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隊黑衣人去而復返,行動之快讓人嘆為觀止。
藍玉衡不敢大意,兩人屏住呼吸使勁壓低了身子趴伏在那矮溝里。
岔路口就在前面,一隊人在那里回會和,秦菁原還是想可以從他們的對話中分辨出一些聲音和信息,后來就放棄了。
雖然早有準備,她還是低估了這些人的,從頭到尾他們都沒吭過一聲,所有的行動都是通過一個領頭的黑衣人的手勢來指揮。
一行人在那路口處只停了不過片刻,馬上兵分三路往三處路口疾走而去,留下兩個墊后的也不在顯眼處多留,縱身一閃飛到旁邊的一棵大樹上,方便從高處觀察全局。
秦菁稍稍自那狐裘底下抬頭看過去,好在這一片地處空曠,樹木也不太多,那兩人所占的位置正在自己同側的路旁,否則只怕是她一摸出弓箭就要被他們從對面察覺了。
秦菁心里微微松了口氣,閉上眼使勁的平復了一下呼吸,探手去摸弓箭的時候卻被藍玉衡按下了手背。
秦菁皺眉,扭頭看過去。
藍玉衡神色凝重的對她搖了搖頭。
秦菁明白他的意思,那些黑衣人都是訓練有素的頂尖高手,此時他們兩個人,而她——
并沒有十足的把握一次讓他們斃命!
而一旦失手又勢必驚動他們,參加這樣計劃縝密的一次行動,他們身上應該都貼身帶著方便聯絡的暗號,只要讓他們其中一個找著機會把訊號傳遞出去,其他人必定馬上折返。
不要說是她,就連藍玉衡只怕也沒有十全的把握脫身。
秦菁心里飛快的權衡一下,最后還是松了手。
藍玉衡自她手里拿了那把弓,又摸出兩支箭搭在弦上。
橫豎也是要放手一搏的,秦菁索性直接閉了眼,什么都不再多想。
藍玉衡也沒有馬上出手,直至后來突然破空而出的一道風聲劃過夜色,秦菁心跳一滯,而再到下一刻接連兩聲悶響落地,她整個人才如泄了氣一般,頹然放松下來。
藍玉衡的手心早就被汗水濕透,秦菁料想他此刻也沒有力氣再動,于是不等他反應就先一步抓起弓箭搶出去。
藍玉衡不敢怠慢,也強打著精神跟過去。
秦菁半蹲下去試了試兩個黑衣人的鼻息,松一口氣道:“死了!”
“嗯!”藍玉衡點頭,四下里環視一周,卻不敢松懈道:“其他人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回來,此地不宜久留,我先把他們的尸體移開,先離開這里再說!”
秦菁回到廢水溝里把那件狐裘大氅取來抱在懷里,回來的時候藍玉衡已經把兩個人的尸體拖到稍遠地方的枯草堆里藏了起來。
“方才他們經過時我粗略的數過,他們的人沒有全回來,應該在靈隱寺方向留了人手埋伏,那條路不能走!”藍玉衡思忖道:“旁邊那條路是繞向靈隱寺后山的,那里最容易藏人,他們大部分的人都追去了那個方向,如果我們離開此地,怕是只能冒點險繼續往前走了?!?
靈隱寺離此處最近,但那些黑衣人封鎖嚴密,絕對不會給他們機會往回走。
藍玉衡的分析并沒有錯,即使一時半會兒進不了內城,至少前面還有一片小樹林可以躲一躲,等到天明蘇沐一行從山上下來他們也就跟著脫險了。
秦菁不置可否,只是看著藍玉衡道:“大公子的意思是我們去前面的小樹林暫避?”
藍玉衡微微牽動嘴角,但笑不語。
兩個人的想法竟是不謀而合,秦菁莞爾,兩個人便很默契的又一同回到旁邊的廢水溝里蟄伏起來。
大約是往前追了一陣沒有發現秦菁的蹤跡,小半個時辰之后那些黑衣人再度折返,四下觀望沒有發現自己人的蹤跡,立時就察覺事情不妙。
“找!”領頭的黑衣人一聲令下,其他人馬上四散尋找。
雪地里藏人其實極易被發現,好在白奕的那件狐裘質地極為上乘,與周邊積雪連在一起,半分破綻都沒有。
那些黑衣人遠遠看過來,不疑有他,根本就沒有移步過來,很快就有人發現了藏在枯草叢中的兩具尸體。
“頭兒,死了!”一個黑衣人道,“半個時辰左右!”
