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十三年。
四月初七。
韶陽人時隔三十七年,第一次回到雲州大地。
這個消息傳到汴京上京的時候,整個朝堂都爲之一振。
破曉時分,寅時早朝。
上一次皇帝上朝是因爲五皇子殿下大破遼國中軍大帳,一個月內這位韶陽的九五之尊就再也沒有出現過,本來滿懷期待的文武百官今日以爲還能面見聖上,可等來的卻是一道聖旨。
“今日早朝,由左丞相秦羣、右丞相蔡廷共持。”
按照籠統的劃分,韶陽的朝堂由士大夫和武將組成。
但按照他們箇中劃分,還有一條強大的鄙視鏈,首先就是主戰派、主和派這兩條大派系,當然裡面還不乏會分出第三個派系:攪屎棍派。
三大派系再按照地理位置劃分,皇權出身看不起汴京出身,汴京出身看不起四洲出身,四洲出身看不起郡縣出身,反正總歸有一個鄙視鏈,能夠支撐朝堂上的官員。
誰都有看不起的。
按照常理判斷,皇帝每一次任早朝主持,總會是應對今日即將發生的局勢判定,像今日這種同時叫兩個人的情況也不在少數。
但兩個人通常是主戰派的少保,驃騎大將軍周奉年和主和派的左右丞相任意一人,從未出現過二人都是主和派的情況。
韶陽官職繁多複雜,一個人的頭銜可以有無數個,例如秦羣,便有諸多例如:太傅、左僕射等頭銜,只取最大的稱呼那就是左丞相。
按理來說,這朝堂之上不該有和他能夠抗衡的勢力,便如右丞相,也不能分管六部中的任何一部,可偏偏皇帝又給蔡廷一個太師,這一下就和秦羣分庭抗禮,二人瓜分六部九寺五監。
聽了聖旨,滿朝文武也大概明白了陛下的意思。
這場韶陽三十多年來沒有見到過的勝利,安穩坐在朝堂之後,一心求仙道,問長生的陛下,是不願意要的。
秦羣似乎已經成竹在胸,但並沒有先聲奪人說出自己的看法,這條老狐貍仍舊在思考皇帝在思索什麼,他需要自己和蔡廷辯論出個什麼結果?
蔡廷見秦羣沒有說話,捋了捋自己的山羊鬍,神態自若地走到臺前,目下文武,躬身道:“陛下殫精竭慮,操勞國體,實在是韶陽之福,百姓之福,我等定要爲陛下分憂纔是。”
秦羣順水推舟道:“既然蔡太師有了想法,不如說出來,讓我等也聽一聽。”
蔡廷面色淡然,那雙精明有神的小眼睛卻冷冷的白了一眼秦羣,“秦相難不成一頭霧水?”
秦羣愛笑,於是笑了笑道:“本相入朝三十餘年,出使遼、金,輔助戰事已有三十餘年,自然耳聰目明,邊關之外風草動,便我先知,塞外並無霧水,恐怕蔡太師上京深養,不知此事。”
兩個人的脣槍舌戰已經持續多年,下方的人也懶得理會,當初蔡廷剛入太師,在朝堂上還有人幫忙摻和幾句,後來發覺這兩個老東西就是單純喜歡對噴之後,也就沒人搭腔了。
蔡廷似乎早已想好了對策,懶得繼續和秦羣多說,朗聲道:“茲事體大,如今遼軍已經打算收復雲州兩郡,需儘快撤軍才行。”
秦羣早就預料到了蔡廷有手防備,恐怕這件事情昨天他就和皇帝說過了,秉承著皇帝想做什麼,我就做什麼的機敏宰輔,他自然不可能在此時忤逆殿下,便閉口不言,靜待蔡廷說下去。
蔡廷道:“回去我便請旨陛下,由西北監軍童關出兵三十萬,接回三殿下。”
此言一出,羣臣震驚。
驃騎大將軍周奉年周少保立刻跨步而出,“蔡太師,既然要殿下回京,爲何又要派兵前去?”
蔡廷本來就看他不順眼,眼皮都沒擡,懶散道:“周少保,三皇子奮勇殺敵,做到了你在位五十年都沒有做到的事情,自然要被遼國記恨,我派人去保護他,難道不該麼?”
周奉年鼻子裡冷哼了一聲,再無言語。
蔡廷道:“既然無人再有異議,就按此法呈報陛下。”
大將軍都被撅得話也說不出,誰還敢有異議?
晌午時分,穩坐朝堂頭把太監交椅的西北監軍,整個韶陽最大的宦官童關就已經領到了虎符,打算出兵援助,在臨走之時,皇帝召見了他。
幽暗的青陽殿,是韶陽皇帝開始修行之後,專門修建的寢宮,吃住都在這裡。
童關一路低頭行進,直至中間一個巨大的蒲團旁,立刻附身跪下,“卑職參見陛下。”
“恩。”
一個深沉的聲音冗長地出一口氣。UU看書www.uukanshu.net
皇帝盤膝坐在蒲團之上,並沒有回頭,只是輕輕地擺了擺手,從屏風後走出了一個老者。
童關擡頭望了一眼,立刻低聲道:“國……國師。”
老者帶著輕輕的微笑,走到了童關身側,“陛下有事要交與你做,只是不知道你能不能做好,所以老夫要叮囑你一下。”
童關立刻拜倒在地,惶恐不安道:“卑職定不辱命,不論何事,定會完成聖命!”
老者笑了笑,“這件事陛下也實屬無奈,可天道不公,世事難爲,誰也無法左右天道,想必童公公也知道,總有人在阻攔陛下的宏圖偉業,阻攔韶陽完成一統。”
童關目光尖銳,厲聲道:“如此人,我童關在一日,必誅之!”
老者讚歎道:“好,那現在就有這麼一個人,可處理他實在有些費事,不知童公公有什麼好的法子麼?”
說著,老者將一張字條交給了童關。
童關吞了吞口水,神情凝固,似乎預料到了什麼,將字條打開的那一刻,心中頓時一怔。
字條上只有兩個字。
趙愷。
汗順著脊背瞬間浸溼了衣衫。
他擡頭看向老者。
老者舉目望去,問道:“如何?”
童關抱拳,眼神裡閃過了一絲狠辣之色,“此事卑職一定會辦好,並且會神不知,鬼不覺。”
“嗯。”
皇帝沉沉的嗯了一聲,童關並沒有看到那張高高在上的龍顏,卻感覺到個嗯是對他極大地讚歎。
那一天,韶陽的風,似乎又大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