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錦繡公主發(fā)喪!
整個荊王府內(nèi)外一片雪白肅殺之氣,來往吊唁的馬車從門口一路排到巷子外頭。
荊王府這一代沒有男嗣承襲,而秦寧作為錦繡公主唯一的女兒則要留在靈堂守靈,所以老王妃就從自家族里叫了兩個晚輩過來,在門口幫著接待客人。
到底是個皇親國戚出身的大戶,荊王府眼看著現(xiàn)下里衰敗,往來吊唁的達官貴人卻也不少,一大早天剛亮前來吊唁的客人和唁禮都開始流水般的往府里送。
秦寧一身素縞跪在靈前,神情哀婉,哭成了淚人兒,兩只眼睛腫成了核桃。
圍棺而坐二十余位高僧,連著唱經(jīng)七日,為錦繡公主祈福超度。
以安國侯夫人吳氏為首的幾位命婦,平日里和錦繡公主有些交情,進靈堂拜祭的時候見到孤零零跪在那里垂淚的秦寧,免不了要安慰幾句。
“死者已矣,郡主節(jié)哀!”
“謝眾位夫人前來為家母送行。”秦寧含淚還了禮。
吳氏抬眼往那尊楠木大壽棺處看了眼。
這幾日京城里傳的沸沸揚揚,很多人都目睹了那日錦繡公主傾巢出動,帶著整個荊王府的侍衛(wèi)奔赴城南榮安長公主的新宅,雖然其間具體發(fā)生了什么事無人知曉,但是錦繡公主折回府里的當(dāng)日傍晚就傳來她暴斃的消息。
雖然雙方當(dāng)事人都沒有說什么,但是這件事,真要琢磨起來卻是甚為微妙的。
那吳氏本身就是個好事兒的,心里有意去看錦繡公主一眼,但轉(zhuǎn)念一想死人晦氣,到底還是沒有挪過去。
“王妃的身子一向硬朗,前些日子見她還精神的很,這怎么說沒就沒了。”吳氏嘆息一聲,說著就抽帕子去抹淚。
“母親節(jié)哀!”七小姐趙水倩扶著她的一只胳膊輕聲的安慰,“郡主她現(xiàn)在正是傷心的時候,您便當(dāng)是體諒她吧。”
“謝謝夫人和七小姐的關(guān)心,我——”秦寧屈膝還禮,說著又再哽咽起來,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往下滾。
她人生的柔弱,尤其落淚的樣子楚楚動人我見猶憐。
婦人最是容易心軟,幾位前來吊唁的夫人們見了,無不心中嘆惋,對她又多了幾分憐憫出來,紛紛出言安慰。
一眾人正在情深意切寒暄的時候,外面突然傳來一聲高唱:“榮安公主到!駙馬到!”
屋子里的氣氛瞬時一寂,吳氏眼尖的注意到秦寧眼中似是飛快的閃過一絲恐懼情緒。
眾人扭頭朝院子里看去,正好迎著身穿一身素色常服的秦菁和白奕兩個被王府管家引進了院子里。
命婦們紛紛避讓,退到主人家身后,秦寧披麻戴孝俏生生的立于人前,待到秦菁跨進門來就盈盈拜了下去:“見過公主表姐!”轉(zhuǎn)而又對白奕福了福道,“駙馬!”
“參見長公主和駙馬!”在場的命婦小姐們也紛紛屈膝行禮。
“都免禮吧!”秦菁神色淡然虛扶了秦寧一把。
“謝公主!”秦寧謝恩重新站直了身子,眼睛卻始終向下垂著,像是恭敬又更像是畏懼的不敢去和秦菁對視。
秦菁好像對此毫無所察一般,抬手接過晴云手里的禮單遞過去道,“三皇姑驟然離世,和婉你節(jié)哀吧!眼下父皇的喪期未過,母后和皇祖母都不方便出宮,皇上那里也不得空,本宮代他們來送送三皇姑,這是皇上的一點心意。”
“臣女代亡母謝過皇上恩典!”秦寧急忙跪下去,雙手過頭接過禮單。
“表妹節(jié)哀順變!”秦菁頷首。
“謝謝表姐!”秦寧哽咽著起身,轉(zhuǎn)身把禮單遞給管家,“收起來吧!”