自己的手下到底有多少實力他都一清二楚,為首的黑衣人眼中閃過一絲兇悍的狠厲光芒,忖度之下揮揮手道:“留兩個人把尸體和血跡清理干凈,這一帶不容易藏人,其他人都跟我去前面的小樹林里接著搜?!?
“是!”
為首的黑衣人大手一揮,一行人形如鬼魅,很快便又消失在眼前,留下來善后的兩個人也很快處理好這邊遺留下來的痕跡,背著自己人的尸體消失在另一邊的小徑上。
秦菁爬坐起來,抖開了大氅,整個動作如行云流水般利落的重新披上。
藍玉衡在旁邊看著,目光中不覺多了絲連他自己都不曾察覺出來的笑意。
秦菁未曾注意他的表情變化,探手去拿她的弓,卻不想被藍玉衡搶先一步提在了手里。
秦菁用的弓還是當時白奕留在黑電背上的那一把,較之普通的弓要稍微顯得小巧一些,并且經過特殊的改制,射程上卻毫不遜色。
藍玉衡抖了抖袍子起身,握著那弓在手里反復掂量了兩下,玩味道:“其實剛才我們完全可以不出手,他們回來沒有發現人,也極有可能回頭去追的?!?
“不給他們點提示,他們至少不會走的這么干脆!”秦菁順手從藍玉衡那把弓取回。
藍玉衡頗為不以為然的輕聲一笑:“這個實在沒有必要再帶著了,后面應該用不上了?!?
“那倒未必!本宮帶著它自然還有別的用處。”秦菁俯身拍掉裙擺上的積雪,走到路上往內城方向的大道上看了看道:“上一次當,下一次他們肯定會學乖,我們還是換個地方等吧。還有一個時辰才能天亮,估計蘇沐一時半會兒也下不來。”
“長公主你的疑心未免太重了些,他們未必就會回來?!彼{玉衡搖頭,說話的同時卻還是跟著秦菁一起往旁邊的岔路口走去。
兩人沿路往前走了一段,尋到一處茂盛的矮松后頭暫避。
這里離著大路方向稍遠,稍有些聲響也不容易被察覺,而視野卻是極好的,只要有人從大路上行過,他們遠遠的就能看見。
兩人并肩坐在樹叢后面的石頭上,藍玉衡的臉色驀的陰沉下來,道:“他們是什么人?”
說起來他今天也算倒霉,無緣無故的就差點跟著秦菁一起成了案板上的肉。
“既然是受不了,大公子又何必刨根問底的要一個明白?”秦菁一邊注意著大路那邊的動靜一邊側目掃了他一眼,淡淡說道。
“我三弟根本就不在你手里?!彼{玉衡冷笑一聲,語氣頗為憤然:“你早就知道有人想要你的命,你這次出宮的每一步棋都是提前計劃好的。從在山上看見我的時候就開始盤算著要拉我下水,我三弟只是一個幌子,你為的就是逼我就范,好安排了我藍家的那些護衛替你投石問路,窺探對方的虛實?!?
“大公子多心了,本宮不是神仙,不能未卜先知?!鼻剌妓菩Ψ切Φ某读讼麓浇?,輕聲嘆了口氣:“誠如你所見到的一樣,他們的意圖是想要本宮的性命,若是提前知曉了他們的意圖,本宮何必鋌而走險出宮走這一遭?本宮和大公子一樣,都不嫌命長。”
這一次他們遭遇的狀況的確兇險萬分,無論什么人都不可能拿性命冒險親自嘗試,但是對于秦菁,藍玉衡卻另有想法。
“可是長公主更知道什么叫置之死地而后生吧?”藍玉衡道。
“大公子真的多想了!”秦菁無奈的出一口氣,仍是矢口否認:“不過是之前在半山上遇到藍大公子時本宮這才突發奇想多了點戒心罷了,試想既然三公子可以聯合和婉對她設下這樣一個圈套,別人又為什么不可以?是不是?至于你藍家的那些護衛——本宮很抱歉!”
