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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月的風,帶著難掩的涼意。
鎮外十里的小道旁靜靜地躺著一只沒有尾巴的狐貍。它的身后拖著一道血痕,早已被風吹干,呈現暗紅色,偶爾涼風掠過,帶著極淡的血腥味。它緊閉著眼,一動不動,就像是死了一般,無聲無息的,風拂過它臟亂不堪的皮毛,離得遠了,縮成一團,就像是一朵凋敗的罌粟花。
它的一只爪子就伸在小道上,上面繞著紅線,紅線上掛著一個紫色骷髏,看起來有些妖邪。
狐貍似乎是太累了,沒有來得及收回爪子。
也顧不得興許有馬車經過,會在無意間踩斷了它小小軟軟的爪骨。
“轂轂轂……”
正午的日光照在徜徉的小道上,盡頭突然傳來馬車聲,速度不快,似乎并不著急趕路。趕車的是一個少年,唇紅齒白,細看之下,眉宇間刀鋒凌厲一般,卻是內力雄厚的高手。他在離狐貍還有數丈的地方,突然一拉韁繩,青駹馬“吭哧吭哧”地噴著鼻響,兩個前肢高高抬起又放下,隨后穩穩地停了下來,一時間,塵土飛揚。隨即,馬低下頭,用一只蹄子蹭著地面的泥土。
“怎么了?”簡素的馬車里傳來一道清冽的嗓音,慵懶隨意,縈繞在耳邊,倒是說不盡的舒服。
那冷著一張臉的少年跳下馬車,掀開帷幕,朝著里面的人沉聲道:“爺,前面有情況。”
“哦,什么情況?”
躺在馬車里的男子側臥在軟榻上,單手撐著頭,另一只手則是握了一本書卷,半張面具遮了容顏,墨發隨意地用一根素帶束起,有一縷從削瘦俊朗的臉龐拂過,偶爾微風掠過,端得是俊逸無雙。
“不知,看樣子,已是死物。”
“那就不要管,繼續趕路。”
“是!”少年點頭,放下帷幕,再次跳上馬車,一揚韁繩,青駹馬“得得得”地開始向前走,速度依然不快,帶著悠閑、愜意。
經過那一團暗紅時,少年不經意地瞄了一眼,驚訝在眸底一掠,不動聲色地抿了唇。
繼續盯著前方,趕路。
風拂過帷幕,血腥味踱進了馬車里,半瞇著眼的男子眉頭一擰,透過那帷幕掀起的一道縫隙看過去,蹙然端正了身體。
“停車!”
厲聲在這寂靜的小道乍然而起,不復方才的散漫與清冷。
“爺?”少年垂了眼,卻還是聽話地拉住了韁繩,跳下馬,掀開帷幕,只是眼睛卻不敢看男子。后者此刻正瞇著眼,視線銳利而又冰冷,緊抿的涼唇,即使戴著半面,依然能感覺到他俊臉上的陰沉密布。
許久,才淡淡的哼了聲:“沒有下次。”
“是!”少年松了一口氣,連忙應聲,撫著男子從馬車里走下來,風姿卓絕地站在這凄涼落寞的小道上,做工極好的云紋錦緞素袍與這個地方極不相稱。他臉上已經恢復了沉寂,目光落在路邊的那一團兒血色,眉頭擰得更緊。
剛想走近,少年攔住,“爺,還是小的先去看看吧。”
“無妨。”
男子擺手,一雙深邃的眸仁看不出情緒的起伏。
少年悵然退下,低嘆一聲,他就知道會是這樣。自從多年前那人死去,爺看到狐貍總會有幾分憐憫與疼惜,只是今日這狐貍太過怪異。
一只沒有尾
巴的狐貍,無論從哪個方面,都讓他不安。
男子走過去,撩起衣袍的下擺,蹲下,如玉的手伸向那早已不知生死的狐貍,視線落在它的身后,那里空蕩蕩的,原本應該屬于狐貍特有的毛茸茸的尾巴,早已不見。指尖劃過它狐貍背部的那一抹雪白,引起身下狐貍的一震。
他松了一口氣,把它抱起來。
還活著……
“月白,速趕去最近的鎮子!”
“是!”
少年應了一聲,目光復雜地看了看已抱著狐貍回到馬車里的男子一眼,心里默默的祈禱,希望這只是一只普通的狐貍,定然不要是……狐貍精啊。
小鎮客棧。
端著湯藥站在門口,裴衣的心情是復雜的。
距離那日已經過了好些天,自從離醒來之后,就把自己關在房間里,不吃不喝,就像是沒有意識一般。她敲門,他也不應,擔心像是瘋草纏著她的心,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雙手死死地攥著托盤的邊緣,她深吸了一口氣,與男子稍有不同的低沉嗓音在房間外響起:“離,你開開門好不好?”
回答她的依然是沉默。
她想要硬闖,可每次她剛有這個想法,就會被一道力量阻止。
那讓她知道他還活著,只是不愿搭理。
垂下眼,落寞的情緒在心底蔓延,滿眸的哀傷卻難以壓制住這些日子來的悔恨。如果她不那么做,情況是不是就不會是現在這種狀況呢?當時,她怎么會說出那樣的話?
她沒有想到葉姑娘竟然會把自己的內丹給離,自己當時怎么就沒有懷疑呢?
