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劇場裡面，薇諾娜揮揮手，示意自己的助理和化妝師可以全都走開，不要打擾了她和利維的對話。她注意到了利維也讓劇組人員們離得遠了些，這樣的做法讓她也稍微高興了一些：利維很懂得做事，很懂得體恤自己，這讓她在心裡有些默默的開心。

顯然，利維很懂得理解別人——也只有這樣的人，才能夠做好了導演，寫出來天使愛美麗這樣的劇本吧？

薇諾娜知道，自己今天情緒又失控了。她現在也很後悔，自己剛纔和利維的吵鬧。可是，如果再給她機會，她還是會這樣吵鬧的：利維揭她的

傷疤的力度太大了，讓她有些措手不及，也有些無法忍受。

這段時間以來，自己在人前人後，何時不是強顏歡笑了？自己以爲自己是個很好的演員，自己總覺得自己可以瞞過所有人的眼睛，可是，別人也許不會注意自己臉上的笑容是真的還是假的，可攝像機會精確的記錄自己的每一個表情，攝像機會告訴人們，自己是真的開心，還是裝出來的笑容，而這位利維導演，注意到了這一切。

“對不起，我不該發火的，”看到利維走了回來，薇諾娜開了口，想了一下之後，她又補充了一句，“也不該裝傻說自己不知道該怎麼演。其實你說的我都知道，只是……我心情不太好，做不到樂觀——我不是艾米麗。”

“人的心情是可以調整的啊，而且，我實在看不到你心情不好的理由。不過是幾部電影拍砸了。對你來說算是什麼嗎？相信我，只要你還長得漂亮。只要你還是薇諾娜賴德，這些就都不算是事情。”

“不是這些……我其實沒有很重的事業心。”薇諾娜搖搖頭。“我想要有自己的事業，其實只不過是因爲我的生活已經亂成了一團亂麻，完全沒有辦法整理好了，所以，我纔想要用事業來逃避的。”

“這些話似乎沒有必要告訴我吧？”利維苦笑道。

“爲什麼？”薇諾娜反問道，“因爲你怕我談及德普，你不想聽這些？”

薇諾娜看得到，自己的話語，讓利維的神色有些尷尬。這也讓她知道，利維其實是很想問問的，只是，他不好意思開口。

這些傢伙全都是這樣，明明想知道，卻裝得很正派。

“其實，我們的事情沒有什麼好說的，和媒體猜測的也不一樣，”薇諾娜雙手撐在導演椅上。讓自己的身體放鬆了不少，她微微擡頭，任由自己靠在椅子上面，“我也不是因爲離開德普纔不快的。我是因爲不快才離開德普的。”

“是他惹你不快的？”

“當然不是，他是個很好的男友。”薇諾娜想到了過往的日子，也想到了那個對自己影響很深的人。雖然分手已經快五年了，這些年來她一直避開他。以至於他的長相都快記不清了，可是他對自己依然有影響。“只是，我心裡面有太多的事情積壓，他無法幫助我化解，又不想看著我那麼難受，所以我們就分開了。”

積壓了太多的事情？利維聞言笑了起來。薇諾娜看到過不止一次這樣的笑容：很多人都這樣笑話她：在人們掌心上長大的公主，能有什麼心事？

在他們看來，自己的煩心事也就是男人，所以他們一直熱衷於瞭解自己的戀情——殊不知，那段戀情自己早就放下了，自己心裡的事比戀愛重得多。

“你不相信我的話，是不是？你覺得我沒有什麼可操心的事情，是不是？你不是第一個這麼看的人。”薇諾娜沒有留情，直接揭破了利維的心思，“你們這些人，從來都覺得女人只要有吃有喝就什麼都有了，從來都覺得作爲女人，最高的追求就是吃喝不愁，然後有個男人照顧一輩子就算完了，對吧？”

“我沒有這樣說，不過……生活幸福，是每一個人類最基本的追求吧，不只是女人，男人不也都是希望自己生活的幸福安康的麼。”

“也許吧，但是你會認爲，男人可以有更多的追求，而女人不必有更多的追求。”

“這不是對女人的歧視，我更願意理解爲這是對女人的寬容。在事業上求成功是很艱難的，女人如果不想求成功，可以休息一下的。”

“沒人需要你的寬容。”薇諾娜支起了身子，帶著些挑釁的對著利維，“我是女人不假，可女人也可以有自己的追求，可以選擇自己的道路。”

“當然，你有你的自由……那麼，你想選擇什麼樣的道路？”

“我不知道。”

“不知道？”利維有些驚訝的反問道。

“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自己到底想要什麼，但是我知道，現在的生活，不是我想要的。”

這些話，她和很多人說過，這樣的表情，她看過很多次了。

“女人心啊……”利維輕輕地搖搖頭，“迷茫而決斷，這纔是女人。”

薇諾娜沒有理會利維的感嘆：這些導演們的胡亂感嘆沒有什麼可聽的。

“你有沒有想過，想要做些什麼事情，是完全與衆不同的？你有沒有想過，有些時候，可以做些事情，是不受任何拘束的？也許，是看著一場音樂會，突然的大哭大笑？也許，是開著車漫無目的的兜風，在兜風結束之後，站在野地裡面大喊大叫？也許，是兜裡明明裝著錢，卻故意不付帳，把東西悄悄地偷走？”