關鍵時刻死別人不能死自己,這一點劣根性,作為世家貴族里成長起來的皇親貴胄,藍玉衡身上自然也有。
對于秦菁的虛情假意,藍玉衡只是嗤之以鼻。
不過既然是秦菁不肯說的話,他也知道多說無益,索性也就閉了嘴。
從普濟寺方向過來的馬蹄聲傳來只在一盞茶的功夫之后,原來正在閉目養神的藍玉衡猛的睜開眼。
兩人對望一眼,藍玉衡篤定道:“是你的人!”
秦菁側耳聆聽之下也就只能粗略的辨認,應該是只有十來個人的陣仗,的確應該是蘇沐一行無疑。
秦菁稍稍安定下來,但在來人露頭之前卻也沒打算輕舉妄動。
藍玉衡在旁邊看著她的反應,饒有興致的牽了牽嘴角。
蘇沐等人對藍玉衡終究還是不放心的,一路打馬狂奔而來,不消片刻就出現在視線之內。
蘇沐跟在她身邊多年,即使隔著這樣的距離,他的身形秦菁還是能夠一眼辨認。
“是蘇沐!”秦菁道,毫不掩飾的長長舒了口氣,回手握著手中長弓剛要起身招呼他們,不想一口氣提到一半忽而就卡在了喉嚨里。
蘇沐他們的速度很快,機會轉瞬即逝,不過瞬間已經從前面的岔路口直沖過去。
秦菁身子一僵,憤然扭頭看向藍玉衡。
藍玉衡做慣了正人君子,此時面上難免閃過一絲尷尬,別過眼去隨手拍開秦菁身上適才被他封住的啞穴。
秦菁緩過一口氣來,目光不覺就冷了下來。
“長公主,得罪了!”藍玉衡長身而立,并不去接觸她的目光,只是神色肅然的緩緩開口道:“既然殿下適才已經拉了微臣下水,這會兒怕是還要多委屈您兩個時辰,我們就在這里等上一等吧,待到天亮,微臣自會親自護送殿下回宮”
她從普濟寺下山已是深夜,與蘇晉陽等人最后分手是在一個時辰以前,眾目睽睽之下她是同藍玉衡一起下的山,現在藍玉衡派出護送的人全死了,如果他二人能及時回宮那么大家相安無事,而一旦時間拖得久了——
這夜之間發生的事就說不清楚了。
藍玉衡此人怎么也算是個君子,他會出此下策倒是出乎秦菁的意料之外。
“呵——”秦菁不可置信的由鼻息間哼出一聲冷笑,竟然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覺,看著他冷冷道:“你我交鋒多次,大公子今日倒是真讓本宮刮目相看了。”
“大家彼此彼此,藍某總不至于拿長公主的性命開玩笑?!彼{玉衡針鋒相對的反唇相譏,顯然是想避開那個讓人不甚愉快的話題道:“此處夜黑風疾,還是請長公主移步吧!”
武安他們的尸體肯定還橫在大路中間來不及處理,只要蘇沐他們經過必定就會察覺,轉身就會再回來找她。
誠然藍玉衡也是想到了這一點的,所以他肯定不會給他們主仆連成一氣的機會。
和藍玉衡拼武力,秦菁完全處于劣勢,何況藍玉衡說的也沒有錯,他們之間始終逃不過你死我活的結局,更不會有誰跟誰去講江湖道義。
秦菁懶得多費唇舌,緊繃著唇角不再說話。
藍玉衡一把奪了她手中弓箭,面無表情的讓到一旁:“長公主,請吧!”
自知之中他的目光都不曾正面去與秦菁接觸,秦菁自然是注意到這點細節,心里忖度著舉步錯過他率先一步往前走去。
藍玉衡落下來半步緊隨其后,走到第一個岔路口的時候秦菁才停住腳步道:“那會兒我看大公子的隨從走的是這條路回莊子上找的人過來,卻不知道現在該走哪一邊?”
