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丫頭連滾帶爬的撲進來,驚懼恐慌之下被門檻絆了腳,進門就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眾人不約而同的循聲望去,因為事關國公夫人,蘇晉陽的眉心一跳,一個箭步迎上去,沉聲喝問道:“外祖母怎么了?”
“國公夫人她——她——”那小丫頭似乎是驚懼過度,一句話怎么也說不利索,情急之下就開始抹淚。
秦寧見狀,也是兩步跟過去,急切道,“綠意,你先別哭,外祖母到底怎么了?”
“夫人——夫人她——”綠意抽抽嗒嗒,終于淚水連連的一咬牙道,“國公夫人突然暈倒了,小姐,姑爺,你們快去看看吧。”
“暈倒了?”蘇晉陽倒抽一口涼氣,下意識的已經往前走了一步,但是轉念一想這里的事還沒處理好就又頓住。
“外祖母的年紀大了,這一暈非同小可,可別有什么好歹,還是先去看看吧,這里的事,回來再行處理。”秦寧見他猶豫,立刻上前勸道。
“嗯!”蘇晉陽點頭,轉身對在場眾人道歉,“對不住,在下有事,要先離開一會兒。”
“國公夫人的身體要緊,蘇大人不必介懷。”馬上有人接口道。
蘇晉陽抿抿唇,二話不說的一撩袍角跟著綠意大步走出門去。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靈堂之中又再起了一陣騷動。
秦寧擔憂的在原地踱了兩步,終于也是忍不住的開口道,“外祖母那里我實在不放心——”
死人的事可以暫緩片刻處理,終究還是活著的人更要緊些。
“國公夫人的身子要緊,咱們還是陪著郡主一道兒過去看看吧。”眼見著秦寧六神無主,一位夫人好心提議。
這個提議無疑是正中秦寧下懷,她面露感激之色的同時又偷偷拿眼角的余光過來掃了秦菁一眼,然后感激的點頭,“嗯!”
她可以鼓動了這么多人一起去,無疑是用來做人證的,而作為預定當事人的自己如果不出席就未免說不過去了。
秦菁望著她的背影漠然的一勾嘴角,轉而對林太醫道,“這事兒趕的不巧,怕是還得麻煩林太醫,也隨本宮過去看看吧,沒準能幫上忙。”
“是!”林太醫拱手一禮,他的醫童馬上整理好藥箱給他送過來。
一眾命婦小姐們擁簇著秦寧快步往旁邊的偏院走去,因為國公夫人安置在內宅,不方便男子出入,前來吊唁的官員便暫時留在了靈堂。
國公夫人就近安置在之前她們逗留的那間院子的正屋里,彼時那些命婦也是剛到,堵在門口擠的水泄不通,荊王府的家用大夫正滿頭大汗的跪在床邊給她把脈。
床上的國公夫人直挺挺的躺著,臉色發白,閉著眼,牙關緊咬,手腳僵直的擺在那里,時不時就像是不由自主的抽搐兩下。
“大夫,我家夫人怎么樣了?”之前跟著國公夫人一并進來的周媽媽焦急的問道。
“夫人這個癥狀像是中風了啊!”那大夫道,眉宇之間也是一片焦灼之色。
“中風?”蘇晉陽皺眉,滿面陰沉的移到床邊,俯視著床上全身僵直的國公夫人,露出擔憂的神色,“外祖母的身子一向硬朗,怎么會突然就中風了?”
“國公夫人的年歲大了,上了年紀的人,心脈血管就會慢慢萎縮,若是突然受了什么大的刺激,保不住急怒攻心之下就會阻塞血管,中風也就不奇怪了。”那大夫說道,臨收手前像是處于習慣,又去摸了把國公夫人的脈象,緊跟著突然“咦”了一聲。
蘇晉陽心下一緊,眉心不由皺的更緊道,“大夫怎么了?”
“我看國公夫人這脈象似是有些不對啊!”大夫沉吟,重新又把絲帕在國公夫人腕上搭好,又細細的重新把脈,眉頭卻是越皺越緊。
秦寧攪著手里的帕子守在旁邊,一邊關切的不住詢問,“梁大夫,外祖母的脈象到底有什么不對的?”