“是,郡主!”管家仔細的將禮單捧著從院子里退出去。
白奕和秦菁走上前去添了炷香,白奕就轉(zhuǎn)身過來對她淡淡說道:“我先去前廳,一會兒要走了就讓靈歌去喊我一聲。”
“好!”秦菁頷首,與他各自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白奕握了握她的手,隨即被一個丫頭引著往前廳的方向去了。
這里是錦繡公主的令堂,男賓們都是進來拜祭之后就去了前廳敘話,此時這里聚集的都是些和錦繡公主常有往來的女客。
因為秦菁的驟然出現(xiàn),這靈堂里的氣氛一時間變得微秒起來,所有人都大氣不敢出的杵在那里,顯得十分拘束。
“既然來了,本宮就送送三皇姑吧!”秦菁對這些人飽含深意的目光視而不見,說著就舉步往那棺木的方向走去,倒是不見半分的心虛模樣。
秦寧的臉色微微一變,倉皇上前一步攔下她,勉強勸道:“死者已矣,不敢勞動公主表姐掛心,表姐盛情,妹妹感激不盡,您不妨在府里稍坐片刻,時辰就快到了,到時一并送了母親出門就是。”
秦菁這次出門只帶了靈歌和晴云兩個丫頭隨行,白奕又去了前廳,她有些猶豫,似乎并不想多留。
秦寧眼中飛快的閃過一絲焦慮的情緒,急忙道:“這里人多吵鬧,我送公主表姐去后室奉茶吧。”
“也好!”秦菁想了想,似是權(quán)衡了一下,然后點頭,轉(zhuǎn)而對靈歌道,“你去跟駙馬知會一聲吧,就說本宮要在這里多留片刻,等著送一送三皇姑,讓他等著我一道回府。”
“是。”靈歌應(yīng)道,友善的對著秦寧略一頷首,轉(zhuǎn)身往院外走去。
這個會武功的丫頭不在近前,會方便很多。
秦寧心里暗暗松了口氣,面色卻是不動聲色的虛弱一笑,對秦菁道:“表姐請到后室奉茶!”說罷,又轉(zhuǎn)身對等在此處的命婦小姐們福了福道:“各位夫人小姐請先在此處用茶,我去去就來。”
皇室公主金尊玉貴,再者如今的榮安長公主更是今非昔比。
命婦們自然是不會有意見,紛紛附和讓秦寧不必顧忌她們。
秦寧感激的扯了扯嘴角,轉(zhuǎn)身引著秦菁往外走。
她這兩日守靈辛苦,飯食也沒有按時進,剛巧走過趙水倩身邊時,突然眼前一花,不勝虛弱的晃了晃。
“郡主小心!”趙水倩低呼一聲,急忙扶住她,關(guān)切道,“沒事吧?”
“沒事,謝謝趙小姐!”秦寧搖搖頭。
彼時秦菁已經(jīng)出了門檻,回頭看來也是關(guān)切的開口道,“你若不舒服就別來回走了,這里還要你照應(yīng),叫個丫鬟帶本宮過去就行了。”
“公主表姐是貴客,還是我送您吧!”秦寧道,從趙水倩手下抽出胳膊,再要往外走時,身子又是微微一晃,抬手去撫自己的額頭。
“哎!”趙水倩再度一把扶住她,抿抿唇道,“還是我陪郡主一塊兒送殿下過去吧!”
秦寧欲言又止似是要推脫,最終卻是感激的握了握她的手:“那就麻煩趙小姐了。”
“舉手之勞而已!”趙水倩大方的笑笑。
秦菁面色如常的淡淡看了兩人一眼,也不多言,一行人出門右拐,進了旁邊的院子。
秦寧親自引著秦菁進了花廳,扭頭一看才像是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沒有帶丫頭,不好意思道:“表姐稍后,我去給您沏茶。”
說著,轉(zhuǎn)身就要往外走。
她走的不快,身子纖纖弱弱的模樣。
秦菁默不作聲的看著,眼見著她腳下又有徐晃的架勢,急忙對立在門口的晴云使了個眼色。
晴云眼疾手快的一抬手,看似阻攔,實則是用力將她又要假裝虛弱的步子給拉了一把,微笑說道:“郡主您身子金貴,這種事還是讓奴婢去做吧!”