之前靈歌質問時藍玉衡有言在先,他們藍家在這附近會有一處別院,到時候實在找不到人,蘇沐肯定不會放過這條線索。
所以問雖是這樣問,秦菁心里卻已經有了準備,藍玉衡是不會走這條路的。
藍玉衡是到了這時才款步上前與她并肩,漠然的對天呼出一口氣道:“長公主想去府上做客隨時都有機會,今日卻是不行的,趁著夜色尚好,微臣剛好知道附近有一好去處,不知道殿下是否肯賞臉同游一番?”
“本宮還有別的選擇嗎?”秦菁冷蔑的斜睨他一眼,反問道。
“那就走吧!”藍玉衡面不改色,也不去與她逞口舌之快,手里提著弓箭竟也沒有走另一條路,而是移到路邊撥開幾叢枯枝。
這里繞過來,連著的已經是靈隱寺的后山。如若蘇沐會找過來,也不斷會想到他們會再取道別處繞上去。
藍玉衡此人,果然是不可小覷。
秦菁沉下臉來,不動聲色的跟過去,這才發現那叢枯枝遮掩之下竟是一條像是廢棄已久的小路。
“夜間路黑,本宮走不慣,煩請大公子先行吧!”秦菁冷著臉道。
藍玉衡看她一眼,也是把她的心思看的十分明白。
橫豎秦菁這樣一個女子完全在自己掌控之下也脫不了身,于是他也不強求,先一步繞開那叢雜亂的枯枝跨過去,徑自往山上走去。
秦菁看著他的背影冷然的牽了牽嘴角,然后才提著裙擺跟過去。
這條小徑的確是荒廢已久,如今走上去隱約能感覺到腳下斷裂的石板,但整個路面卻已經被雜草覆蓋,冬日里枯萎了滿地殘黃。
秦菁乍一抬眼根本看不到路,藍玉衡卻像是對此十分熟悉的模樣腳下步子從讓的往前走。
他不主動開口說話,秦菁也不理他,只就深一腳淺一腳小心翼翼的跟著,一直行到半山腰的某處前面藍玉衡的腳步才突然收住道:“就是這里了!”
秦菁狐疑的越過他去,發現前面竟然是一處被常綠灌木遮掩了大半的洞口。
藍玉衡抹黑走進去,從懷里掏出火折子引燃,不多時里面就有微弱的火光映在了另一側的洞壁之上,但是從洞口外面看過去,光線卻被前面低矮的灌木枝葉阻隔,秦菁回頭目測了一下,知道即使有人從山下行過也絕不可能發現此處火光。
藍玉衡站在洞口,秦菁自覺從他面前走進去,赫然發現竟是十分寬敞,墻壁上粗制的凹槽里安置了三處火把,幾塊光滑的石塊圍著一堆陳年的灰燼擺設,顯然由來已久。
藍玉衡從洞外搜集了一些干燥的枯草進來就著石壁上固定的火把引燃,秦菁跟過去坐在他斜對面的石頭上坐著打量這個石洞,隨口問道:“你是怎么發現這里的?”