梁大夫不語,反反復復又診了半天才面露驚異之色,倉惶轉身對二人跪下去,道:“郡主,姑爺,國公夫人這脈象很反常,看似中風的癥狀,但是細探之下卻是另有一層虛脈浮動,這個癥狀——這個癥狀——”
他說著卻是欲言又止的遲疑起來,權衡半晌才一咬牙在地上叩了個頭,“如果小的沒有診錯的話,這應該是外來藥物所致!”
換而言之,國公夫人也是被人下了藥了?
蘇晉陽的臉色一邊,袖子底下的手指無聲收緊,那臉色陰沉的仿佛要滴出水來。
“這——這怎么可能?”秦寧更是六神無主,不可置信的倒退一步,被身后站著的綠意急忙扶住。
“郡主小心!”
門口圍觀的命婦們當中發出一片此起彼伏的抽氣聲。
蘇晉陽緩了片刻才語氣冷毅的開口問道,“是什么外來藥物所致?可還有的醫?”
“這個——”梁大夫一陣為難,“小的醫術淺薄,所以——”
“既然自知醫術淺薄,就不要在這里誤人性命了。”門外突然一個清淡漠然的女聲響起打斷他的話。
梁大夫勃然大怒,與眾人一同循聲望去,卻見秦菁帶著林太醫從院外款步而來。
她走的不慢,偏偏給人一種踽踽獨行的從容之感,素色的裙裾飄灑起來,帶了幾分輕柔的味道,但是眉宇之間的氣勢太強,又硬是將這素色之下的柔軟給壓下去,給人一種清冷微涼的感覺。
那梁大夫被人辱了自家手藝,本來怒火中燒,但是一見他來,就不得不把所有的脾氣盡數收斂起來,謙卑的垂首跪在那里。
見著秦菁過來,眾人忙不迭旁邊退了退,給她讓了路出來。
秦菁也不客氣,目不斜視的跨進門去。
“本宮不請自來,還請蘇統領不要見怪!”她徑自走過去,先是對蘇晉陽略一頷首,然后不等他接話已經眉尾一挑,斜睨一眼跪在床邊的梁大夫道:“聽你方才的意思,就是說國公夫人是被人下毒毒害至此了?”
她刻意加重了“被人”兩個字的音調,尾音略略一壓,不知怎的,梁大夫聽來便是心頭一跳,有種被什么東西憑空罩下,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不——不是——”他下意識的反駁,聲音虛弱。
“不是?不是什么?不是中毒還是不應該是被人下毒?難不成國公夫人還會自己服毒想不開嗎?”秦菁冷聲斥道,語氣不怒而威,說著卻是話鋒一轉,對秦寧道,“府上的大夫既然是對自己的醫術沒有信心,和婉你還是回頭就打發來了的好,省的他以后自不量力,診錯了癥,那就后悔莫及了。”
那大夫萬沒有想到她一進門便會對自己這樣一個小人物發難,背上冷汗直流,再不敢多置一詞,只就伏在地上不敢妄動。
秦寧怔了怔,一時有些反應不及,秦菁卻是已經移開目光轉而對蘇晉陽道,“既然大夫懷疑國公夫人的病癥另有原因,剛好林太醫也在這,不如讓他給看看吧。”
林太醫的醫術雖然不及杜明遠,但在藥物方面的造詣卻是非同一般。
蘇晉陽心系國公夫人的安危,自然不會決絕,略一思忖便是點頭往后讓開床邊的位置,頷首道,“那就勞煩林太醫了。”
“治病救人,醫者的本分,蘇統領不必客氣。”林太醫道,走過去往繡墩上坐下,隨手把藥箱放在床下腳踏上,開始給國公夫人搭脈。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靜靜的看著,只有秦菁的目光是若有似乎的停留在秦寧臉上的。
大約是對自己這次的布置很放心,秦寧臉上的表情倒是十分鎮定,除了偽裝出來的那一份焦躁之意外,并不見得多少驚慌和閃躲。
林太醫微閉了雙目,神情專注的替國公夫人把過脈,眉頭也是一皺。
秦寧眼中一閃而過一絲心安的情緒,周媽媽卻是先入為主的急忙一步上前道,“這怎么可能,一大早從夫人起床就是我親手服侍的,既沒有見過外人也沒有碰過外人的東西,怎么會這樣?”
