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帝的胸口起伏,剛要發(fā)作,秦菁已經(jīng)斷然開口接下話茬道:“我母后的宮里見不得不干不凈的東西,二皇弟想與淑妃送別也是人之常情,回頭你自己去看了就是,人就不要往這邊抬了!”
她這話講的未免太不顧情面,秦洛充斥著血絲的雙眼頓時閃過一絲憤恨,大聲道:“皇姐,我知道我母妃為人刻薄,之前與你不對付,可她現(xiàn)在人都沒了,你又何必這般出口傷人?”
“怎么,難道是本宮說錯話了嗎?”秦菁詫異的咦了一聲,放下茶碗起身道:“父皇好像今日也無事,不如我們大家盡一盡心意,都去給淑妃娘娘送送行吧,省的二皇弟他覺得本宮不近人情。而且她宮里出了這樣的大事,父皇總要當(dāng)面問過她宮里人才算。”
藍淑妃那里,景帝才當(dāng)真是一眼都愿意多看,眼中嫌惡的神色毫不掩飾。
不過也的確如秦菁所言,這都死了人了,他不親自問過也實在不近人情。
這樣僵持之下,又是藍月仙站出來打圓場,道:“陛下昨夜受了寒,還是別出去吹風(fēng)了,把昨夜值勤的侍衛(wèi)叫來問明了情況也就是了。”
這樣一來,倒是個折中的辦法,景帝略一權(quán)衡,遂是點頭。
殿中眾人各懷鬼胎一時無話,各自垂眸飲茶,約莫一炷香的時間過后管海盛就帶了陸濤進來。
“奴才給各位主子請安!”陸濤進門跪拜。
“嗯!”景帝應(yīng)了聲,不耐煩道,只想著快把這事兒了了:“昨夜你把守榮華館時,沒什么特別的事情發(fā)生吧?”
“沒——”陸濤道,語氣中卻帶了絲極不明顯的遲疑,“除了二更后有人奉命進去探視過,之后再無其他。”
“奉命探視?”景帝正端著茶碗的右手在空氣中出現(xiàn)了一瞬間的凝滯,眉峰一斂,沉聲道:“奉誰的命前去探視?”
陸濤愕然抬頭看過來,眼神閃爍了一下,道:“來人拿著陛下御賜的金牌,難道——不是陛下的命令嗎?”
只看景帝那臉色就知道不是,所以他雖這般說著,到了后面已經(jīng)明顯心虛的把聲音壓了下去。
“大膽!”景帝猛地將那茶碗扔回桌上,水花濺出來,沾了他一袖子。
有人假傳他的圣旨,連夜去了藍淑妃宮中?那么藍淑妃的死——
他雖然厭惡藍淑妃,又恐她的存在沖撞了自己,但是在這宮里,他的尊嚴(yán)權(quán)威都不容踐踏,絕對容不得有人瞞著他做事。
這件事,他第一個想到的還是藍月仙,但轉(zhuǎn)頭一看對方微蹙的眉頭也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自打冷宮里出來以后,藍月仙是變了許多,做事手段也狠辣了不少,可是在他面前,她還不至于刻意這般藏著掖著,即便是當(dāng)時她要對藍禮下手,也是坦然的面對他質(zhì)疑的目光。
自己的女人,他信得過!如果真是她對藍月湄下的手,此時便不會是這種表情。
景帝心里怒火一拱一拱的往上冒,再次冷眼看向跪在當(dāng)前的陸濤道:“朕何時傳過這樣的旨意?到底是什么人如此大膽,竟敢假傳圣旨?你說!”
“這——”陸濤一陣為難,“當(dāng)時大雨加上天黑,來人又出示了陛下所賜的令牌,奴才失職,不容他想,也就放了人進去。”
“難道是有人假制了陛下的令牌?”陸濤惶惶的揣測,說著已經(jīng)接連在地上磕了好幾個響頭,“奴才失職,奴才有罪!”
那樣的雨天之下,又是在宮里,他會有這樣的疏忽也在情理之中。
秦洛聞言,眼睛卻已經(jīng)犯了紅,一個箭步上前揪了他的領(lǐng)口道:“你是說昨夜有人進了我母后宮中?是什么人,又是什么時候進去的?”
“時辰上大約是二更過半,三更的更鼓響過便是出來了。”陸濤仔細(xì)回憶著答道,說完又像是恍然之間明白了什么,眼睛不可置信的瞪得老大。
太醫(yī)診斷藍月湄是三更左右斷的氣,偏生不巧就是那個時候有外人混進了她宮里,而且此時細(xì)想之下,景帝對這個女人還是有些了解的——
好死不如賴活著,她會尋短見,著實有些不靠譜。
她不是一直還滿心希望等著秦洛登基以后做太后嗎?
