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歸是要面對的,我還是來賬房報到,信心滿滿地迎接新的一天。遠遠就聽見芙蓉大小姐大呼小叫的聲音,“木先生怎么還沒來?”
“回大小姐,木先生未曾告訴今天會不會來。”小丫頭們唯唯諾諾地回道,生怕惹怒了這怒氣沖天的芙蓉。
遠遠聽著芙蓉大小姐的聲音,心里不禁慨嘆,不知道有沒有人告訴過她,這樣子追木子軒就是追到下輩子也不可能的。誰要是娶這樣一個爆竹回去還不每天只能聽爆竹聲聲了么,這又不是天天過年。木子軒每次見她都極力躲避,也不知這大小姐是看不出來呢還是我該說她勇氣可嘉,若是我,只有一句話,“你若無心我便休,明日黃花蝶也愁。”
我低著頭,進了賬房,躬身請安道:“大小姐早。”
“早?莫筱言,都什么時辰了,還早啊?”芙蓉挑眉怒視著我。
我嘆了口氣,心里不住地搖頭,剛說到這是個爆竹,沒想到不一會兒這爆竹竟然被我引爆了,只能默默垂首等待她把氣都撒出來,我們就都解放了。
“木先生有沒有教過你何謂守時,你不要以為自己長了一副小狐貍精的樣子就可以無法無天了。告訴你!這可是在總督府,我是總督府的大小姐,若我看你不順眼,不消告訴任何人,隨時可以把你攆出去。”
狐貍精?我心中苦笑,能稱得上這名號不知道是不是說明我這張臉還長得不錯呢?若是平常人聽了這話,或者早就氣得肺都炸了,只是我最厭煩吵架的人,再者昨晚睡得實在不好,這會兒困得眼皮直打架,無奈地靠在門框邊,等著她繼續訓話。
“我說的你到底聽沒聽懂?!”她憤憤地問道。
“奴婢記下了,大小姐。”我懶懶地說。
“你?!”芙蓉見我如此這般,氣得頓時說不出話來,我抬眼看著她,她怒目圓睜,走到窗前,伸手抹了抹窗框,道,“這窗子是你擦的吧,一點兒也不干凈,重新打掃!”
我心里暗自想著,真是小孩子脾氣,沒人跟她吵架就只能找碴了。
“是,大小姐。”緊接著忙不迭地要去擦窗戶。
“還有這摞書,不能放在這里,給我搬到這兒來。”她見我如此聽話,面露得意地指揮道。
“是,大小姐。”放下手中的抹布,又轉向書桌旁,沒辦法,誰讓咱是奴婢來著。只能任由她呼來喝去。手中一用力,搬起那摞書,這樣高的一摞書,完全遮擋了我的視線,心中暗自叫苦,好沉啊!默默祈禱,但愿手上的傷不要裂開就好。一邊挪動腳步,一邊在心里默念,“木子軒,你快點來搞定這個爆竹啊。再不來我就累死在這里了。”
“木先生,你來了啊。”耳邊聽著岳芙蓉忽轉甜美的聲音,我一個激靈,微微松一口氣——上天果然是靈驗的。
“玎寧?!你怎么跟木先生在一起?”只這一句話,整個屋子里便充滿醋意。
“我早上要找言姐姐借本書,正好碰到木先生,就一起過來了。”玎寧徐徐說道,接著便問,“芙蓉,你怎么也在這里?”
我心中竊笑著,這芙蓉比起玎寧真是差之千里。
“我啊,我來幫木先生整理房間啊。”芙蓉訕笑道。緊接著沖我喊道,“莫筱言,你能不能快點。”緊接著便順手推了我一把。
上天可憐,這書抱在懷中就已經是失重狀態了,這下我可怎么能站得住,她這手勁也不算小,我只能顧全自己,把書拋棄,無奈去勢太強,根本來不及收住腳,“啊!”我驚呼著就要趴在地上。
“筱言!”“言姐姐!”耳邊是大家的呼聲,擔任誰也趕不及過來扶住我了,他們在門口,而我在書架前面,除非會凌波微步。都到這會兒了,我還真有心思開自己玩笑。
下意識地用手撐住地,還好,還好,我沒有跟大地來個親吻。
“咝……”我的手!瞬時間好痛,抬起手來,血早已滲出,看來傷口肯定是裂開了。
“言姐姐。”玎寧奔了過來,驚呼道,“流血了?!言姐姐,你怎么受傷了?怎么辦啊?”眼看玎寧眼淚都要流下來了,我顧不得自己的傷,拿出手帕給她擦去眼淚,“不礙的,昨天不小心劃傷的。過會兒我去重新包扎一下就好了。”
站起身來,抬眼看向門口,木子軒依舊在那里定定地站著,仿佛入定一般。
我心下一頓,對他道:“木先生,向您告個假,今日我能不能休息一天?”