“是啊!”秦寧也面露狐疑之色的慢慢說道,“周媽媽是外祖母身邊的老人了,最是衷心不過,若是有人要對外祖母不利,也不容易得手的。”
一屋子的愁云慘霧,每個人都在擰眉沉思。
半晌,一直縮在秦菁身后的綠意突然愕然的抽了口氣。
她這抽氣聲有些惡意的浮夸,靜默無聲的屋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瞬間吸引過去。
秦寧不悅的瞪她一眼,“做什么一驚一乍的,沒有規矩!”
“郡主恕罪!”綠意急忙跪下告罪,頓了頓才遲疑著開口道,“奴婢——奴婢只是突然想起一件事,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她說著,卻是瑟縮著拿眼角的余光去看秦菁。
察覺到她目光的落點,所有人都尷尬的別開眼,畢竟——
秦菁的事,不是他們能管得了的。
“你有話說來聽了就是,倒像是本宮攔著你不讓你說話一樣。”秦菁無所謂的輕笑一聲。
“是——”綠意心有余悸的避開她的目光,稍坐猶豫這才大著膽子開口道:“之前國公夫人剛進府時就覺得身子不適,郡主讓送了夫人來這院里稍事休息,當時長公主也在這里,她們兩個人在一起坐了好一會兒,還是——還是殿下親自給國公夫人遞的茶!”
秦菁的為人一向傲慢,會突然對國公夫人這般殷勤,確乎就很有些不同尋常了。
眾人的臉色千變萬化,精彩紛呈,就連蘇晉陽也跟著投來一道詢問的目光,只有秦菁神色如常的淡然一笑,反問道,“所以呢?”
綠意被她處變不驚的氣勢壓迫著,心里突然一跳,還是硬著頭皮道,“奴婢——奴婢當時注意到,長公主在端著那茶盞的時候,特意用袖子掩了遞給國公夫人的!”
周媽媽勃然變色,秦菁卻沒有給她開口的機會,已經搶先開口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本宮借著給國公夫人遞茶水機會在她的茶碗下了藥了?”
“奴婢沒有這么說!”綠意道,語氣逐漸有些凜然,“奴婢只說出自己看到的。”
“那好啊!”秦菁不置可否,面色從容的突然抬手一指外間正對著門口的那張桌子道,“本宮和國公夫人當時就坐在那里,桌上的兩只茶盞都還原封不動的放在那,想必是還沒人動過吧。和婉,既然是你的丫頭要指證本宮,那便也順便讓你的大夫去驗一驗,那茶到底有沒有問題。”
“公主表姐我——”秦寧怔了怔,訕訕的回頭去扯蘇晉陽的袖子,“晉哥哥,我沒有懷疑過公主表姐——”
自始至終都是綠意在說話,她是無辜的,清白的!
秦菁目光冷然,諷刺的看著蘇晉陽。
兩個人,四目相對,蘇晉陽的目光亦是沉郁而微涼。
半晌,他開口,聲音漠然道:“去看看!”
涉及到魯國公一家,他便會習慣性的感情用事。
秦菁冷笑一聲,往旁邊別過眼去。
周媽媽還想說什么,但是張了張嘴,再見兩人之間劍拔弩張的樣子,又生生的把話咽了下去。
秦寧一陣為難,咬著唇很是猶豫了一下,這才對一直跪在旁邊沒有起身的梁大夫道,“過去看看吧!”