如果知道葉姑娘為離做到這種程度,她還會不會……
搖著頭,她也不知道。她現在腦子里一片混亂,長久的壓抑的感情在那日說出之后像是再也壓制不住,整日整夜的折磨著她的心,讓她疲憊不堪。
嘆息一聲,她轉身,卻在看到身后的驪大夫時,愣了愣。
“還不肯開門?”
驪大夫的聲音很輕,蒼老的臉更顯憔悴,藥兒生死未卜,他心里也不好受。可自己一說離的情況,驪大夫卻肯來看看,讓她又有些欣慰。她搖搖頭,神情落寞,“他還是不肯開門,這都五天了,我怕他……”眼眶發紅,她不知道要怎么辦?
“讓老夫來試試吧。”驪大夫錯開她,站在門口。
扣了扣門板,驪大夫望著靜悄悄的房間,啞著聲音道:“離公子,老夫來看你了。”
房間里依然沒什么動靜,只有偶爾樓梯間的風吹過,涼颼颼的。
驪大夫也不在意,繼續說道:“老夫知道你傷心,老夫能體會你這種感覺。一直陪在身邊的人突然就沒了,心里那種痛是難以言喻的,可,接下來的日子還是要過不是?更何況,還有這么多人在替你擔心……”裴衣在一旁聽著,心里七上八下,她沒有跟驪大夫說狐妖的事,只是告訴他離的一個親人離開了。
至于離開的意義……
想到那晚最后狐貍那一瞥,她的心莫名不安。
“嘭!”房間里突然傳出碎裂聲,裴衣臉色一變,立刻上前拍門,“離!離!你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回答她的依然是死寂。
就好像剛剛他們聽到的只是幻覺。
“離公子?”驪大夫也急了,深怕自己剛剛是不是說錯了什么話,門板被拍的“咣當咣當”地響,引來客棧里的人紛紛抬頭向上看,兩人現在是顧不上管別人,只是重重地拍著那門板。聲嘶力竭地喊:“離,你說句話好不好?你這樣怎么對得起葉姑娘用自己的命來救你!那她的死不是白費了嗎?你這樣對得起她嗎?”
她這句話一落,只見門“咣當”一聲被從里面打開了。
她愣愣地看著一臉黑沉卻憔悴不堪的男子,心疼的幾乎落淚,“離……”
男子沒有說話,只是盯著她,許久才啞著聲音低低地喃道:“她沒有死,沒有死!”
一遍遍地重復著,直到的裴衣終于覺察到不對,才上前撫著他的胳膊,“離?你,你別嚇我啊……”
驪大夫回過神,回頭看了一眼身后眾人小聲的議論聲,連忙把兩人推進了房間,關上門,才倚在門板上深吸了一口氣。這才死死地盯著還在發呆的男子,視線落在他的瞳仁上,張著嘴,臉上的震驚讓他止不住開始顫抖。
怎么可能?
他的眼睛……竟然,竟然好了?
那些時日他明明看到?明明看到……
渾身打了個寒顫,驪大夫強壓下心里詭異的想法,搖著頭,一定是自己多想了。
上前,看著神情恍惚的墨非離,對一旁的裴衣道:“他應該是受刺激了,你趕快給他準備點清粥,不然身體是真的承受不住的。”他這一聲倒是提醒了裴衣,她連忙點頭,是啊自己怎么忘了,離已經好些時日沒有吃東西了。
連忙點著頭,踉蹌著步子朝外奔了去。
而身后傳來門關上的聲音,驪大夫有些癡癡地望著墨非離的眼睛。
忍不住伸手撫上他眼角的位置,心里贊嘆著:這到底是什么醫術,竟然能這么快醫治好?
他眼底一晃而過的瘋狂太過炙熱,連墨非離都感覺到了,他眼珠動了動,低下頭,看著近在咫尺的那張蒼老的面容,喃喃道:“你見狐兒了嗎?她去哪兒了……”
驪大夫一愣,渾濁的眼中精光一晃,完全掃了剛剛的哀傷,試探道:“狐兒啊,老夫知道啊。”
男子一聽,立刻激動了起來:“那你快告訴我,快點告訴我!我要告訴她,我不是故意那么說的,我只是……只是……”
他慌亂的語無倫次,點漆的墨瞳里都是不安與焦躁,“我要找狐兒,我要找狐兒!”
“可以啊,老夫可以帶你去哦。”
驪大夫蠱惑地看著她,安撫地拍拍他的手臂,“那么,你先告訴老夫你的眼睛是怎么治好的,老夫立刻就去帶你找狐兒,你看這樣好不好?”
墨非離的眼中露出一抹迷茫,卻是安定了下來,“你,真的會帶我去找狐兒嗎?”
“當然了。”
驪大夫肯定地說,雖然他不知道這個狐兒跟那個葉姑娘到底是什么關系。
可這離公子只是聽到她死了就反應這么激烈,那么,這個狐兒……定然跟她有著不可分割的關系。
他一眼不眨地望著他的眼睛,如果自己能夠知道怎么醫治毀掉的眼睛重新復明的話,那么,醫圣的位置……是不是要易主了?心底的狂熱與興奮,讓他沒有注意到此刻自己的眼中有多么瘋狂與執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