藍玉衡半蹲在那里,以樹枝去挑旺火苗,火光映在他俊逸的臉孔上,他的那張臉雖然沒有表情,那些光影晃動卻是極為生動。
“玉華小的時候身體不好,我母親偏愛于他,很少有精力照管到我和玉桓,我們一小就是在這山下的莊子上長大的。我二弟尚武,小時候總拉著我到這山上打獵,有一次傍晚趕上雷雨,我們在樹林里迷了路,就誤打誤撞的發現了這里,在這里避了一夜的雨,再后來上山就經常到這里歇腳了?!彼⒉惶а廴タ辞剌?,只是自顧撥弄著柴草慢慢道。
因為藍玉桓的死他一直耿耿于懷,此時提及往事的用意秦菁心知肚明。
只是同情心和良心這種東西,是奢侈品,并不是每個人都負擔的起的,譬如秦菁,就沒有這般容易愧疚的心腸。
秦菁的面上保持微笑,禮貌而矜持:“你我不是老友,大公子說這樣的話,似乎是——”
藍玉衡眉心一跳,終于自火堆另一旁抬起頭來看她,苦笑一聲道:“成王敗寇,我沒什么話可說,只是長公主不覺得你還欠我一個解釋嗎?我二弟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因為藍玉華的選擇性失憶,藍玉桓的死就成了一個不解之謎,不僅是藍玉衡,藍家的每一個人都鬧心撓肺的想不通。
“知道了又怎么樣?不過是讓大公子徒增傷悲罷了!”秦菁卻不打算成全他,只就云淡風輕的看著洞口的方向悠然一笑:“本宮之前就坦白的告訴過你,事情是出自本宮之手。你殺了我是一命抵一命,這是最公平不過的,但是顯然,藍大公子的眼光并不局限于此,所以怪不得別人,這個報仇的機會并不是沒人給你,而是你自己太貪心,不想要罷了!”
景帝偏袒秦洛,自然也就護著藍家人,秦菁即使貴為皇女,但眼見著就要成為景帝的眼中釘,所以細究起來,她的命未必就會比藍玉衡更值錢。
藍玉衡聽的到她言辭之間的嘲諷之意,目光不覺冷厲三分道:“你不用激我,在這件事上你與我并沒有什么不同,宣王的處境有多尷尬你比我更清楚,所以你我之間咱們誰也不用看不起誰,半斤八兩而已?!?
“就因為你我都是一路貨色,今夜大公子你不擇手段將本宮困在山上,為的就是要我身敗名裂,然后好按耐不住馬上出手與你拼個魚死網破嗎?”秦菁反問。
“這要看你怎么想,畢竟我沒對你下殺手,比起長公主你借刀殺人的本事,還是略遜一籌的?!彼{玉衡冷漠的扯了扯嘴角,復又垂眸下去繼續撥弄著火堆里的樹枝。
藍玉衡是個將才,絕非小氣之人,他會對今夜自己算計他的事耿耿于懷,顯然是動了真怒的。
秦菁突然就覺得愜意,忍不住的的笑了聲道:“這卻是奇怪了,既然大公子對本宮的為人這般清楚,就更應該敬而遠之。你應該很清楚,今日天明之前本宮若是不能折返宮中會是什么后果,你讓淑妃娘娘往父皇那里吹的枕邊風也就是個試探的意思,緩兵之計而已,你實在是沒有必要拿著世昌伯府的一家老少來冒險?!?
“就算我肯娶,長公主你卻也未必肯嫁不是嗎?”藍玉衡并不理會她的調侃,話到一半卻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再次抬頭看她道:“有件事我很好奇,今夜宮中本是蘇晉陽當值,他為什么會突然出現在靈隱寺?”
“他與和婉郡主的關系大公子難道不知道嗎?大約——他也是和大公子你一樣,趕著上山力挽狂瀾的吧?!碧崞鹛K晉陽,秦菁的眼神不覺一冷。
藍玉衡明銳的察覺到她眼中一閃而逝的冷色,便是了然的搖了搖頭,兀自走到洞口去吹風。
山間的夜色很靜,趕上隆冬臘月連蟲鳴聲都聽不見。
藍玉衡閉目在洞口處站了很久,心里默默的計算著時間等待天明。
秦菁窮極無聊就撿起他丟下的樹枝繼續撥弄柴火,火星飛濺發出一陣噼里啪啦的響聲,藍玉衡回頭看了一眼,見她沒有異動遂也就不再理會她,待到重新扭頭向山下看去的時候卻驚訝的發現有一點像是火把的光亮明滅不定的從山下慢慢移動上來。
秦菁的人不可能猜測到他會選擇此處藏身,難道是秦菁趁他不備在沿途做了手腳?