“是,郡主!”梁大夫抹了把額上冷汗爬起來,穿過人群走到外間,當著眾人的面取了銀針去試之前國公夫人用過的那碗茶。
銀針入水,沒有絲毫的變化,可是在他把那針從茶水里取出來的時候,空氣中一過,上面卻是迅速凝結出一層銀灰色的暗斑來。
眾人驚疑不定的看著,那梁大夫更像是吃驚不小,急忙把那陣放在一方雪白帕子上端著呈送到里屋的蘇晉陽面前,垂首道,“姑爺您看,這茶水的確是有問題。”
蘇晉陽的眼神一深,像是愣了一瞬。
秦寧卻是臉色慘白,不可置信的慢慢抬頭看向秦菁道,“公主表姐,你——你——”
她的目光復雜,驚懼有之,悲痛有之,失望之色更甚。
秦菁的目光微微一沉,卻不見半點心虛的模樣,反而唇角跟著泛起一絲譏誚的笑意從容說道,“不過是一杯茶水罷了,能說明什么?”
秦寧皺著眉頭,痛心疾首的不肯接話,只是眼里蓄了淚小鳥依人般偎依蘇晉陽身邊。
蘇晉陽神情淡漠的看著秦菁,一字一頓的開口,“你要怎么解釋這杯茶?”
“本宮需要解釋嗎?就因為這茶是過了本宮的手遞給國公夫人的,所以國公夫人現下躺在這里就是本宮的責任?那你怎么不問這茶水又是從哪里來的?”秦菁反問,繼而神色一厲,目光凜冽直逼他身邊秦寧道,“這里是荊王府,從茶盞、茶葉到泡茶水,乃至于往上送茶的下人都是荊王府的人,如果本宮觸了一下那茶盞就要被冠以害人之責,那么和婉表妹是不是就該直接被送去大理寺言行拷問了?”
她這樣驟然發難,言辭激烈,不留半分余地。
“公主表姐你——”秦寧咬著唇,一副不甚委屈的模樣不可置信的看著秦菁,“你說這話是什么意思?難道還能是我害了外祖母不成?”
“怎么就不成了?”秦菁口齒伶俐的反問,“本宮金尊玉貴的皇家公主,又與國公夫人無冤無仇,甚至私底下連點往來都沒有,這樣都能被人指認為殺人兇手,你蘇夫人為人孫媳,又與國公夫人多有往來,想必需要彼此起沖突的時候也不少,憑什么就不能包藏禍心置人于死命?”
若說秦菁和錦繡公主之間有過節還說得過去,但若是說到魯國公夫人——
那真就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關系。
殺人動機不成立的話,即使明面上的證據再怎么有力,也沒人敢于把這樣一個罪名加到秦菁這個正當盛寵的一朝公主身上。
“你——你血口噴人!”你秦寧怔了怔,悲憤的落下淚來,轉身一把抓住蘇晉陽的衣袖仰起滿是淚水的眼睛看向他道,“晉哥哥,公主表姐她這是故意污蔑我,我是什么樣的人你最清楚了,我怎么會害外祖母?”
“是啊!”綠意馬上也是憤然的開口辯駁道,“是啊,姑爺,小姐的為人您最是清楚不過的,她生性柔弱善良,平時連只螞蟻都不舍得踩死,怎么會殺人?更何況還是國公夫人!”
她說的義憤填膺,再配合上秦寧那個楚楚可憐的模樣——
的確,這樣的女子,輕靈似水,看上去連把刀都拿不穩,怎么看都不像是個有膽量殺人的主兒。
“嗯,這話也有道理!”秦菁聽來竟是深有同感的點頭。
眾人的目光頗為詫異的移過來,卻見她眉宇間帶了絲戲謔表情的一扯唇角繼續道,“和婉貌美,怎么看不像是存了害人之心的歹毒婦人,但是你這個丫頭的長相,在本宮看來卻是不討喜的。既然她無嫌疑,那么就是你這個奴婢存了不軌之心,做下這種大逆不道之事了?”
“長公主您這是什么道理?怎么能把這樣的重罪強加到奴婢身上?”綠意瞠目結舌,話一出口又馬上察覺自己失言,慌忙捂住嘴巴——
這話,便是秦菁照著她之前的說辭推衍而來的。
秦寧臉上表情僵了僵,死抿著唇角,并不開口強辯。
秦菁勝在氣勢,而她,越是沉默便越是有利。
“怎么大家都沒有話說了?”秦菁嘲諷一笑,目光在蘇晉陽那夫妻二人之間轉了轉,最后卻是望定了一直立于床頭關切的注意著國公夫人情況的周媽媽道:“本宮方才見周媽媽似是欲言又止的有話要說?”