“嗯。”他并未看向我,只拋出了冰冰的一個“嗯”字。
頓時一愣,愕然看著他——原來他的話語也可以沒有溫度的,那一瞬間我覺得我的手不再痛了,仿佛整個人被這個“嗯”字凍結一般。喉嚨里仿佛有東西哽住,再說不出一句話。
“言姐姐,血。”我看著手上滿是血的包扎,沖著岳芙蓉福了福身,“大小姐,奴婢先行告退了。”
“你下去吧,看你笨手笨腳的,還得讓別人收拾這些爛攤子。”芙蓉揮揮手,不耐煩道。
“木先生,昨天趙府管家說他們會在冬至之前準備好的。讓我轉告您。”我忽地想起昨日的事情尚未跟他告知。
陽光下,木子軒倚門而立,背向陽光,我看不清他的臉,只能看到他的嘴仿佛要說些什么,抽動了下,卻什么都沒有說。只是我卻已經什么都聽不見,仿佛整個世界都是空空的。心中驀地一空,難道我還期待些什么嗎?難道我?使勁搖搖頭,兀自走開。
若不是由玎寧陪著,我還真不知道怎么回到小青房間里的。本是要小青幫我換藥,可這會兒她不在房中,只能讓玎寧幫忙從藥箱里面拿出昨天在藥鋪拿的藥。張口說話時,卻發現口中咸咸的有些血腥,用手抹了一下,竟是一片血紅,心中一片惘然,原來剛才我一直沒有發現自己竟一直咬住自己的嘴唇,一直咬著,便咬破了一個血口子。
“言姐姐,你沒事吧?”玎寧幫我包扎著傷口,擔憂地問道,“你的臉色怎么看起來這樣慘白?”
“沒事的,二小姐。”我對她勉力笑了笑,又道,“今天謝謝二小姐了,這會兒您就先去忙吧。”現在的我卻是渾身乏力,累得緊,只想要好好睡一覺。
玎寧點點頭,道:“言姐姐,那你好好休息,明天我再找你吧。”
我看著她,想起早上的事情,便又補了一句,“二小姐以后要找我借什么書的話去問木先生要也是一樣的。”
她看著我,笑了笑,說道:“可我有什么事情還是喜歡跟言姐姐說的。”
“嗯。”我點點頭,笑了笑,“我會是你最忠實的聽眾。”
“吱嘎”一聲,門關上了,我身子一松,靠在床邊,腦海中想著昨日亭子里的一切,想著今日早上那張冰冷的臉龐。曾幾何時他只會溫暖地對人笑的,可昨日的笑顏為何只能留在昨日呢?
這到底是怎么了?這樣一個有著溫暖笑容的人,難道從此就要變成冰冷的臉孔么?
呆呆看著屋頂發愣,才發現——失去他的溫暖笑容,我連笑都不會笑了。心里沒來由地一冷——難道我們就此變成兩個僵持的冰人么?
不是沒有知覺的人,他想說的,我感受得到;那眼神,我知道的。只是,也許,我給不了。
我能做到的唯有管好自己的心,他是聰明人,我們認識并不算太久。過些日子,一切都會好起來的,舒了一口氣,船到橋頭自然直吧。
雖然這樣想著,心下依舊是委屈著,手上的傷也痛著,只顧著忍住眼淚,不許自己再哭泣。想著想著,頭漸漸發沉,就這樣倚在床邊迷糊了過去。
“言兒,不要哭了,娘在這里。”一雙溫暖的手撫上我的額頭,拭去我眼邊的淚水。
“媽,我好累。我好累。”我啜泣著,抬起頭看著那雙溫暖的手的主人,好眼熟,卻不是媽媽,只不過那溫和的眼神只有母親才會這般看我。
“言兒,娘不能一直照顧你。”她溫暖的雙手把我的頭發撫向兩邊,“娘只能告訴你有些事情必須要面對,你要學會堅強。”我仿佛嗅到了母親的味道,就像小時候生病的時候媽媽的手,總是那么柔和、溫暖。
“言兒,娘要走了,你要自己照顧好自己。”
“娘!”我忽地驚醒,坐起身來,轉身看四周,卻空無一人。心中瞬間空落落,不住地發慌。
靠著窗邊,望向窗外,看了看日頭,已近中午,院子里一片暖意。樹枝的葉子漸漸落盡,幾片樹葉飄然落地,眼神隨著每片葉子由上而下,卻是什么事情都不愿去想。
“木先生?”耳邊傳來小青的聲音。他?他竟然來了?
“您來是有事?”小青問道。
“筱言傷了手,你告訴她最近幾日不必來賬房了。”心中一暖,剛要起身走出去,旋即又想或者現下不見面才是最好的。
“哦,好的。”小青回道。
吱嘎一聲,門推開了,“筱言,你怎么在啊?剛才木先生說你這幾日不必去了。”
“我聽到了。”我眼睛依舊看向窗外,看著那早已遠去的月白色背影,不再覺得那般冰冷。
“木先生的神情好奇怪啊,從沒見過他這樣冷淡,不知道是不是發生了什么事情呢?”小青喃喃自語。
“哦。”此時的我無心回答這個問題。
“筱言,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啊?”她說著就走到床邊。“咦,這是你新拿的藥么?”
我轉頭看著桌幾上的一瓶藥,原來他進來過的,夢中溫暖的手,是他么?他——還是那般的暖么?
“哦,看來是木先生送來的。難怪我想他怎么會來我這里呢。”小青一個人自言自語,“那你沒見到他么?”
“剛才我睡著了,不知道他曾來過。”知道他來過,藥是他的,心下還是暖的,可這樣的暖,我知道,自己受不住……
“還沒吃飯吧,我去給你弄些飯過來!”小青關切道。
“嗯,勞煩你了。”我看著她,點點頭。
“你先休息吧,看你迷迷糊糊的跟木先生差不多了,看來你是被他傳染了。”小青說著就出了門。
我怔忡地看著她——我,竟跟他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