肥義忽然想到,無論於公於私,無論是以朋友還是以趙相的身份,他都應該、也必須阻止主父這個的瘋狂想法。
肥義深深一鞠,長拜不起道:“主父,恕臣直言,你若如此所爲,我趙國必然陷入大亂之中,數十年難以恢復元氣?!?
趙雍瞇起了眼,眼中的寒光一閃而過,“放肆!”
“肥義,你這是在懷疑寡人對趙國的掌控力嗎?我告訴你,這個王位是我給何兒的,我要給便給,要取便取,天下誰能攔我?!?
“天下無人可以阻攔您的,唯一能可以阻攔您的只有我趙國的民心。”肥義挺起了腰,聲音出奇的平靜。
“大王雖是主父您所立,卻是我趙國正統,這三年來也是勤於政事,未曾有過半點逾越,故而深的臣民愛戴。若是主父您不顧民心所向,強行行廢立之事,必然會引起士民離心,甚至是我趙國分崩離析,爲諸侯所趁,從此一蹶不振?!?
趙雍臉色一變,沉聲說道;“我說過我並不是要拿回那個原本屬於寡人的王位,我要的只是對趙國的掌控權,僅僅是掌控權而已,何兒的王位既然是我給他的,寡人又怎會收回?!?
“這有何區別?大王已經臨近成年,處事已有君王風範。可主父您卻要將他生生架空,斬斷大王在朝中所依賴的左膀右臂,你讓大王如何自處?讓趙國臣民如何自處?”
趙雍揚眉說道:“有何爲難,我百年之後,這趙國的基業還不是由他繼承?!?
肥義搖頭道;“主父你想的過於簡單了,如今您年富力壯,您是打算讓大王等待多少年,十年?還是二十年?或者更久嗎?難不成一生都讓大王只做個傀儡,鬱鬱寡歡嗎?況且等你百年之後,大公子必然羽翼已豐,而大王常年居於宮中與外界隔絕,那時候又當如何?”
趙雍冷笑道;“諸多借口,你分明就是想要背叛於我,違反當初的誓言,可對?”
“微臣從未有過背叛之心?!?
“那你爲何不忠於我。”
“臣身爲相邦,內輔君王,外安社稷,凡事對趙國有弊的,我只會堅持反對到底。”
趙雍怒道;“我就是趙國,趙國就是我!有何區別。”
肥義沉默,卻不知該如何開口反駁趙雍。半響才搖著頭說道;“‘匡扶趙國,成就霸業’,臣從未有過違背之意。如今我趙國政治清明,武力強大,內有大王賢明於朝,外有主父您強兵庇護,假以時日經營,必然是王霸之資。倒是主父您忘了當初的誓言,爲了一己私慾想要攪亂趙國……”
肥義話聲未落,趙雍已經勃然大怒,霍的站起拔劍,劍鋒直指肥義,睚眥欲裂。
“肥義,有膽你再說一遍?!壁w雍話中冰冷,已經萌生出了殺意。
“寡人一心爲國,你竟然膽敢說我禍亂趙國,你真的以爲寡人不敢殺你嗎?”
樓緩見主父拔劍,已經心知不妙,連忙奮不顧身的攔在了肥義身前。電閃雷鳴間主父及時撤力,這纔沒有讓二人血濺當場。
樓緩瞪大著眼睛看著離自己心口僅有半寸的劍鋒,顧不上擦去額頭滴落的汗珠,脫口而出;“主父三思!”
趙雍的神色數變,終究還是放下了劍,側過頭去對肥義冷冷的說道;“你走吧,從今以後,你我三十年情誼已斷,你好自爲之吧。”
肥義面色平靜的看著主父,深深一躬道;“主父的知遇之恩臣下沒齒難忘,我這性命是屬於主父您的,你若哪天需要,隨時可以拿去,臣絕無半點怨言。只是我還在相位一日,定會全力扶持趙室社稷,絕不會讓趙國陷入內亂?!?
說罷肥義又是一躬身,這才緩緩轉身離去。
趙雍望著肥義遠去的身影,神色有些複雜。
這個昔日的股肱之臣、相交故友,如今卻變相的站到了自己的對立一面,這不得不讓他心中感慨萬分。沉默了許久,趙雍才收回了眼神,將佩劍回鞘。
樓緩站在他身後,沉聲說道;“請恕臣下直言,主父您剛剛過於衝動了。肥義的並非我們的敵對手,相反如果處置得當的話,則很有可能會對我們有利?!?
趙雍看了一眼樓緩,道;“怎麼,連你也想指責我了嗎?”