“你知道那是犯法的吧？”利維的表情很奇怪，彷彿自己真的做了這樣的事情一樣，“薇諾娜，你最好還是不要有這樣的想法比較好，這對你沒有好處，你是個明星。學會尊重法律很重要……”

“法律，法律。法律什麼的，最無聊了！法律。規則，計劃，我從13歲開始，就生活在一個個的人生規劃之中，我是明星，我是演員，我是全美國最幸運的人，我活在他們的眼睛下面，卻從來沒有過自己的想法。走到哪裡都有條條框框。走到哪裡都有跳不出去的圈子，我的道路，從來都是定死了的。這樣的生活，像機器一樣，還有什麼意思？”

不知道爲什麼，薇諾娜突然充滿了一種惡作劇一樣的心情，把自己的想法全都喊了出來，她的話讓利維驚愕半晌，纔再次開口。

“可是脫離出來了那個圈子。你也不一定就會快樂。”

“再怎麼不快樂，也是我自選擇的，再差也是我自己的路。”薇諾娜搖搖頭，“你知道麼。當我看到那個‘薇諾娜是全美國最幸運的女孩’的廣告的時候，我突然感覺到特別的滑稽：這個最幸運的女孩，完全是別人做出來的。而我自己就像是個提線木偶一樣跟著他們走，我不是明星。不是幸運兒，連我自己都不是了。我自己都麻木了，可卻還是全美國最幸運的女孩！”

也許這就是最爲嘲諷的事情吧：在她最爲紅火的時候，全美國都認爲她是無比幸福的：長的漂亮，賺錢很多，天生的大明星，還有著一個英俊無比，事業有成，而且還非常愛她的男朋友。那個時候的薇諾娜，幾乎就是全美國的寵兒，在安吉麗娜.茱莉還在靠著各種小道消息在小報上刷存在感，在巴里摩爾還在爲花花公子寬衣解帶的時候，在卡梅隆.迪亞茲還在拍攝一些無法上映的色情電影的時候，薇諾娜.賴德似乎就已經迎來了自己完美的一生，或者說是看似完美的一生。

只是諷刺的是，她不喜歡這樣的一生：這樣別人求之不得的生活，她卻不喜歡。

“在德普眼裡，我是個很完美的人，他總是覺得，我就是我表現出來的那一面，我就是那樣的好女孩，是他心裡完美的人。可惜的是，我知道，我自己不是那樣的。我可以在他面前表現出來很完美的樣子，可以讓他覺得我就是他的女神，可在我心底裡的某個角落，我自己知道，我有著不甘心這樣下去的一面。他沒有想過理解我，他只是想要把我拉回去，讓我再次變成他想象中的人。只是，那做不到了，我真的做不到。”

“所以，你就和德普分手了？”

“德普是個很好的男友……可是他太好了。他總讓我覺得，我如果一旦嫁給了他，我的這一輩子，就已經走到頭了。就像是一輛火車，現在的我在最高速上面運行，如果嫁給了德普，那麼就是不斷的減速，減速，直到最後一天停下來，在這整個過程中，一切都是那麼平淡，一切都是理所當然，沒有一點變化。他刺了那個紋身，給我看的時候說將要留給兒子——我嚇壞了，我才20歲，我的生命才走過五分之一，竟然就已經要考慮死後的事情了嗎？我的一生，這就已經規劃到頭了？”

利維對此只能沉默不語：德普的那個‘永遠的薇諾娜’的紋身他當然知道，只是，他想不到的，薇諾娜看到那個紋身的時候想的竟然是這個。

德普也真可憐，他從來都不是什麼好好少年，遇到薇諾娜之前都已經離婚過了，好不容易動了真心想要戀愛，可是卻遇到了這麼一個包裹在洋娃娃外表下的叛逆少女。

“離開德普，是爲了走我自己的路。離開了那個給我規劃好了的人生，我可以活出來自己的生命的。只是……我把一切都弄糟了。離開了他之後，我自己活的反而越來越差，想要靠事業補救，卻也是一團糟。”薇諾娜帶著些笑容再次開了口，“很可悲，是嗎？想要自己去闖蕩自己的路，可是結果，卻只是證明了，自己一事無成。”

“我不這麼認爲。”利維輕聲說道，“至少，你敢於勇敢地邁出來了。你敢於離開了你的糖果盒一樣的生活，敢於對被安排好了的生活說不。薇諾娜，對此，我必須說一聲：你比我想象的，更加勇敢。”

薇諾娜支起了身子，她沒有想到，對方在聽完了她的話之後，不是勸她回心轉意，不是勸她做乖寶寶，也不是諂媚的鼓勵她一定成功，而只是在對她的做法，做出讚賞。

這樣的讚賞，她沒有聽到過——誰會讚賞一個一個看上去錯誤透頂的舉動呢？可是這樣的讚賞，卻那麼讓人開心——這個世界上，還是有人懂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