這樣種種聯(lián)系起來,秦洛臉色慘白的跌在地上,景帝臉上也是一層陰云密布,幾乎能滴出水來,寒聲道:“還不說實話,到底是什么人假傳朕的旨意進了榮華館?”
“奴才,奴才——”陸濤支支吾吾,最后咬牙道:“他們是四個人,當(dāng)時又雷雨交加,天黑的很,奴才不疑有他便沒有細(xì)看,到底是什么人——”
“荒唐!”景帝猛地一拍桌子,“一座宮門你都守不住,當(dāng)真是廢物,朕還留你何用?管海盛,管海盛!”
“皇上,皇上奴才冤枉啊!”管海盛帶了人進來,陸濤卻是慌了神,眼見著兩個侍衛(wèi)就要上前架他,驚慌失措之下,他目光極盡閃躲,終于開口道:“皇上,當(dāng)時天黑,奴才真的沒看清來人的樣貌,只是其中一人像是——像是——”
他說著卻是欲言又止,一副猶豫不決的模樣。
“像是什么?”景帝霍的自座位上起身,一步上前給了他一巴掌,“說!”
陸濤被他一巴掌打的眼冒金星,慌不擇言之下脫口道:“像是長公主身邊那個武功高強的侍衛(wèi)——蘇沐!”
他的聲音并沒有刻意拔的太高,但這殿中所有不過這么幾個人,足以讓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一派胡言!”蕭文皇后柳眉一豎,氣的兩手發(fā)抖的指著他道:“陛下面前,你放什么厥詞?你這意思卻是菁兒指使人去榮華館行的兇嗎?”
“奴才不敢!”陸濤惶恐道,緊跟著又是小聲補充,“奴才只是覺得那人的身形與殿下身邊的侍衛(wèi)極為相似,并沒有說是殿下——”
“父皇!”秦洛流下淚來,膝行爬到景帝面前扯了他的袍子,悲戚道:“有人連夜闖入我母妃寢宮,那么巧我母妃緊跟著就自縊身亡,兒臣不信,請父皇為我做主,查明真相,還我我母妃一個公道!”
秦洛和陸濤聯(lián)手!
陸濤大約還是因為上一回的斷手之仇對蘇沐耿耿于懷,而秦洛的目的不言而喻——
便是針對她的!
藍淑妃那個廢人,死不死都關(guān)系不大,可是這個假傳圣旨,在宮中行兇的罪名下壓下來,卻足夠連帶著蕭文皇后和秦宣都一起被廢黜收監(jiān)的了。
藍月湄雖然死了,這也叫廢物利用?
死了還能拿來坑她一把!
整個大殿當(dāng)中寂靜無聲,景帝反應(yīng)了一會兒,腳下才踉蹌著后退一步,猛地扭頭朝秦菁看來:“你怎么解釋?”
彼時秦菁還在若無其事的低頭抿茶,聞言這才慢慢抬頭,眉目含笑的掃了陸濤一眼,語氣桀驁道:“兒臣不才,難道還需要對他一個奴才解釋什么嗎?”
陸濤那樣的身份,其實如若景帝有心相護,根本就不會回頭來問她,直接便可一口氣推翻了陸濤的指證,畢竟——
他也只是說了好像,而非就是見了蘇沐其人全文閱讀。
她這個父皇,還是不肯死心,千方百計的就是想著置她于死的!
景帝一窒,言辭之間卻是再無半分讓步的沉聲道:“榮安,不是朕不想幫你,淑妃她不是一般的奴才,既然有人提出質(zhì)疑,朕就須得給洛兒一個交代。”
“所以呢?”秦菁反問,冷了眸光,定定的看著他:“就因為這個奴才的一句話,就為了對您的兒子做一個莫須有的交代,兒臣便該是這般做了犯人一樣被您當(dāng)著這么多人來公然質(zhì)問嗎?二皇弟是父皇的兒子,他的顏面身家要緊,父皇你有沒有想過,今日此事一旦證明并非兒臣所為,有您這樣的懷疑在先,你又要兒臣日后如何在這后宮姐妹,乃至于天下臣民之間立足?”
“榮安!”景帝冷聲一笑,完全的不為所動,“朕說過,只要一個明白,現(xiàn)在只是例行公事問你兩句話,你哪來這么多歪理邪說的混淆視聽?這樣推三阻四的,回頭豈不是逼著別人說你做賊心虛嗎?”
做賊心虛?這樣的話說出來,還要再問什么?直接把她推出去斬了不是更痛快些?