“是!”周媽媽深吸一口氣,走上前來,同時卻是目光古怪的看了秦寧一眼。
這個周媽媽的魯國公夫人的陪嫁,對國公夫人忠心耿耿,她原來也是打了一張親情牌,所以把一切的事情都安排在周媽媽面前,想讓她在護住心切的情況下為自己出頭——
畢竟如果只是自己荊王府的人一力指證秦菁,難免惹人懷疑,如果由魯國公夫人身邊的人開這個口,就要公允許多。
方才眾人進門時,這周媽媽的確是表現的甚為急切,卻不想后面竟然完全沉默下來,而這時候她這么陰陽怪氣的看自己這一眼又是什么意思?
秦寧心里一顫,突然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但面上卻不敢多露端倪。
周媽媽走過去,對著蘇晉陽和秦菁各自福了一禮,這才面色不善的開口道,“表少爺,您外出的時候夫人曾經受邀去過您的府上,后來回到國公府便病下了,大夫囑咐說是她服用的湯藥需忌茶水,所以這些天夫人的飲食中已經停了茶水了。今日也是一樣,長公主遞過來的那杯茶,夫人一滴都沒有沾過。”
秦寧愕然一怔,腳下險些一個踉蹌。
她突然便有些明白——
秦菁應當是早就知道了國公夫人忌口的事,否而以她的謹慎,在明明知道自己對她有所企圖的情況下,是斷不會刻意惹人嫌疑,還是碰國公夫人將要飲用的茶水的。
而她自己不察,在方才聯合綠意指證她的時候,表現的就未免牽強和急切了。
被周媽媽一提,其他人也都跟著露出了然的表情——
方才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盡數集中在那驗毒用的銀針上,不曾注意,那杯茶,的確是滿滿當當沒有飲用過的跡象。
然則此時秦寧最擔心的卻不是如何解釋國公夫人中毒一時,而是——
周媽媽說國公夫人是在去了蘇府之后驟然病下了,她更怕蘇晉陽會追問國公夫人的病因。
“這樣一來便是奇怪了,那外祖母中的毒又是怎么回事?”她虛弱的扯了扯嘴角,急忙把話題拉回去。
“誰說國公夫人這是中毒的癥狀了?”林太醫表情不悅的突然開口打斷她的話,終于收了搭在國公夫人腕上的帕子起身,轉而對蘇晉陽道,“蘇大人,老朽仔細的診過國公夫人的脈象了,她這的確是中風不起的癥狀,卻沒有外來藥物作用的結果。聽同僚的劉太醫說,數日前國公夫人曾經因為急怒攻心而昏厥過一次,她身體應當是在那時候就已經埋下了隱患,再加上今日荊王妃葬禮在即,夫人心中郁結悲痛之余才會徹底激發了隱藏的病癥。”
“這不可能!”梁大夫大聲反駁,“我明明查出國公夫人脈象中還有另一種虛浮之態,分明就是中毒的跡象。”
“荒唐,老朽專攻各種奇藥異草半輩子,是不是中毒我不知道嗎?”林太醫怒氣沖沖的冷哼一聲,“好,你說中毒,倒是說明白了中的是哪種毒?也好讓老朽心服口服!”
若說國公夫人中毒,自然就是中的茶水中所下的那種毒!
可是現在,周媽媽一口咬定她沒碰過那碗茶。
梁大夫左右一想,終于還是無法自圓其說。
林太醫卻是已然動怒,衣袖一甩,從藥箱里掏出一個白色的小瓷瓶往旁邊桌上用力一放,道,“既然郡主府上的大夫自詡大才,看不上老朽,你們不信便另請高明來看吧。這瓶子里是方才自棺木中取了王妃肝臟化開的毒液,具體是什么,你們也請別人來斷吧,告辭!”
