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像是不了了之。
沒有追根究底就結束了。
鄭隨仰躺在紅木榻上,喝一盅人奶,那是奶孃府送來的,原本只供給王公貴族,可他因有太皇太后的庇佑,稱是身體虛弱,也有這等待遇。
下頭,兩個小黃門給他捏腿。
一個道:“公公當真威風,就是皇上都不敢碰公公一下。”
另一個道:“那是,公公看著皇上長大的,皇上在公公面前,也得低一個頭啊!”
鄭隨聽得滿心舒服,口裡卻道:“別胡說,沒得給我招惹麻煩!這裡再捏捏,哎喲,年紀是大了,稍微累會兒,渾身都酸。”
兩個小黃門使力的揉捏。
正當這會兒,太皇太后使人傳他過去。
鄭隨連忙爬起來,一刻不耽擱的去了。
太皇太后也正歪著,兩個宮人給她捶腿。
鄭隨跪下來道:“奴婢見過太皇太后。”
“起來罷,早叫你別跪來跪去的,雖比哀家年輕些,這腿腳也不方便了罷?”太皇太后道,“賜座。”
鄭隨笑笑:“能給娘娘跪,是奴婢的福氣,也是有這福氣,奴婢才能活到現在呢,就得伺候娘娘成百歲壽星。”
太皇太后笑起來:“得了罷,還百歲呢,八十哀家也滿足了。”她問道,“皇上昨兒怎麼回事,查了這些人。”
鄭隨眼睛一轉道:“聽說是爲景琦殿的事兒,那些不長眼的沒好好伺候。”
太皇太后皺了皺眉:“那是你沒管好了。”
“確實是奴婢的錯。”鄭隨連忙又跪下來,“奴婢早叮囑晚叮囑的,誰料到他們陽奉陰違呢,見兩位皇子……”
其實現在叫皇子真不太對勁。
太皇太后道:“看來也是該封王了,你繼續。”
鄭隨道:“奴婢也不包庇他們,如今被皇上懲治了,也是他們該得的,昨兒奴婢就自省到現在了,娘娘請治奴婢的罪罷。奴婢現是心有餘力不足,腦袋也不太好了,總是疏漏了太多東西。”
太皇太后看他頗多自責,擺擺手道:“也罷了,你既然清楚,以後小心著些,這宮裡頭人不少,手腳不乾淨的大有人在,這回弄走不少人?”
“四十來個。”鄭隨小心翼翼道,“不過皇上也是狠呢,殺了十幾個,其實有些也就是小偷小摸。”
“敢苛待皇家子弟,還算小事兒?”太皇太后沉下臉,擺擺手道,“你下去罷。”
鄭隨心裡咯噔一聲,連忙退走。
這幾天,趙承衍說話越發順溜,都會喊祖母了,就是加個曾字太難,要麼就是曾曾,要麼就是祖母,讓他連在一起,比登天還難。
馮憐容又教他喊母后。
鍾嬤嬤聽見,心想自家主子這倒是不笨,早先練上了,畢竟以後趙承衍長大,見到皇后那是要叫母后的,什麼孃親啊,只能偷偷說一說。
馮憐容雖然清楚,可心裡還是好泄氣的,握住趙承衍的小手沮喪的道:“小羊,你以後要叫我母妃了。”
趙承衍歪著腦袋看她,咯咯一笑。
“真是沒有憂愁的孩子,光知道笑。”馮憐容點點他鼻子,“小羊,你知道娘好喜歡你的,可是以後也只能叫我母妃,不能喊娘啦。”
趙承衍卻揮著小手,一疊聲的道:“娘,娘,娘。”
馮憐容眼睛有些紅。
正當這會兒,嚴正來了,領著三十位禁軍,說是要給馮憐容搬到延祺宮去。
“不是說年後?”