樓緩苦笑這拱了拱手道;“主父,如今可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
趙雍此時怒氣漸消,也漸漸恢復了往日的冷靜,擺了擺手道;“休要再提他了,這人既然不能與我們共進退,那就不理他就是了。正如你所說的一樣,借他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對我不利。”
樓緩看趙雍臉上稍緩,猶豫了一下才小心翼翼的說道;“主父,其實肥義說的多少也是有些道理,你離朝過久,朝中的大臣們早已不是和我們一條心了。當初你爲王時,尚還能憑著君臣大義讓他們不敢異動,可今時不同往日,我們已經不具備道義上的高點了,反而有些名不正言不順?!?
趙雍點了點頭,面色陰晴不定的說道;“你說的我又何嘗不知。也是我太過大意,對肥義過於放心,以爲留他爲耳目在朝中定不會出什麼亂子??晌胰f萬沒想到首先出問題的竟然是他自己。”
“當今之勢,你如何看待?”
樓緩不假思索的回道:“看似波瀾不驚,實則如履薄冰,稍有一子不慎,則滿盤皆會齊輸?!?
趙雍坐回王位,伸手示意道:“說說的你應對之策?!?
“臣有上中下三策供主父選取?!?
“說來聽聽?!?
“下策,與大王和解,維持趙國現狀,仍由大王主持朝政,主父你專心負責對外征戰,但如此一來我們必然會失去對朝政的掌控力,影響力日漸萎縮?!?
“不可。”趙雍毫不猶豫的搖頭道;“你讓我和我自己的兒子和解?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我趙雍何人也,這趙國的基業是我一手所創,如今你竟然要我向自己的兒子屈服,絕無可能!”
樓緩神情倒黴什麼變化,似乎早就猜到了主父不會同意這個的提議。又見趙雍皺眉直接說道;“不用繞彎子了,直接說出你的上策,我且看看是否可行。”
樓緩上前一步,下意識的壓低聲音道;“所謂上策,便是當機立斷,趁著兵權尚在我們手中時發動政變,強行清洗朝堂中的大小勢力,將大王軟禁架空,盡誅叛逆,重新提拔任命新的世家豪門。如此必能一勞永逸,徹底控制邯鄲局面?!?
“如今城外五軍,趙希、牛翦、石虎、稽胡楚四人掌控四軍,主父若想調動完全可以繞過虎符,僅憑一張手令即可。五軍中趙義一人即便不肯屈從也是孤掌難鳴,如此城外大軍儘可拿下。至於城衛的二萬人馬,城守李希爲人雖然嚴謹,難得有過疏忽,但他的手下未必就有如此覺悟了。邯鄲城每日車馬川流,這些城門守將一個個都是人精於事,私下沒有少拿來往客商的好處,所以我們大可以從中收買一人,讓他將趙希他們的大軍放入邯鄲,宮中又有趙信的羽林內應,如此萬無一失,大事可定!”
“至於邯鄲外的他處,代地是大公子的領地,晉陽太守和上黨太守皆是主父你一手提拔之人,料來無甚大礙。只要邯鄲、代地、晉陽三處穩住了,趙國即便是翻了天也能支撐局面?!?
說倒此處樓緩面色赤紅,呼吸也漸漸加速,一臉按耐不住的激動之色,大步向前猛地彎下身子道;“主父,此法是破局的上上之策,也是你重新奪回王權最爲穩妥的方法,不要猶豫了,放手去幹吧!”
和樓緩的激動相比,趙雍的神情就顯得冷淡很多,他只是凝神專心的聽著樓緩的話,神情略有所思,久久未曾答話。遇事果斷、處事決然的趙雍,臉上居然罕見的出現了猶豫神色。
趙雍沉吟許久,才緩緩搖頭說道;“此事不行,我們另想他法吧?!?
樓緩急道;“當斷不斷,必受其亂!主父,如今形勢還是利於我們的,攜著滅中山的大勝,你在國中的威望一時無二,再加上你退位時日並不太久,在朝中的影響力仍然很大。可若是時間愈久,大王年紀愈長,必然對朝堂的掌控力愈強,此消彼長下您的影響力也會漸漸萎縮?!?
“再說軍中,按照趙制調動大軍必須憑藉虎符的,如無虎符等同謀逆,若不是掌軍之人都是主父您的親信,再加上這支軍隊常年追隨你南征百戰,這纔可以憑著你的詔令調動??蓵r間愈久,變數也就愈多了,大王他們有著正統的優勢,可以從容瓦解你在軍中的影響,恐怕那時即便你有心起兵,都無力迴天了?!?
趙雍臉色沉了下去,開口道;“我說不行就是不行,若真的要兵戈相向,那豈不是真的如肥義說的那樣趙國會陷入大亂。國力必然受損。這王位是我給何兒的,天下人皆知,如今我卻要起兵奪回自己兒子的東西,這不是讓天下人看笑話嗎?我趙雍丟不起這個人!”
“況且虎符制度是我一手推行的,爲的就是加強王權,杜絕昔日趙國動亂的根源。我絕不可私自廢除,若是今日我壞了規矩,那日後趙國必然禍亂無窮?!?
“以兵謀權,下下之選,暫不做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