“表姐是客——”秦寧止了步子,卻是欲言又止的回頭去看座上的秦菁。
“沒關(guān)系,讓她去吧!”秦菁道,繼而扭頭對旁邊趙水倩道,“荊王府本宮是頭次來,這丫頭也是個蠢笨的,不認得去茶水房的路,可否再勞趙七小姐給她指了路過去。”
趙水倩自幼得吳氏調(diào)教,眼力勁是有的。
秦菁這樣說分明就是要支開她,她卻只做不知,與有榮焉的飛快點頭應(yīng)承下來:“是!臣女遵命!”
目送兩個人一前一后的離開,秦菁方才收回目光看向立在廳中的秦寧道:“你這么煞費苦心的把本宮留下,應(yīng)當(dāng)是有話要說吧?”
“表姐這是什么意思?”秦寧眨眨眼,露出困惑不解的神情,“不是您說要留下來為我母親送行的嗎?”
看她如此反應(yīng),應(yīng)當(dāng)是打定了主意要把今日這場戲做的滴水不漏了。
秦菁不動聲色的看著她道,“你我之間還有必要這樣裝模作樣的演戲嗎?”
“表姐在說什么?我不懂!”秦寧道,眼中水霧散盡,倒是透出些微冷凝的氣息來。
“你是真不懂還是裝糊涂?”秦菁反問,忽而凜冽了眸光拍案而起,“還要我給你點提示嗎?三皇姑好好的為什么會突然暴斃?這幾天京中那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又是從何而起?”
秦寧的身子被她驚的一顫,不覺的往后退了一步。
秦菁一步走上前來,一把扣住她的手腕,逼視她的雙眼,一字一頓的說道:“說實話吧,你一定知道所有這些事的內(nèi)情是不是?”
“我——好痛,你放手啊!”彼秦寧正是背對著門口,她一邊帶著哭腔掙扎,一張臉上的表情卻是極淡,尤其是眼睛里,似乎燃了一簇火苗,以瘋狂之勢飛快的蔓延成燎原大火。
“表姐你這是做什么?放手啊!”她一邊努力的做出掙扎的模樣,一邊語氣顫抖的哀哀開口,“表姐你放過我吧,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那天母親去找你的事她沒有對我說過,我也不知道她會去找你的麻煩,她現(xiàn)在人都已經(jīng)死了,我會當(dāng)做什么也沒有發(fā)生過的。”
“當(dāng)做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你倒是大方!”秦菁語氣森然的冷笑一聲,“可我今天必須要一個明白,三皇姑到底是怎么死的?”
“我——我不知道!”秦寧費力的去掰她的手,語氣惶恐,說著突然身體滑軟跪倒在她面前,大聲的哭道,“你別逼我了,我求求你,我什么都不會說的!”
秦菁皺眉,似是被她突如其來的舉動震住,雙方正在僵持間忽而聽到靈歌的聲音從院外傳來,輕聲叱道,“什么人?”
門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迅速離去,靈歌緊跟著快步奔過來。
秦菁怔了怔,抬頭遞給她一個詢問的眼神。
靈歌咬了下嘴唇,神色凝重的搖頭,“沒看清!”
秦菁馬上便是明白過來,目光一寒,低頭看向跪在她腳下的秦寧:“你是故意的?”
“什么故意的?公主表姐今天真是奇怪,怎么你說的話我統(tǒng)統(tǒng)都聽不懂呢?”秦寧擦一把臉上淚水,不等秦菁吩咐就自主的爬起來,慢條斯理的抖了抖裙子,“好像剛才我也沒說什么是不是?”
方才她什么都說的模糊,真要細究起來,的確相當(dāng)于什么都沒說,對秦菁而言,她只是在單純意思上的告饒,而對那些不知情的人呢——
她這些話,分明就是故意摻雜進去了一種歧義,在引導(dǎo)著不知情的人往那個流言的方向想。
秦菁了然,臉色驟然一沉,“你今天到底是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安安穩(wěn)穩(wěn)的送我母親走!”秦寧道,唇角突然牽起一抹冷笑。
她慣常都是溫柔怯懦的,這樣驟然一笑的模樣,竟像是一朵純潔雅致的白色荷花上突然被人描摹上一筆血色的紅,生生撕裂那得天獨厚的美感,張牙舞爪的讓人心里發(fā)毛。
這句話說完,她便要徑自離開。
靈歌上前一步,橫手將她攔下。
“公主表姐你現(xiàn)在要留我在這里恐怕行不通,死者為大,出殯的時辰馬上就到,我若是不在場,怕是不能夠。”秦寧抬頭對,對她迸射出一個惡毒的笑容,有生以來的頭一次,她不怕任何人的威脅。
“你還沒有回答我,三皇姑到底是怎么死的?”秦菁寸步不讓的再度開口。
“怎么死的?”秦寧由鼻息間哼出一聲冷笑,忽而回頭看她,反問道,“你說呢?”