藍玉衡不覺倒抽一口涼氣,怒火中燒之下猛地回頭,腳下還不及往里挪動一步,已經迎上秦菁手里直指向他的冷箭。
他只當自己足夠了解秦菁,以為她不會在明知不敵的情況之下做困獸之斗,卻忘了自己對這個女子的真正了解度無限趨近于零。
“大公子不是奇怪本宮為什么要多此一舉帶著這把弓嗎?這就是它的真正作用,所以很遺憾,這個地方雖好,本宮怕是不能陪你一起等到天明了。”秦菁手里穩穩的控著弓箭,嘴角含了絲笑意揚眉看著他,儀態之間一派從容,似乎是自信的有些過了分。
藍玉衡防備的看著她,秦菁手里穩穩持弓,一絲不茍的對著他心臟的位置。
三丈開外的距離,只要她動手,絕對可以要他的命,當然前提是藍玉衡不躲。
她這樣胸有成竹的模樣藍玉衡不是第一次看到,他愿意自己會憎恨有人在他面前做出這樣一副自以為是的模樣,卻是不明原因的竟然對她厭惡不起來。
“長公主,有時候自負并不是件好事,你覺得手里多拿一把弓就是我的對手了嗎?”藍玉衡啞然失笑,嘲諷之意溢于言表。
兩個人正在對峙之中,山下的那支火把已經不知覺得逼近,感覺到身后的火光映進來,藍玉衡警覺的一挪步子把暴露在外的整個背部貼近洞口一側擋住,防備著洞外之人的暗襲。
秦菁一邊警惕的移動腳步,一絲不茍的把手中弓箭仍是對著他的心臟,一邊飛快的往洞外掃了一眼,卻意外發現來人竟是莫如風。
因為他身體的原因,莫如風其人用“文弱書生”四字來形容并不為過。
秦菁眸光微動,手下突然略微的一個偏轉,毫無征兆的對著藍玉衡射出去一箭,是瞄準的方向在最后時刻換了方位,取的不是他的心臟而是左臂。
藍玉衡沒有想到他會真的放箭,他本就貼在洞口右側,本能的飛身閃躲就只能奔著山洞深處而來。
要避開秦菁的這一箭對他而言可以說是輕而易舉,秦菁卻已經借機一個箭步沖到洞口,轉身回來的同時,另一只箭又搭在了弓弦之上。
藍玉衡自知上當,抬頭莫如風已經到了秦菁身后。
“怎么是你?”藍玉衡皺眉,方才他一直防備著來人別是秦菁身邊那幾個難纏的護衛,也就是因為太過警覺,而萬沒有想到來的會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莫如風。
“藍公子!”莫如風以他頷首見過,他的笑容慣常和煦,不分敵我也沒有黨派的差別,永遠都是那么一副溫文儒雅的君子相。
藍玉衡只道他是秦菁那個半路殺出來的表哥蕭羽的朋友,卻是至今也理解不了這樣與世無爭的一個人怎么會對秦菁這般死心塌地的跟著。
不過見到來人是莫如風,藍玉衡倒是突然松了口氣,目光諷刺的在兩人之間皴巡一圈道:“就憑你們,有把握制得住我嗎?”
“本來是不能,可是怪只怪藍大公子你的疑心太重,現在我有把握了?!鼻剌记謇涞捻永镩W爍著凜冽的光芒,那種源自心底而發的強大的自信讓藍玉衡沒來由的心頭一緊。
秦菁的騎射之術都是上乘,他心里有數,可他自己這十幾年的功夫也不是白練的,可是——
他就是沒來由的信了秦菁,即使不信她的話,也還是信了她眼中放射出來的那股強大的意念,更何況突如其來的他已經明顯的感覺到自己的身體由內而外莫名的一股虛熱在浮動。
這個跡象——像是中毒?
