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天府樓。
名字波瀾壯闊,可實際不過是一個三層小樓。
走到門口,一個小二便輕輕一搭毛巾,快步走了過來,躬身道:“喲,這位爺面生,您是過路的吧?要間上房麼?”
裴麟微笑著回答,“我是來見幾位朋友的,他們應該已經到了。” Www _tt kan _c○
小二一聽,連忙道:“請上樓。”
來到三樓,早已坐著一桌人。
他們面面相覷,卻無一人說話,相視著對方,眼神裡似有試探,似有狐疑。
小琴走在裴麟的身側,這個角度可以阻擋住所有一切突然出現的攻擊。
走在最前面的則是風夜北。
今日的裴麟只是一個陪襯,是風夜北的隨從罷了。
所以入席的,只有風夜北一人。
桌上有三個人,看來便是三個義軍統帥,裴麟全不認識,更不可能現在讓風夜北爲他介紹,所以只是站在身後,用餘光觀察三人。
三個人並非是裴麟想象中的那種類似宋江、洪秀全的義軍首領,他們反而更像是一些江湖俠客。
左手第一個人文質彬彬,手中握一精鋼所鑄摺扇,單手握杯,面帶笑意,有種笑裡藏刀的樣子。
中間的人大馬金刀跨步而坐,氣勢非凡,臉上還有一道觸目驚心的深邃刀疤,看上去十分不好惹。
右手的人略顯陰柔,面色白嫩,五官精緻,說話也是細聲細氣,裴麟猜測她多半是女扮男裝。
三人和風夜北問好,各自報上姓名,裴麟並不在意,他的注意力都在一旁引路帶著他們上來的小二身上。
小二恭敬地站在一旁,雙目直視著裴麟。
裴麟第一次見到有人如此坦坦蕩蕩的望著自己,不由得也向他看去,卻見他目光如曉雪晨晴,方纔一直沒有注意到小二的樣貌,此時一眼望去,依然無法看清似的,只覺那種絕世殊才、濁流獨逸的氣度卻是自己平生少見。
他沒有晉王身上那股王道之氣,卻多了一份仁德慈愛。
似乎這一眼,雙方早已知道了對方的身份,無需多言,無需多問。
裴麟知道,這位應該就是淮北義軍的統帥,風夜北的兄長,風易了。
他既然化身店小二,想必也有他的用意,正如同自己化身侍衛一般。
二人十分有默契,誰也沒有打擾誰的想法,靜靜地聽著桌上人談。
左手的書生名爲黃帆,扇著紙扇,笑道:“承蒙風大將軍錯愛,這纔有幸參與這場會談,可惜啊可惜,若是三年前,我等義軍也可以打著番號正式和鳳將軍坐於黃河之上,談天說地,無不快活,可現在只能化身縮影,扮作文人百姓,偷偷見面了。”
他說的平淡,語氣之中卻不乏對朝堂的不滿,幾個搓調之下,讓風夜北也十分尷尬。
右手陰柔的人自稱楊燁,年紀不過二十歲,是在場人中最年少的,爲幾人分別倒了酒,微微一笑,眉角匯成了一條線,“我等大義都是保家衛國,能有一線生機,便會打破頭去做護國安邦的大舉,偷偷摸摸也好,正大光明也罷,只要心繫百姓,歷史自評功過,何苦在意現在過得如何?”
“說的好。”
坐在正前的老人是大名鼎鼎的周舫,中氣十足,簡單的一聲輕嘆,聲音都在三樓一層迴盪,幸好這裡沒有旁人,“不愧是淮北義軍的智囊,易先生有你在旁佐助,不愁大事不成,我們山南的可就沒有你們這樣的魄力,多說無益,這趟渾水還是你們去趟吧。”
說著站起來就要走。
風夜北也未阻攔,撫摸著自己的酒杯一言不發。
倒是那書生黃帆竊笑道:“難不成周將軍不怕走出這個門,就被玄策軍壓走,你身後的一萬兄弟從此分崩離析,山南義軍就地解散了?”
“哼。”
周舫冷哼一聲,餘光看向風夜北,“不過就是換了個出身罷了,老子若是風老將軍嫡系,莫要說是度河口,領兵那一年,他遼金不還燕雲十六州,休想再多活一日。”
裴麟心中暗笑:“這老傢伙話說的滿,人卻站在原地不走了,看來確實是擔心玄策軍暗地裡埋伏。”
風夜北點點頭,“周前輩說的是,我作爲風家的繼承人,是有些畏首畏尾,以後還希望周前輩多多指點。”
周舫一聽風夜北給了他臺階,立刻坐回了原位,“我哪兒能指點你風大將軍?如今趙家老五在你頭上,人人都知他背靠晉王,實力非凡,乃是奪嫡大熱,若是以後真的當了皇帝,你風夜北豈不是一朝入青雲?那時候想要收拾我們,一句話就可以讓我們這些草莽之輩,頃刻之間屍骨無存不是?”
