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中是一個女子,長眉鳳眼。讓人注意第一眼的不是長相,而是氣質。讓賢妃看在眼里,一下子就拔不出來。沒錯,從長相看,她像足了皇上,但氣質,更像是她!畫中的女兒穿著茜素青色的襖,品竹色的長裙,披著蜜合色的斗篷,衣物上五一絲多余的綴飾,頭上簡單的挽了個纂。她站在臺階上,看著外面飄揚的雪花。眼神悠遠,表情肅穆,不知道這是想到了什么。
賢妃伸出手,手指輕輕的在畫上滑動。“長得真好!”
第二幅畫,畫中的女子不再清冷嚴肅。她滿臉溫和的坐在炕上,炕桌長攤著書本,對面坐著兩個孩子,手背在后面,顯然是在檢查孩子的課業。
第三幅畫,女子站在梅花樹下,梅花瓣隨著雪片一起飄下。他身后一個長相俊朗的男子拿著斗篷,給她披上。邊上兩個孩子手里攥著雪球,朝正在對視的男女扔去。畫中滿是溫情。讓賢妃不由自主的翹起了嘴角。
賢妃看了一遍又一遍,怎么也看不夠。
孩子長大了,都已經做母親了。不知道有沒有怨恨過她。
“我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賢妃顫聲道。
這樣的頹然,放佛在這一刻她被抽取了所有的力氣,身上隱隱帶著一絲絕望。
這樣下去不行!
明啟帝拉著賢妃,“你跟我來!有些事……如今還是告訴你的好。”
賢妃任由明啟帝拉著,進入內室。內室的衣柜被明啟帝打開,他把手伸進去,緊接著,衣柜中傳出輕輕的摩擦之聲,竟然有一處暗門。
賢妃目瞪口呆的看著,她在這里住了二十多年,第一次知道房里竟然有密室。
密室里發出幽暗的燈光,有些瘆人。
“別怕!是夜明珠。”明啟帝拉著賢妃進去。里面很簡單,一床,一桌,一椅。
賢妃左右看看,就見桌子上的盤子里放著數個夜明珠。
“這……我怎么從來不知道。”賢妃左右看看,問道。
“這不只是一間密室,還是一道和外面相連的密道。”明啟帝指了指床下,顯然,入口應該在下面。
賢妃想到什么似得問,“當年,孩子就是從這里被送出宮的。”
明啟帝點點頭,“我知道你心里這道坎過不去。有些事,當年不能說,這些年也沒有說的時機。就是如今,說起來都有些過早。但是你這樣下去不行,好日子剛要來了,你不能把自己活活的憋悶死。”
賢妃看明啟帝這般謹慎,就知道當年的事情可能比她預想的還要糟糕。她慢慢的坐在床沿上,看著明啟帝。
“我心里怨我,當年明知道娶了白荷,為什么什么也沒說,什么也沒做!這些年,你沒問過,但我知道,你心里一直記得!”
“那時候,我還是一個什么都不是的皇子。做的最出格的事情,就是跪在高高在上的父皇面前說要娶你。跪了一天一夜,才求得準許。沒想到連文遠侯都敢欺瞞我,來了個李代桃僵。當我掀開蓋頭,我覺得整個人都掉到冰窖里了。我第一時間就想要鬧出來,事實上我當時也那么做了。但是那時候父皇的身體每況愈下,頭疼難忍。疼極了,甚至用頭去撞墻,撞得鮮血淋漓。我當時親眼看到了那樣一副場景。”
“我能說嗎!說了會是什么下場。不光是我!就連你,也怕被處置。皇家最見不得為了女子要死要活的人。真要出了這事,我頂多被責罰,而你可能丟掉的就是命。”
“我退了出來!但是也沒有和白荷圓房。以給皇上祈福的名頭,齋戒了!”
“這個意外的舉動,竟然成就了孝子的名聲。卻是我當初始料不及的。”
“父皇聽了很感動,跟鬧騰個沒完的幾個兒子相比。我為了他,連洞房都不入!這樣的兒子,還是順眼的。”
“接著,在他頭疼的幾乎不能忍受的時候,我的哥哥們開始頻頻動作。軍中常有異動。光京畿之地,就駐守了五方人馬。父皇也是干脆,直接將我扶上了臺。”
“父皇指定了我為繼位者,并同時下旨冊封了白荷為皇后。當時我不是興奮,而是害怕啊!”