秦菁看著她眼中晦暗不明的光彩,心里深深的一涼的同時便是徹底證實了自己先前的猜測。
“是你殺了她?”她問,卻是篤定的語氣。
不知道是不是突然聯(lián)想到錦繡公主當(dāng)時死不瞑目的慘狀,秦寧的臉色突然白了白,有些失神的愣了一下。
半晌,她突然扯開嘴角笑了笑,“我還有事,先走了,回頭時辰到了,就派人來請您過去。”
說完,一把推開靈歌橫在她面前的手跨出門去。
秦菁冷眼看著她的背影,扶住門框的時候,秦寧突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就又頓了一頓,道:“對了,晉哥哥已經(jīng)在路上了,一會兒他就會趕回來,公主表姐應(yīng)該也想見他一面的吧!”
她覺得,現(xiàn)在秦菁一定會迫不及待的想要見上蘇晉陽一面,向他證明清白。
以秦菁的為人,她自認為沒有辦法強行將她留下,只有這樣,才能多一重的保證。
“公主有沒有覺得,這個和婉郡主,今天似乎是有些不對勁。”秦寧走后,靈歌猶且擰著眉頭盯著她離開的方向。
“情理之中!”秦菁冷漠一笑,轉(zhuǎn)身走了兩步隨便挑了把椅子坐下,“她本來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再加上三皇姑的為人霸道潑辣,自她小時候起就一力的壓著她,她心里的怨氣定然也不是一兩天的事情了。更何況她對蘇晉陽癡戀成魔,這次的這件事卻是徹底要將她從他身邊拉開了,狗急跳墻之下,終究是要把她隱藏的那面心思暴露出來的。”
“錦繡公主到底是她的親生母親!”靈歌嘆惋,聲音里帶了點明顯的失落。
所謂父母親人,人之一生,唯此摯愛!
但也有些人,將骨肉血脈看的一文不值,譬如今日的秦寧,再譬如——
當(dāng)初的景帝!
他們看到的都只有自己,只要是擋了他們路的,無論是誰,全都該死!
秦菁苦澀一笑,搖了搖頭并不接她的話,抬頭,外面剛好晴云端了沏好的茶進來。
“公主!”晴云道,把托盤上的茶盞方才秦菁手邊的桌面上,“那會兒剛一出門,趙七小姐給我指了個大致的方向之后就推脫說是急著找安國侯夫人有事,然后便沒有再與我一道。”
方才門外偷聽那人是趙水倩,以靈歌的目力和輕功,想要當(dāng)場將她拿下根本就是手到擒來的事情。
虧得那兩人還自作聰明,一個自認為冰雪聰明窺人隱私,另一個洋洋自得,以為一切盡在掌握。
秦菁端起茶碗抿了口茶,擺擺手對靈歌吩咐道:“你去前面盯著吧,別出什么亂子。”
“是,公主!”靈歌領(lǐng)命,快速奔出門去,身形極閃,快速的消失在門外。
晴云扯著脖子又往外看了眼,憂心忡忡的垂下頭去不再說話。
秦菁默然不語,低頭抿茶,不多時院外就再次傳來一陣腳步聲和女婢溫和輕柔的淺淺說話聲,“國公夫人您慢點走,前頭人來人往的亂的慌,長公主也正在這里小坐呢,您先歇會兒,晚些時候奴婢再來請您二位一起過去。”
這個時候,把魯國公夫人送到這里來和自己獨處?