風夜北懶得和他們打嘴仗,又聽到他們對裴麟出言不遜,咳嗽了兩聲,這才道:“眼下我要和各位領袖談論使團的事情,其他的事情,日後再議吧。”
黃帆舉起酒杯,獨自一飲而盡,感嘆道:“我們今日前來,並不是要和風將軍談論什麼使團的事情,只是想表明一點,淮南淮北是一家,易先生一家獨大,卻沒有對我們這些散亂義軍有任何排斥之意,他和山南山北、河南、蘇北等地義軍遙相呼應。僅憑一人之力調動天下義軍糧草衣帛,哭算籌謀三年,使得我們始終不倒。”
周舫也跟著喝了一杯酒,接著道:“別人不知道,我周舫最佩服的不是什麼韶陽皇帝,更不是什麼皇權貴胄,老子生平最佩服的最多兩個半人,這第一便是生平殺了無數遼金惡賊的風老將軍,第二便是這易先生。”
黃帆笑著問道:“不知那半個是誰?”
周舫哼笑,“便是這一次來的原因,若非你風夜北身後是那千騎搶成安公主、遼帥大旗的趙家老五,光憑一個使團,我根本不來,這趙家老五,算他孃的半個。”
幾人鬨然大笑。
風夜北卻笑不出。
周舫繼續道:“別人不談,前者不論,光說易先生,他敢搶了秦羣的白銀黃金,老子就敬他是條漢子,你可知多少義軍打算投靠他,可他怎麼做?拒絕!統統拒絕!拒絕的理由是什麼?他怕這些兄弟們跟著他死,你可看看你們管家在做什麼?即便緹騎追殺他數年,今年淮南淮北兩地、山南山北兩地的百姓,都因爲易先生才得以吃的起飯。”
裴麟心中震驚:這風易竟然如此?這不由得讓人佩服啊。
一直不言語的楊燁道:“今日我等前來,就是想告訴風將軍,之前放風是爲了截殺遼軍,五殿下不食言,我等自然相助,但這件事只有其一,沒有其二,更不會有其他後續,我家易先生的話,我得轉達給你。”
風夜北頷首,“請講。”
楊燁看了看周圍二人,飲下了杯中酒,“淮北義軍大難臨頭,不能再遷難於玄策軍,如今大敵當前,淮北自身難保,若是五皇子真當心系天下百姓,此時不該著眼於使團,UU看書www.uukanshu.net 更不該著眼於一個區區渡河口。”
裴麟頓時失望了,嘆了口氣。
這一刻,他幾乎放棄了面前的人們。
風夜北聽到了這聲嘆息,突然站起身,一拳砸在了桌子上,怒視面前的衆人,低沉的聲音啞著嗓子。
他的雙目猩紅,一個個掃視面前的人們。
目光如利劍,直戳三人眉心。
“我本以爲你們一個個說的天下,說的江山,可到頭來不過就是屁股決定腦袋的可笑行徑,你們真以爲我不想去打遼金?我不想去復平江山?你們真以爲那麼簡單?打個旗號就能去?隨便一個念過三年書的人都知道棋盤路數,一子一子的佈局規劃,你們張口閉口就是打平遼金!”
風夜北直接將酒杯打翻,“什麼狗屁易先生,救百姓三年口糧,自以爲是淮北的王?可笑至極!”
“百姓知道什麼?你們想讓百姓知道什麼?知道臥薪嚐膽,知道生死與共?全是扯淡!三年口糧就能換回來的民心,第四年沒有口糧該如何?強撐三年就算救民於水火,那麼真正的天下大局誰來做!”
“你們誰敢自立爲王推翻韶陽?”
“現在爲了殺一個易先生,死了多少百姓!”
“朝堂大局的棋,你們連看盤的資格都沒有,就敢妄評韶陽皇室!一口一個皇帝,一口一個趙家老五?”
“現在擺在你們面前的只有一個機會!要麼成爲玄策的刀,要麼成爲玄策刀下的魂!”
“自己選!”
當!
風夜北的刀,直挺挺地插在了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