嚴正笑道:“那邊趕著弄好的,皇上希望娘娘過年在延祺宮過,現銀絲炭已經燃著了,娘娘過去也不冷。”
鍾嬤嬤笑:“皇上對咱們娘娘真好,那就麻煩公公了。”
嚴正便讓人搬東西。
這兩年裡,她是搬了兩回了。
不過這次,應該會一直住下去。
鍾嬤嬤叫宮人收拾細軟,自個兒先領著馮憐容,叫奶孃抱上趙承衍去延祺宮。
這延祺宮與皇后住的坤寧宮是有些遠,但是與乾清宮又挺近,中間只隔了一個長春宮,如今長春宮因胡貴妃離世,已是人去樓空。
一行人走過去,遠遠就見延祺宮的宮門。
這時候,竟然花木繁盛,鍾嬤嬤笑著拿手指點點:“種了臘梅花呢,難怪開得滿滿的,延祺宮四處就是花多,裡頭還有一處梅園,到年後,又是要開好久的。”
“那多好啊,冬天不怕沒花看了。”馮憐容很喜歡。
走進去,又見宮門上都貼了春聯,兩邊好大一個福字,她定睛一看,驚訝道:“這是皇上寫的!”
她可認識那福字,趙佑棠去年給她寫的,她看了好久的,太熟悉了,想到這個,她忙跟鍾嬤嬤道:“那幅畫也得帶過來,還貼在牀對面。”
“他們知道的,還用說,那邊好些都要搬來的,這兒肯定都缺呢,畢竟延禧宮也有一陣子沒住人了,那些桌椅啊……”
鍾嬤嬤說著就住了嘴。
什麼缺啊,原來都滿當當的了。
她張大了嘴:“全是新的呢!”
馮憐容也有些吃驚,她絳雲閣原先用的已經很好,可跟這兒一比,著實差了一截。
堂屋裡因擺了嶄新的傢俱,感覺都亮堂堂的耀眼,裡頭有兩對紅木雙手柺子椅,一對紅木大理石面的花木小桌,其中一個擺著長頸白瓷花瓶,另一個上頭擺著一盆五彩斑斕的玉樹。中間又是一條紅木雕花長條案,靠窗右側有一張好大的紅木雕花羅漢榻。
這些都是她原先沒有的。
兩個人又往左右兩側的裡間看,也是添置了不少東西。
鍾嬤嬤笑得眼睛瞇成一條縫:“也對啊,娘娘,您現在是貴妃了,這用的是該不一樣,皇上想得可真周到。”
馮憐容激動的道:“那是皇上親手挑的了?”
“除了皇上,誰敢自作主張給娘娘擺上這些啊。”要說坤寧宮裡這一位,那是絕對不會如此體貼的。
馮憐容心裡暗自高興,那是皇上疼她麼,不然哪有心思給她弄這些。
她四處看看,又興奮的道:“側邊書房還有個小書案小椅子呢。”她捏捏趙承衍的臉,“看你爹爹給你想的多好,寫字唸書的都置辦了,你以後可要乖乖的啊,別讓爹爹失望。”
趙承衍烏黑的眼睛眨了眨。
也不知道聽懂沒有。
不過他認人很厲害的,每天早上起來,頭一個就要找馮憐容,看見她了才高興,馮憐容揉揉他腦袋,笑道:“走,咱們看花去。”
鍾嬤嬤趕緊給趙承衍戴了個虎頭帽。
嚴正指揮禁軍很快就把東西搬好了,這些人力氣大,就是搬個那大屏風也不似上回的小黃門氣喘吁吁的。
鍾嬤嬤賞了他們銀子,嚴正道:“還有什麼缺的,娘娘儘管說一聲。”
馮憐容笑道:“不缺,只嫌多呢,你回去,幫我說謝謝皇上。”
嚴正笑笑。
見他走了,黃益三悄悄跟上去道:“這回死了好些人,你該升了罷?可別忘了兄弟我。”
嚴正抽了下嘴角:“好好伺候娘娘罷你,你升不升有什麼不一樣,橫豎都是待在延祺宮了。”
黃益三一怔:“我這都走不了?”
嚴正道:“自個兒琢磨罷。”
黃益三細細一想,心裡一寒。
可不是麼,皇上把他派過來,總不會爲升遷的,那這輩子無望了啊,待在馮貴妃身邊,還有什麼盼頭,豈不是跟鄭隨一樣?伺候太皇太后這麼多年,到現在才得個執筆太監的名頭,還是虛的。
皇上纔不要他執筆,哪回不是自己寫的。
但話說回來,四處討好鄭隨的人還是多得去了,聽說宮外好幾處宅院,那乾兒子都認了幾個。
宮裡人哪個不給他面子? wωω? tt kan? ¢O
黃益三想著,回來時看到馮憐容手裡的趙承衍,眼睛又是一亮,說什麼伺候娘娘,他這不也伺候小主子麼,小主子長大了,以後可說不定。
瞧馮貴妃如今這麼得寵,那邊就算生了個兒子,也未必就一直是太子呢。
等到太皇太后兩腿一伸,誰管得了皇上?