晴云心頭一跳,也是馬上明白了秦寧的意圖,不由的大驚失色:“公主——”
秦菁果斷的抬手制止她,一笑森然,抬了抬下巴示意:“出去替本宮迎國公夫人進來。”
“奴婢遵命!”晴云擔(dān)憂的看她一眼,然后福了福,轉(zhuǎn)身迎出去。
魯國公夫人自從上次在蘇府受氣昏厥,這些天一直臥病,這會兒強撐著過來給錦繡公主送行,自己的身子也是搖搖欲墜,被一個貼身的婆子和荊王府派來的丫鬟一道兒扶著才勉強慢慢行來。
秦菁免了她的禮,兩人閑坐著聊了兩句家常,不多時秦寧就差了人來通報說是吉時將到,請二人過去靈堂。
秦菁起身要走,國公夫人起到一半?yún)s是哎呦一聲,低頭按住了自己的右腿。
她那右腿有風(fēng)濕的老毛病,現(xiàn)下正是天氣轉(zhuǎn)涼的節(jié)氣里,難免又再發(fā)作。
“夫人,您還好吧?”她身邊婆子急忙扶她坐下,去給她捋腿。
“不礙的!”國公夫人皺著眉擺擺手,“別耽誤了出殯的時辰,扶我過去。”
她這樣說著,再要起身的時候那條腿似乎還是使不上力氣,額上也隱隱冒了點汗。
“國公夫人既然不舒服就不要強撐著了,心意到了就成,想來主人家也不會怪罪的,您便在這里歇著吧!”秦菁微微一笑,安撫說道,然后扭頭吩咐一直侍立在側(cè)的那個荊王府里的丫頭:“你們府里應(yīng)該有大夫吧?快去請來給國公夫人瞧瞧。”
那小丫頭自從幫著扶了國公夫人進來就不曾離開半步,想來是有個監(jiān)視盯梢的意思。
這會兒見著秦菁要走,她略一猶豫便是點頭應(yīng)允,“是,奴婢這就去請。”
“嗯!”秦菁點頭,有對國公夫人頷首致意,然后扶了晴云的手往外走,“咱們快去吧!”
前面的靈堂上吉時已到,前廳敘話的男賓和后室里閑聊的女賓齊集一堂,等著起靈,將棺木送出府去安葬。
秦寧戀戀不舍的跪在靈前的蒲團上,一動不動。
“郡主,時辰到了,該封棺送王妃走了!”以前錦繡公主身邊貼身服侍的林媽媽上前來扶她。
“媽媽!”秦寧渾身顫抖,拉著林媽媽的手,撲在她肩上哀哀的哭,口中悲慟的嚷著,“母親——母親——”
林媽媽抹一把淚水,一邊扶著她的肩膀一邊對旁邊等候的下人們使了個眼色,“封棺吧!”
“是!”幾個下人應(yīng)聲,拿了鉚釘錘子上前,另有四個人合力抬起擺在旁邊的棺蓋就要往上放。
秦寧哭的全身發(fā)軟,似是一直想往那棺材前面湊,林媽媽拉著她,不讓她近前。
院子里跪了一地的王府下人,連帶著前來吊唁的客人或是嚎啕大哭或是垂眸抹淚,一時間哭聲震天,整個靈堂內(nèi)外都籠罩在一片愁云慘霧之中。
“不——”眼見著棺蓋要被閉合,秦寧突然大叫一聲,也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竟然一把將扶著她的婆子掀翻在地,沖著那棺材撲去。
誰也沒有想到她那副身子骨爆發(fā)出來能有那么大的撞擊力,再加上守在棺材旁邊的下人們無所防備,她身子往上一撲,不知怎的,剛好就踢在棺材下面墊著的長凳上。
“啊——小心!”有人驚呼一聲,急忙去搶上去要扶那棺材,但是終于還是晚了一步。
棺材失去平衡,一歪一撞,砰的一聲就傾在了地上。
棺材里錦衣華服的尸體噗通一聲滾出來,摔在地上,碰了滿臉灰。
死人出殯講求的也是個吉利順當(dāng),這棺材沒合尸體卻給滾出來了,被視為極其不祥的征兆。
所有人就忘了哭,有些驚悚的看著這一幕。
林媽媽怔了怔,暗罵一聲老天,跺著腳的急忙尖聲叫嚷,“都愣著干什么,快,快把棺材扶起來!”
“哦!”一眾下人方才如夢初醒,手忙腳亂的圍過去,扶棺材的扶棺材,抬尸體的抬尸體。
那尸體滾出來之后是臉朝下趴在地上的,此時一搬動,原本蒙在身上的白紗滑下來,露出一張紫黑色死氣沉沉的臉。
趙水倩本來是一直被吳氏護在身后的,可是棺材傾倒的那一瞬,慌亂中卻不知道被撞了一下,一個踉蹌直接擠到人前目睹了這一幕,
“啊——”面對那張紫黑色的臉,她立時抱頭尖叫起來,“臉——臉——好——好可怕!”