他說完,便是怒氣沖沖的擠開人群頭也不回的帶著藥童離開。
“太醫,林太醫!”周媽媽擔心國公夫人的病癥,急忙追了出去。
秦菁似笑非笑的看一眼他丟在桌上的那個小瓷瓶,繼而抬眸看向秦寧道,“和婉,現下這荊王府里是你主事,你看這事情應該怎么處理?”
林太醫是縱橫宮中多年的老太醫了,有資歷也有聲望,遠不是荊王府家養的一個郎中可比。
“我——”秦寧的臉色發白,有些惶然的看了看梁大夫又低頭去看跪在旁邊的綠意。
“郡主,郡主奴婢沒有說謊,也沒有冤枉誰啊,奴婢說的都是實話,奴婢只是把自己看到的說出來而已。”綠意心下一怕,哭著去拽她的裙擺。
“郡主,小的醫術淺薄,不該妄自斷癥,可是也斷沒有構陷誣賴于誰啊。”梁大夫的身子震了震,趕忙也跟著跪下去,“是那茶水,那茶水是真的有問題啊!”
荊王府送上來的茶水有問題,并且矛頭直指到秦菁這里,而現在既然是國公夫人沒有被毒到,那么不言而喻——
這杯水便是針對秦菁的!
只是誠如綠意所言,所有人眼中的秦寧都不該是會存了這樣心思的人,而且——
這兩個人之間何來仇怨?
“表少爺,夫人這里還是再請別的太醫過來看看吧!”周媽媽道。
“嗯!”蘇晉陽回過神來,喚了自己的小廝進來吩咐道,“你帶著我的帖子去一趟杜太醫府上,請他幫忙走一趟吧。”
“是,少爺!”那小廝領命,飛快的跑了出去。
蘇晉陽沉著臉目光冰涼的掃了眼跪在地上的綠意和梁大夫,冷聲道,“去把管家給我叫進來!”
“是!”守在外屋的一個婢女應聲,急忙轉身出去,不多時管家氣喘吁吁的進來。
他還不知道此間的具體狀況,只就對著蘇晉陽和秦寧行了禮道,“姑爺,郡主!”
秦寧心里一抖,不由的拽緊蘇晉陽的袖子,張了張嘴剛要說話,蘇晉陽已經搶先一步抬手指了指擺在外間桌上的那只茶盞道,“那杯茶水里頭被人下了料了,有人意圖謀害國公夫人,并且嫁禍榮安長公主,盡快給我一個水落石出!”
他的語氣果決而肯定,毫不拖泥帶水!
秦寧卻在聽到他說“嫁禍榮安長公主”幾個字時,心里頓時涼了一截。
他這么容易的就已經認定了秦菁的無辜?是真的出于眼前所謂證據的逼迫,還是打從他心里,根本從一開始就對秦菁存了袒護之心?
管家聞言,也是心頭巨震,遲疑著抬頭遞給秦寧一個詢問的眼神:“郡主——”
魯國公是國之棟梁,榮安長公主更是顯赫一時,這兩人同時在府里出事,若是處理不當,保不準就是滅門之禍。
秦寧使勁的垂下眼睛掩飾情緒,嘴角牽扯的略帶幾分僵硬道,“我一個婦道人家懂什么,按姑爺的吩咐去做吧!”
“是!”管家應道,往外走了兩步突然想起來什么就又轉身道,“郡主,那前面靈堂那里——是不是該啟棺了?”