“那些哥哥們虎視眈眈,誰想登基,就得把我先拉下去。只要我跟這些哥哥們斗起來了。父皇他才能有一線喘息之機。”
“但是,我拿什么斗!一個早年在宮里只是吃冷飯冷菜的皇子,拿什么斗。”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做個乖孩子。一個聽話的孩子!太上皇別想把我擋在他的前面。”
“當時的境況那般艱難,我本來也沒打算讓你進宮。我想著,再等等,等我把這些惡心事料理完了。再光明正大的娶你。可是,人心總是最難以算計。白荷自從被太上皇封為皇后,就一改在皇子府的低調。不再是那個被冷落的皇子妃。”
“她的位置是搶來的!是偷來的!只要你還待字閨中,她就夜不安枕,食不知味。于是,在新帝新后拜見太上皇的時候,她突然請旨,求太上皇的恩典為娘家的妹妹賜婚!而她提的人選竟然是安樂侯的繼室。”
“那時,安樂侯已經五十開外了!屋里更是姬妾成群!”
“我能怎么辦,不拉你進這個火坑,你就得掉到下一個火坑去!”
“于是,我才在太上皇面前,動用了一個皇帝的權利。接你進宮,納你為妃。”
“其實,當年還是太年輕,猛然聽到這個,壓不住心頭的擔憂。處理的顯得急躁了些!”
“若是再成熟一點,完全可以給你賜個女觀,以給太上皇祈福的名頭,帶發修行。如此,也是一種保全之道。將來,等事情定了,祈福自然也就能結束了。就是我有個萬一,也能把你摘出來。我不止一次后悔,當年的沖動!但又不止一次,慶幸當年的沖動。”
“若是沒有這樣的機緣,也許,我們真的就要錯過一輩子。也不會有一雙兒女的出生。”
賢妃背過身,擦了眼淚,有了兩個孩子,就再也說不出后悔的話。
“讓你看著我跟別人的孩子,一個個蹦出來。我當時真的愧疚的不敢面對你。但是,我還是不敢讓你生孩子。我怕我護不住你們。”
“本以為父皇撐不了多久,就會駕崩的。沒想到,他倒找到了一個神醫!”
“這個神醫,就是金針梅郎韓素的師傅,鬼谷子門下的散道人。”
“他診出先帝頭顱中長了一個東西,必須取出來。”他看了一眼賢妃,“對,就是你想的那樣,將頭顱打開,將那個腫瘤取出來。”
“父皇被頭疼所擾,疼起來真恨不能將頭砍下來。曹操當年殺了華佗,他不會再犯這樣的錯誤。散道人果然高明,竟然真的將父皇治愈了。”
“但是卻留下了一個隱患。將頭顱打開,要服用麻服散止疼。在傷口愈合之前,也要服用,但分量不能太大。”
“父皇為了轉移注意力,忍耐疼痛。開始服用寒食散。”
“寒石散又名五石散,源于秦代而興于魏晉,唐代后逐漸不為人所服用。這種藥物,吃了會上癮,常有翩翩欲仙的幻覺。時間一久,父皇對這東西也越發依賴。”
“也許是對親手殺了那么多自己的兒子,心里有了陰影。總是幻想著有人要殺他!越發對我看不順眼。”
“于是,他做了一件事!一件當時我根本就不知道的事。”
“他寫了三分讓位詔書,分別賜給輔國公府沈家,良國公府高家,還有他的親信,當時已經是丞相的黃斌。告訴他們,如果他一旦不幸,就可以讓朕傳位他們。”
“父皇不糊涂!只給一家,怕會惹得他們心大,直接造了反。于是,給了三家,讓他們彼此制衡。誰能保住他,誰就能名正言順的有天下的繼承權。”
“我當時怎么也沒想到他會這么瘋狂!寧肯給家奴,也不肯給自己的兒子!竟然覺得兒子們的威脅大過臣下。”
“但是我還是隨后就知道了。泄密的不是別人,正是輔國公世子沈中璣!”
“沈家的事,暫且不提。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告知我這個事情。我都得記下這個功勞。如果沒有他的提醒,后果……至今想起來,都讓我心驚膽顫!”
賢妃覺得自己都呼吸不過來了!原來,事情竟然是這般瘋狂。
“可是,父皇還是錯算了人心!當我知道輔國公府有一道旨意的時候,我就知道,事情不會那么簡單。父皇不會傻到把自己的性命交托到一家身上。于是,我暗暗探查,將目標鎖定在良國公府和黃斌身上。我將這一消息透給三家。他們才知道,他們并不是唯一的選擇。”
“一切都出乎父皇的預料。三家沒有哪個敢先跳出來。因為一旦先冒頭,不說別的,另外兩家必然聯手先將他絞殺了。”
“于是,朝堂就這么詭異的平衡了下來。”
“黃家的女兒生了皇長子,我許諾給沈家一個太子妃,只有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