她這一怕就驚惶不安的往后退去,然后直接翻了白眼,嚇昏過去。
所以人都被她這一聲尖叫聲嚇了一跳,幾乎是下意識的,站的靠前的人們都紛紛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都是不由的倒抽一口涼氣!
都是世家大族出身的官員、命婦,哪家后院沒有點腌漬事,錦繡公主的這個面色——
分明就是身中劇毒而死的癥狀。
看見母親的尸體滾落,秦寧有些手足無措,惶惶的撲過去。
她先是發(fā)愣,然后這樣搶過去,時間拿捏的剛剛好,保證了讓站在前排的那些人能夠清楚的看到錦繡公主的臉,然后錯身往正中一擋,故意遮住眾人的視線。
她跪下去,眼神閃躲的急忙拉過那素紗就要去掩住錦繡公主的臉,但是在面對母親的臉孔時,卻突然像是哀痛過渡般的凄聲大哭,手一抖,也跟著一個白眼翻了過去。
“郡主!”林媽媽驚叫一聲,又再哭天搶地的大聲嚎叫起來。
“倩兒,倩兒!”吳氏也是大聲悲泣,抱著趙水倩求助無門,
靈堂里瞬時亂作一團,林媽媽驚慌失措,下意識的就去掐秦寧的人中,又厚又硬的指甲在她鼻下連掐了數(shù)下,秦寧終于嚶嚀一聲,緩緩睜開眼。
睜眼看到滿堂那些表情怪異的臉,她馬上就開始流淚,一言不發(fā)的把頭埋進林媽媽懷里哭的全身發(fā)抖。
錦繡公主的尸體重新被人安置在了棺木里,眼前沒人主事兒,下人們擎著錘子抓著鉚釘杵在那里卻是不知如何是好。
靈堂里一時極靜,慢慢的開始有人小聲的議論起來。
“荊王妃的那個臉色,像是不對啊!”
“是啊!不是說突發(fā)惡疾暴斃的嗎?發(fā)病而死的人哪會是這個模樣?不會是中毒了吧?”
“看那個樣子的確像是中毒。”
“那尸體都停了這么多天了,怎么這府里的人一點風(fēng)聲都不透?”
“噓——不要亂說話!”
……
靈堂之內(nèi)一片此起彼伏的唏噓聲,很多人都不期然的想起那日錦繡公主率三千侍衛(wèi)往榮安公主府上鬧事的情形來。
雖然當(dāng)時巷子里封鎖嚴密,沒人知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但是也有不少好事的人尾隨,眼見著錦繡公主氣勢洶洶的進去,后來又失魂落魄的出來,像是受了極大的打擊或是侮辱的樣子。
按理說婦人之間的口角本來不算什么,但偏生的世人記性都好,在場的這些朝廷大員和誥命夫人,人人都記得半月之前那次宮變當(dāng)場榮安長公主立于皇城之巔時候手起刀落的狠厲。
藍月仙被利劍穿心,五萬禁衛(wèi)軍,五萬顆大好頭顱,無一幸免,盡數(shù)滾落塵埃,還有北城門外的二十萬叛軍,一路飆灑的鮮血浸染了新帝足下的大好河山。
錦繡公主去找她?兩人因故翻臉,不歡而散?
世人的想象力越是豐富,仿佛一切都很快順理成章的練成一幅畫,而且推斷合理構(gòu)思縝密,完全的無懈可擊。
“吉時不是到了嗎?都杵在這里做什么?”冷不防一個淺淡微涼的女聲從院外傳來。
眾人心頭集體一顫,不約而同的扭頭看去,卻是秦菁一腳跨進門來,神情冷峻的飛快掃視了一眼在場眾人。
她的目光先是落在臉色慘白昏睡在吳氏臂彎里的趙水倩一眼道:“趙七小姐怎么了?”