被國公夫人這里一鬧,原先預定下葬的時辰已經過了。
死人的事,耽擱不得,既然林太醫這里已經取了毒液的樣本來,人也該早些入土為安了。
秦寧抬頭去看蘇晉陽,一副拿不定主意的模樣,“晉哥哥,你看這——”
“嗯!”蘇晉陽心煩意亂的閉目緩了下神,然后舉步朝外走。
今日府上的客人本來就都是為了吊唁而來,這會兒熱鬧看完了,也不好再賴在后宅不走。
蘇晉陽引了個頭,秦菁緊隨其后,其他人也都紛紛往外走。
秦寧混在人群里,并沒有刻意上前去追蘇晉陽,而是越走越慢,等到眾人相繼出了院子,她便在門前止住步子。
周媽媽都不在,這是個難得的機會。
既然是林太醫證實國公夫人沒有中毒而替秦菁擺脫了嫌疑,那么回頭如果杜明遠來了,反而驗出國公夫人的中毒癥狀,一切就又可以回到原來的軌道上去。
就在這時,床上一直昏迷著的國公夫人突然虛弱的哼了兩聲。
秦寧猛地回過神來,眼中閃過一絲寒芒,回頭對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后的綠意使了個眼色。
綠意點點頭,兩人一前一后折回房里關了門,綠意快步走到桌前端過那杯下了毒的茶跟著秦寧進了里面的臥房。
“呃……”床上國公夫人似乎是有轉醒的跡象,喉嚨里發出厚重的喘息聲,模糊的念叨,“水——水——”
“喂她喝!”秦寧站在床邊,俯視床上那個完全失去行動力的老邁婦人,眼睛里燃燒著一種奇異而興奮的光彩。
“是,郡主!”綠意應道,走過去坐在床邊,拿了湯匙舀出一勺茶湯喂到國公夫人嘴里。
國公夫人下意識的張嘴咽下去,彼時那茶已經涼透了,入喉冰冷,國公夫人眉頭皺了皺,竟然慢慢睜開眼。
初始時候她的視線有些迷糊,待到看清站在床邊目光詭異的秦寧時,臉色驟然一變,尖聲道,“怎么是你?”
“怎么外祖母這么不想看到我嗎?”秦寧冷笑,卻并不打算理她,只對綠意道,“外祖母不是渴了嗎?你愣著做什么?”
“哦!”綠意急忙應道,又舀了一勺冷茶送到國公夫人唇邊。
國公夫人得了太醫囑咐,近來對茶水的味道分外敏感,皺眉往旁邊偏過頭去,“我不喝!你出去,我不想見到你!”
“我也不知道您不想見我,既然不想見我,就乖乖把這碗茶喝下去,以后就不用見了。”秦寧溫柔一笑,那語氣里卻透著涼。
國公夫人被她這語氣驚的毛骨悚然,怔了怔,秦寧已經不耐煩的一揮手道,“等著被人發現嗎?給我掰開她的嘴灌進去!”
她叫嚷的狠厲且癲狂,國公夫人突然就明白過來,閉緊了嘴巴警惕的瞪著綠意手里那碗冷茶,畏懼的往后縮了縮脖子。
只奈何她現在身子行動不方便,完全躲不開,綠意一手狠狠捏開她的嘴巴,強行把茶水灌進去。
國公夫人拼命的掙扎抗拒,沖撞中灑了少許出來,但她還是被迫強咽了大部分的冷茶進肚。
冰涼的茶水沖進肺腑里面,透心的涼,國公夫人臉色發青,被嗆的大聲咳嗽,一邊神情恐懼且憤然的盯著的秦寧,怒道,“你給我喝了什么?你要做什么?晉兒呢?是不是晉兒回來了,我要見他,我要見他!”
她喊的歇斯底里,卻因為身體太過虛弱的緣故,嗓音沙啞而無力,出口的聲音幾乎成了乞求。
“你見他做什么?還想著告密嗎?”秦寧嫌惡的看她一眼,突然上前一步,傾身過去惡狠狠的捏著她的下巴,對著她的眼睛一字一頓的冷聲道,“我現在只是讓你不能開口,已經給足了你面子,你要是再不知好歹,想要壞我的事,那么下一回,再參加的就該是你的葬禮了?”