他跟了皇上這麼多年,哪裡不瞭解他,皇上可與先帝不一樣,先帝想換個太子,諸多阻礙,他自己也沒膽氣,可皇上要做什麼,必定能做到。
黃益三又高興了。
馮憐容抱著趙承衍看臘梅花,給他一朵朵的講顏色:“這是黃的,這是白的,這是花的花蕊呢,聞聞,香不香。”
她把花湊到趙承衍的鼻尖,趙承衍嘴一張就咬上去,她搶都搶不回來。
馮憐容看著他,皺了皺眉,可見趙承衍竟然吃得香噴噴的,又覺得奇怪,難道這臘梅花真能吃啊?
她也摘了一朵往嘴裡放。
趙佑棠過來時,就見孃兒倆在吃花。
“皇上。”馮憐容忙給他請安。
趙佑棠兩步上去,手摸到她嘴脣上,給她把粘著的花瓣拿下來。
“這也能吃?”他斥道,“還給孩兒吃,不怕吃壞肚子?”
“不是妾身給的,是他自個兒搶的。”馮憐容說著一笑,“不過真能吃呢,有點兒甜,有點兒苦,要是做成餅子,說不定很香。”
趙佑棠抽了下嘴角,真有些擔心了!
這孩子給馮憐容養,會不會養成個傻瓜啊?
馮憐容又摘了朵臘梅下來:“不知道這白的,會不會比黃的更好吃。”
見她又要吃,趙佑棠一把攔著:“你幾歲了啊,別亂吃東西,一會兒大過年的,肚子不好,你說說怎麼著罷,胡鬧!”
他搶了她手裡的花。
馮憐容撅撅嘴:“有什麼啊,妾身小時候在家裡也吃過花的,那槐啊蒸了纔好吃呢。白白的花兒裹上點兒麪粉,等熟透了,要吃甜的就沾些兒蜜糖,吃鹹的呢,放些香油,切的碎碎的蒜,小香蔥,可好吃呢。”
這會兒是下午,趙佑棠忽然就被她說得餓了:“這東西真好吃?”
“是啊,不過槐花要到四五月纔有呢,宮裡好像也沒種。”馮憐容遺憾。
趙佑棠叫嚴正來:“讓他們找些大槐樹來種,不過別在附近,種遠一些的地方。”
槐樹不是吉利的樹,故而院子裡是從來不種的。
馮憐容一聽,眼睛彎得月牙兒似的,拉住他袖子:“那明年就能吃了啊,到時候皇上過來,妾身跟您一起吃!”
趙佑棠微微一笑。
不過是個吃食,也能高興成這樣,上回晉封她爲貴妃,也沒見她怎麼興奮。
他拿起手裡的花,放在鼻尖聞一聞,點點頭道:“這花倒是香,要不晚上叫王御廚試試做道菜?”
馮憐容連連點頭:“好!”
他就讓兩個小黃門來摘。
黃門摘了一大籮筐。
趙承衍在旁邊,伸出胖手,搶了好幾朵塞在嘴裡,吃完了裂開嘴直樂。
趙佑棠看得一陣頭疼。
這孩子該不會以後真像他娘罷?
不過他隨手也拿了一枝。
馮憐容看見,笑道:“插在花瓶里正好呢。”
趙佑棠卻擡手道:“別動。”
馮憐容一怔。
他已經把花插在了她頭上。
淡黃色的花襯著烏黑的青絲,像是冬日裡最嬌嫩,最讓人覺得溫暖的顏色,她的臉在瞬間紅了。
趙佑棠拉住她的手:“走罷,老在外頭,小心孩兒凍著了。”
她被他牽著,只覺這一刻,便是走向烈火中,也心甘情願。
作者有話要說:我老這麼寫,你們會不會膩啊,哈哈,真怕所有的甜哪一日都寫光了就寫不粗來啦。
二更四點,這更先發上來,怕一下子寫六千超過三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