“倩兒她方才受了驚嚇,昏死過去了。”吳氏抹著淚,一副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的模樣。
伏在林媽媽懷里裝暈的秦寧聞言,心里一急,已經(jīng)有些明白了秦菁的意圖。
趙水倩就這樣被人帶出去她就失去了一個精心布置下來的人證,她險些就要跳起來,但是這個時候明顯不能,否則只會把她裝暈的實情暴露出來,所以只能捏了捏掌心強迫自己忍下來。
秦菁皺了皺眉,回頭對晴云吩咐道,“趙小姐暈了,你幫著安國候夫人把她扶到后面的房里歇息吧。”
“是,公主!”晴云應(yīng)道,上前來幫著吳氏把趙水倩扶起來。
“謝公主!”吳氏趕忙抹了把淚,兩人半拖半抱的把趙水倩價了出去。
秦菁收回目光,又在廳中飛快是皴巡一遍,目光之中詢問的意思十分明顯。
“是方才和婉郡主太過激動,不小心撞翻了棺木!”有人答道,所有人都心虛的垂下眼睛,盡量不與她對面接觸。
秦菁將信將疑的穿過人群走過去,最后停在抱在一起的林媽媽和秦寧面前站定,淡淡道,“死者為大,如果沒有別的事的話,還是早些封棺抬出去,讓三皇姑入土為安吧!”
秦寧聞言,身體以眾人目力所及的幅度劇烈一抖,畏縮的又往林媽媽懷里靠了靠,似是十分懼怕她的模樣。
林媽媽被秦寧揪扯的胳膊生疼,這一疼一醒之間腦中突然被什么重重一擊。
當(dāng)時是她親手給錦繡公主穿的衣服入的殮,那時候就覺得錦繡公主的死狀有些怪異,但是秦寧沒說話,她也不好妄斷,方才尸體翻出棺材的那一瞬她又看了個正巧——
錦繡公主的死,絕對是有蹊蹺的。
“公主殿下,奴婢有事稟報!”林媽媽猛吸一口氣,放開懷里的秦寧,轉(zhuǎn)身對著秦菁莊重的磕了個頭道,“方才棺材翻下來的時候奴婢無意間瞥見王妃的臉色,奴婢覺得我家王妃的死狀有異,還請殿下做主,為咱們主子主持公道。”
“哦?”秦菁眉頭一挑,似乎還在權(quán)衡。
“方才諸位大人和夫人也都親眼看見了,王妃她印堂發(fā)黑,臉色烏青發(fā)紫,分明就是中毒而死的癥狀。”林媽媽肯定道,說著一咬牙,“殿下明鑒,不能讓我家王妃走的不明不白。”
她說著,便是情到深處,抬起袖子抹淚。
秦菁皺眉,款步朝那棺木走去,同時淡淡的掃了眼秦寧。
秦寧癱坐在那里,本來是個渾渾噩噩的模樣,卻在接觸到她的目光的時候迅速的一低頭躲避開來。
秦菁心里冷笑,徑自走過去,抬手去掀那棺材里的白紗時,手下動作故意遲緩片刻。
就在這一瞬間的功夫,眾人突然一驚,素來唯唯諾諾的和婉郡主竟然瘋了似的突然閃身撲過去,壓下她的手,然后跪下去抱著她的腿聲淚俱下道,“不——不要——別碰我母親——”
她的神情畏縮,語氣驚惶,話到一半又燙了似的猛然松開秦菁的腿,往后退了退,像是——
受了很大的驚嚇,想要阻止又不敢的樣子。
眾人看在眼里,心里又是一番計較,秦菁卻只做無所察覺般抬手一把都開錦繡公主面上遮住的那方白紗。
棺材里的女人,中毒而死的跡象其實是十分明顯的。
她頓了頓,然后仍是扭頭去看縮在一邊的秦寧,“和婉,你是三皇姑的女兒,她的事現(xiàn)在唯有你能代她做主,要不要驗尸,你決定吧!”
她的語氣向來冷淡且矜持,但是在這么個場合上看來卻多少有點冷酷的不近人情。
“我——”秦寧瞪大了眼,死咬著下唇看著她,顫抖著就是不肯說話。
秦菁也不急,就好整以暇的回望她,與她這么耗著。
彼時林媽媽的心里對秦菁已經(jīng)有了怒意,但是她一個奴婢,在確定錦繡公主的死因之前卻不敢妄自開口生事。
再看秦寧那個唯唯諾諾的樣子,她頓時便有點恨鐵不成鋼的膝行過去,對著秦寧磕下一個頭道:“郡主,今日是王妃出殯的大日子,這撞棺摔尸本來就是不吉之兆,這是王妃走的冤枉,她心里不忿,要您給她討個公道啊。”
錦繡公主死的有多冤枉,沒有人比她秦寧更清楚,而今日她故意撞了棺材卻是人為,和錦繡公主本身半點關(guān)系都沒有。
“可是——可是——”秦寧抿抿唇,痛苦道,“母親身死,我怎能不讓她入土為安,難道還要毀其尸身嗎?”