來不及多想,藍玉衡猛地提力想要把這種不適感壓下,不想內力才一運作,腳下突然一個虛浮險些就要站不穩。
“你對我下毒?”藍玉衡不可置信的急忙屏息后退兩步,他倒是不覺得秦菁的手段會有多高尚,只是想不通她是怎么做到的。
“水囊里的桂花釀,莫大夫替本宮調制了一些大補的藥物,怪只怪你小人之心了?!鼻剌嫉?,隨手解下腰間的一個香囊拋到他懷里。
那香囊的樣子極普通,富貴魚的繡品上面掛著明黃流蘇,隱約間有若有似無的一點異香飄散出來,藍玉衡狐疑的將其捏在手中,仍是屏住呼吸不敢妄動。
“大公子不必緊張,今夜本宮的清白還得你來作保,必定是不會在這個時候對你怎么樣的?!鼻剌家娝@副謹慎的樣子就再次輕笑出聲解釋道,“這香囊里頭的香料本來是沒有毒的,只是方才趁你在門口賞景的空當,本宮取了些在這火上燒了,現在,我們一起下山,還得要勞煩你親自護送本宮回去呢。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的道理,本宮相信你是知道的。”
幾個時辰之內連番被一個黃毛丫頭算計的毫無還手之力,這對藍玉衡這種心氣的人來說可謂奇恥大辱。
“如果我不肯呢?”藍玉衡的臉色鐵青,咬牙道。
“莫大夫在這里,你會肯的?!鼻剌疾灰詾槿坏膿u頭,索性收了弓箭,好整以暇的等著他的答復。
藍玉衡心里明白,既然莫如風先一步找到了這里,他就絕不可能是一個人來,秦菁提出的條件到了這會兒的確是不容他拒絕的。
雖然心里不甘,也誠如秦菁所言,他的抱負太過高遠,斷不會把自己折在這里。
閉上眼狠狠的吸進一口氣,直至通體冰涼藍玉衡才是重新睜開眼,舉步朝門口走了過來。
三個人仍是循著原路下山,白奕沒有出現,卻是月七帶著一行車馬等在山下心急如焚的左右張望。
見著秦菁,他急忙迎過來見禮:“公主,您還好吧?”
“還好!”秦菁道,四下看了眼,沒見著白奕也不當著眾人的面多問,只對月七道:“本宮的車馬路上出了些意外,眼下要急著回宮求見父皇,回頭你同四公子說一聲,就說這輛馬車本宮先行借用,回頭讓人給他送回丞相府。”
眼下已經是黎明時分,再有個把時辰眼見著就要天光大亮。
月七也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不敢怠慢,急忙就引著秦菁往自家馬車的方向走:“長公主客氣了,您開上車吧?!?
“好!”秦菁頷首,對他微微一笑,繼而回頭看向藍玉衡道:“大公子,這里的馬匹數量有限,您也一塊兒車上請吧!”
藍玉衡受制于人,所有的脾氣都壓抑著不得發作,一聲不吭的走過去。
秦菁冷眼看著他進得車內,回頭卻見莫如風手里握著方帕子按在唇邊輕咳,臉色顏色漲紅一片觸目驚心。
“如風,你還好嗎?”秦菁疾步迎上去。
莫如風手里死死的抓著那方帕子別過頭去對她擺擺手,緩了片刻才重新回過頭來對她露出一個微笑道:“沒事,就是方才下山走的急了些,受了風,一會兒就好!”
他微笑的表情一如既往,神色之間卻有種難掩的虛弱之態,說著又馬上掩嘴壓抑著又咳嗽了兩聲。
“可是你——要不要快點回城找個大夫瞧瞧?”雖然知道他身體不好,秦菁還是第一次見他這般模樣,不由的著了晃。
“不用!不忘了?我自己就是大夫!”莫如風道,抬頭看了眼天色,催促道:“你快走吧,四公子那邊我會替你跟他說?!?
她已經在宮外逗留了整夜,此刻天色將明,在宮外多留一刻就多一分危險。
秦菁垂眸略一思忖,終于還是點頭,抬手招呼了月七到眼前:“叫兩個下人駕車送我就行了,你和如風一起回去?!?
雖然不放心秦菁,但見著莫如風這樣,月七也只能點頭:“好,我把所有人都給您留下,莫大夫這邊,小的親自送他回去,請公主放心?!?