國公夫人聞言,身子一陣痙攣,嘴唇都了半天,聲音卻慢慢的潰散不清,“你說——說——”
“橫豎你以后也沒機會開口了,就不要問這么多了。”秦寧傾近她耳邊,笑的溫柔,這表情和以往那種溫婉纖弱的模樣無甚區別,只是眼睛里突突攢動的火苗看的人心里一陣一陣的發虛。
國公夫人抖了抖,身子越發僵硬,同時她卻是眼睛突然一亮,有些明白過來,不可置信道,“荊——荊王妃——”
這個老太婆,倒是精明的很。
“禍從口出,不過你放心,你今天喝了這杯茶,以后就不會再犯這樣的錯誤了。”秦寧冷哼一聲,霍的松手扔開她。
國公夫人全身僵硬,動彈不得,重重的落回床上,身上枯瘦的骨骼砸在床板上,發出巨大的響聲。
綠意心里多少有些恐懼,手忙腳亂的重新斟茶放回桌上,又把國公夫人脖子上和臉上沾上的茶水擦拭干凈,幫她掖好被角,道,“郡主,可以了!”
床上國公夫人還兩眼死死的盯著秦寧不放,屋子里頭光線陰暗,秦寧被她看的心里一陣發燥。
“嗯!”秦寧點頭,隨手拿過之前林太醫仍在桌上的那個小瓷瓶塞到她的手里,“手腳麻利點,把這里面的東西倒了,換成普通的砒霜。”
“是!”綠意應道,緊張的攥著的那個瓶子用力的點點頭,轉身快步走了出去。
秦寧不耐煩的又看了國公夫人一眼,剛要轉身,忽而聽見內里的小隔間里發出一聲細微的聲響。
這府里的各處住屋,都會在后面以屏風隔開一處暖閣,方便冬日里使用,平時是不會有人的。
秦寧心跳一滯,忽而眸光一冷疾步走過去,猛地一把拉開披風。
“啊——”那屏風后面發出一聲驚慌失措的呼喊聲,卻是臉色的蒼白的趙水倩正摸索著坐在暖炕邊上想要穿鞋下地。
她身后被子凌亂,衣服卻是平整,屋子里也沒有別人。
秦寧瞬時就明白過來,她應當是在昏厥之后被人送到這里休息的。
這府里這么大,為什么她要被安排在這里?
“你都聽見了什么?”秦寧眼神一厲,疾步逼上前去。
“不!”趙水倩驚懼的大聲哭出來,一縮身子,躲到暖炕里沿的角落里縮成一團,神情慌亂的擺著手,“我沒有,我什么都沒有聽到,我只是剛剛醒過來,我什么也不知道,你不要過來!”
她這話無疑就是不打自招!
秦寧心下暗惱的同時,已然想到了殺人滅口,然則還不及她付諸行動,忽而聽得身后的門外一聲巨響,砰地一聲,像是門板被人一腳踢爛,砸在地上的聲音。
她心里一驚,倉皇回頭,卻不巧撞倒了身后的屏風,八面的琉璃屏風落地,噼里啪啦濺起一地的碎片。
屋子里一片混亂,秦寧忽然就有些慌了,于慌亂中驟然抬頭,卻見眼前原本空曠的房門外頭人影一閃——
卻是蘇晉陽嘴角噙了絲冷笑站在那里。
“晉——晉哥哥?”她愣了愣,生平第一次,突然覺得自己不敢靠近他,下意識的往后挪了半步。
“你在這里做什么?”蘇晉陽道,目光冰冷,釘子一樣釘在她身上。
“我——”秦寧的嘴唇抖了抖,幾次想要開口,卻都沒能發出聲音,腦子里亂糟糟的卻不知道該想什么。
蘇晉陽為什么會突然去而復返?趙水倩為什么會被安置在這里?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
所以的真相仿佛馬上呼之欲出,但是她的腦子里仍是嗡嗡一片亂響,千頭萬緒。
她死咬著下唇,遠遠的看著蘇晉陽,直至片刻之后,那女子曼妙的身影從容步入視線,與蘇晉陽并肩站在了一起,她才終于肯去相信。
“晉哥哥?”秦寧開口,她似是想笑,聲音里卻帶了種不知道是惶恐還是痛苦的味道,顫抖著抬手指向蘇晉陽身邊的秦菁,一字一抖的慢慢開口說道,“你和她——一起——布局——算計我?”
幾個字,出口的時候無限艱難,擲地有聲的墜落之后,終于——
天崩地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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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這事兒貌似還差一點,先這樣吧,回頭我來捉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