“郡主,王妃要的是一個公道,她不會怪你的!”林媽媽道。
“是啊,荊王妃的死狀確實有異常。”有人附和,“郡主孝義,但也總要給王妃一個公道。”
秦寧咬著牙心里還在猶豫,錦繡公主中毒而死的事,這便算是坐實了,但她此時顧慮的卻是后面的善后事宜——
趙水倩昏倒被帶離了現(xiàn)場,一會兒鬧起來,就沒了能夠幫她指證秦菁的最直接的證人。
雙方對峙,正在遲疑間,院子里忽而傳來管家半驚半喜的聲音道,“姑爺,姑爺回來了。”
蘇晉陽回來了!
來的真是及時!
眾人一愣,紛紛回頭看去,果然便見那個面容冷峻的男子從院外快步而來。
秦寧心里一喜,卻不更是不合時宜的發(fā)現(xiàn),蘇晉陽的身邊還另跟一個姿態(tài)從容腳步輕快的白奕,和——
背著藥箱的林太醫(yī)。
林太醫(yī)最擅藥理,方才她是一時沒有顧到這個人,原來他便是已經(jīng)借機去把林太醫(yī)找來驗毒了嗎?
“姑爺,姑爺!”林媽媽見到蘇晉陽進來,如同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般已經(jīng)連滾帶爬的撲了過去。
秦寧性子軟糯,住不了事,蘇晉陽雖然是個外姓,但好歹也算自己人。
秦寧被林媽媽這一聲凄厲的哀嚎猛地驚醒,眼淚啪啦啦的往外一滾,立時爬起來,搶先一步一頭撲到蘇晉陽的懷里,哀聲的哭:“晉哥哥,晉哥哥你可是回來了,我好怕——”
她哭的梨花帶雨,哀怨而凄婉。
蘇晉陽沉著臉站在那里,任由她抓著他的衣襟撕扯,臉上沒有什么特殊的表情,只是在目光落到停在棺木旁邊的秦菁身上時眉頭不易察覺的微微一跳。
“蘇夫人,節(jié)哀順變!”白奕心領(lǐng)神會的已經(jīng)注意到蘇晉陽目光的落點,冷不丁的開口打破僵局緩緩說道,“方才進門的時候,大致的情況我已經(jīng)和蘇統(tǒng)領(lǐng)言明了,雖然驗尸被視為對死者的大不敬,但有些事還是真相要緊,林太醫(yī)對各種毒物最有研究,人我已經(jīng)給請來了,驗與不驗,你們夫妻給句準(zhǔn)話吧。”
這個白奕好快的動作,居然不等她開口對蘇晉陽陳情已經(jīng)先入為主。
秦寧怔了一怔,止了淚水抬頭去看蘇晉陽。
蘇晉陽深吸一口氣,把她推離自己的胸膛一寸之外,淡淡的開口道:“驗吧!”
秦寧沒有想到他會真的一句話都不問自己就這么干脆的做決定,心里一股無明業(yè)火升起來,想要發(fā)作,卻為了不至于給人把柄而強自忍下。
下人們手腳麻利的搬了屏風(fēng)過來遮住,林太醫(yī)帶了醫(yī)童在后面操作,其他人全都等在外面。
秦寧一邊緊張的注意著屏風(fēng)后面的動靜,一邊不時的往院子里看。
秦菁明明注意到了她的小動作,卻只佯裝不察,安然坐在那里等候結(jié)果。
一盞茶的功夫之后林太醫(yī)洗凈了手上血污走出來。
“怎么樣?”秦寧急切的一步迎上去。
“荊王府是中毒而亡!”林太醫(yī)道。
秦寧聞言,腳下一個踉蹌,猛地往后連退了好幾步,臉色慘白。
“那不知道三皇姑中的到底是什么毒?”秦菁道。
林太醫(yī)張了張嘴剛要你回答,秦寧焦躁的回頭,這才看見自己安置的那個丫頭火急火燎的跑過來,隔著人群對她遞了個眼色。
秦寧心下頓時又多了幾分安定,不動聲色的對她點點頭。
“不——不好了——”緊跟著那丫頭突然大聲的哭喊著沖進來,一邊哭一邊驚慌失措的大聲嚷道,“國——國公夫人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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