“嗯!”秦菁點點頭,于是不再滯留,轉身上了馬車。
這個時辰,即使沒有完成任務,那些黑衣人也應該撤回去了。
月七很是謹慎的叮囑了一遍白府的那幾名侍衛,這才放了他們護送秦菁回宮。
白家的這輛馬車要比秦菁的車駕輕便很多,一路狂奔之下剛剛好趕在天色露白的時候抵達西華門外。
彼時蘇沐和靈歌都還在外尋找秦菁的下落不曾回來,旋舞回宮報信也沒見秦菁,剛秘密請了蕭文皇后的令牌準備再出宮去尋找,見著她回來,激動的當場就落下淚來,急忙兩步迎上去。
“公主,您去哪里了,怎么才回來,奴婢還——”
“沒事,路上遇到點意外,好在有驚無險!”皇宮門口并不是說話的地方,秦菁急忙使了個眼神打斷她的話,拉了她的手道:“這個時辰,父皇應該還在啟天殿上朝吧?”
“沒!”旋舞抹了把淚回道:“墨荷姐姐說陛下昨夜宿疾發作,頭疼了整晚,早朝就給免了,這會兒——許是還在賢妃娘娘宮中歇著呢吧!”
景帝沒有上朝,這自然是再好不過的。
秦菁心里冷笑一聲:“那正好,本宮這便過去見他,你去母后宮中與她說一聲,告訴她本宮回來了,省的她掛心?!?
“是!”旋舞點頭,對她屈膝福了福就轉身一路小跑著去了。
“藍大公子,請吧!”秦菁揮手驅散其他人,待到他們全部離去之后才又回頭去看藍玉衡。
藍玉衡面色不善的冷嗤一聲,諷刺道:“即使你及時趕回來了又怎么樣?現在前去見他不過是讓他添堵,對你自己也不見得就是好事。”
“有大公子陪著一道兒進去,本宮安心的很!”秦菁微微牽動嘴角露出一個冷酷的笑容,眼中笑意隱去,定定的看著藍玉衡:“看來大公子你是已經明白過來了!”
靈隱寺外意圖劫持秦菁的人是藍玉華的爪牙,而回宮的路上埋伏的那批黑衣人卻是出自景帝的手筆,在這世上也唯有他有能力驅動那樣一隊精銳的殺手為他賣命,否則以秦菁這樣的身份,斷不會再有第二個人有這樣的膽量和魄力明目張膽的在天子腳下做出這件事。
藍玉衡也是到了臨近宮門的時候才突然想通了這一點,再看向眼前這個凌厲的女子時他的眼中突然就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
他與她勢不兩立不死不休是一回事,可是被自己的生身父親如此這般的算計,卻是一件這世上至悲涼的事情,雖然不合時宜,他對眼前這個女子忽而就生出了那么一點微弱的同情來。
如果換做上一世,秦菁也許就會為這樣的事情而瘋魔,但是在把景帝其人看透之后,此時她已經心如止水,不再懂得悲傷的滋味了,眼中連半分的情緒波動都沒有。
“你好像對此并不介意?”藍玉衡完全不能理解她此刻的冷靜和淡薄,眉心不覺緊緊的擰成了疙瘩。
“別忘了,昨夜可是藍大公子你的出現壞了事,本宮逃出生天你責無旁貸,還是想想你自己要如何撇清吧!”秦菁被他眼中莫名深刻的情緒驚了一跳,回過神來就極為不耐的瞪了他一眼道:“而且經過昨夜之事你也應該看出來了,我本來就是個沒有退路可走的人,這一點就注定了你在我面前永遠處于弱勢。”
以前的藍玉衡也一直都不明白,秦菁這樣的一個女子何以會對皇權地位生出這般狂烈的渴望來,這一刻他忽而覺得,她這樣做或許并不是對事,而是針對的某一個人。
她不惜以身犯險果然不是迫不得已之下的無奈之舉,她不僅事先知道景帝的計劃,更是故意做出不察出宮的假象,為的——
就是拖自己下水!
藍玉衡的思緒回攏,忽而就有一股邪火直沖天靈蓋,目光瞬間就變得森涼無比。
他知道,他要敗了,即使不是完敗,但這夜之后也至少要輸掉自己苦心經營多年打下的半壁江山。
秦菁看著他臉上忽而清白交替的臉色一眼,轉身就施施然的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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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個滾,本來想憋一萬二,但是一萬字腦子自動短路,明天或許會有突破性的進展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