秦菁想笑,下一刻卻是再度垂眸下去,穩(wěn)坐如山的繼續(xù)品茶。
景帝被晾在當(dāng)場,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變化的十分精彩,蕭文皇后死死的捏著拳頭已然也是怒火中燒,只是這樣的情況下,她也著實不能直接沖上去和景帝強辯,那樣一來就能幫著坐實了“做賊心虛”四個字。
這樣接二連三的,藍月仙已經(jīng)明顯不耐煩再來攪和這趟渾水。
只不過她還要依仗著景帝在這宮里立足過活兒,不得已就只得再次站出來,走過去一邊撫著景帝的后背給他順氣,一邊扭頭看向秦菁道:“殿下,皇上這又沒有質(zhì)問你的意思,只就是有人提出來了,你便當(dāng)是體諒洛兒這孩子新近喪母的悲苦,叫了那侍衛(wèi)進來辨認(rèn)一二就是。而且——”她說著,故意頓了頓,再開口時鳳目之中就多了絲諷笑,道:“就算是那奴才做了什么,也與你無關(guān)啊。你的為人,你父皇和皇祖母都是信得過的。”
蘇沐若是有事,她斷然不能全身而退。
藍月仙這話當(dāng)真是火上澆油,一副幸災(zāi)樂禍的小人神氣。
秦菁捧著手里茶碗冷笑一聲,卻只就抬眸看向景帝:“方才蘇沐跟著我一塊兒來了,就在宮外候著。父皇有疑問,叫他進來詢問一二未嘗不可,只不過兒臣也要有言在先——今日是父皇您先懷疑了兒臣的清白在先,而如若一會兒證明蘇沐是清白的,而夜入榮華館的另有其人,父皇又當(dāng)如何?”
“假傳圣旨,罪屬欺君,必定嚴(yán)懲不貸!”景帝道,目光陰郁的自她臉上上下打量一遍。
他不信這個丫頭在面臨如此處境之下還能這般泰然處之,可即便是強自支撐的偽裝,他卻也半分破綻都看不出來。
“好,有皇祖母在,兒臣放心,父皇你這話兒臣便先記下了!”秦菁點頭,然后抬眸對管海盛道:“麻煩大總管了,我那侍衛(wèi)此刻就在母后宮外,你去傳了他進來面圣吧!”
“是,長公主!”管海盛小心應(yīng)道,察言觀色的轉(zhuǎn)身退了出去。
所有人都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大門口,不多時管海盛再回轉(zhuǎn)時身邊已然帶了一身侍衛(wèi)服的蘇沐。
“奴才見過各位主子!”蘇沐進門,直接面無表情的單膝跪地行了大禮。
景帝不說免禮,只就陰著臉看他一眼,然后便把目光移給與他并肩跪在那里的陸濤道:“你看仔細(xì)了?你說昨夜在榮華館外見到的人是他嗎?”
蘇沐跪在當(dāng)中一動不動,連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陸濤終究是景帝身邊出來的人,見過的大陣仗不少,是以側(cè)目看去的時候,即使是睜眼說瞎話,神色之間也不見半點唯唯諾諾的樣子。
“回皇上,當(dāng)時的天色太暗,奴才確實沒有看清那人的容貌,但是從身量體型上看,應(yīng)該就是他了!”陸濤道。
景帝的臉色不由的又在暗沉三分,他本來是想去跟秦菁討說法,但回頭一見對方那張若無其事的面孔就氣不打一處來,心里暗惱之余,還是看向蘇沐道:“昨日二更到三更這段時間,你人在哪里?”
“奉公主殿下之命,在外辦差!”蘇沐道,每一個字都冷硬的很。
彼時管海盛就站在蘇沐的側(cè)后方,正在低頭權(quán)謀著今日這事的走向,就在景帝這說話間他目光不經(jīng)意的一撇,已經(jīng)眼尖的從高處發(fā)現(xiàn)了蘇沐懷里透出來的幾根明黃流蘇。
“這是什么?”管海盛咦了一聲,狐疑的彎身下去。
蘇沐沒躲,他便是十分順利的自他懷里扯著那流蘇掏出一塊純金打造的令牌來——
這令牌,景帝手下不過十塊,每一塊都嚴(yán)格控制,秦菁都沒有摸到邊的。
陸濤和秦洛暗中對視一眼,各自都露出驚疑不定的神色。
別人不知道,他們卻都明白,昨夜那事分明就不是蘇沐干的。
秦洛手里的一塊是象征著他作為當(dāng)朝太子的特殊榮耀,而這令牌秦菁自始至終卻是完全摸不著邊的。
可是蘇沐身上怎么會有這樣的令牌?莫說昨夜之事和他無關(guān),就算真是他一手所為,那他有必要揣著這么一塊牌子招搖過市,四處亂晃嗎?
莫名的,陸濤的后背開始冒汗,而秦洛則是作若無其事的垂下了眼睛,心里默默思量著整個事件到底有沒有破綻留下。
他們倆是心知肚明,而在座的其他人卻不盡然。
尤其是蕭文皇后,一見這令牌從蘇沐懷里出來,手腳登時就有些發(fā)軟,好在她人是坐著的,才不至于失態(tài)。
她是了解自己的女兒,知道她的性子周全,即使做了什么也不會留下這么明顯的證據(jù),可就算此事另有隱情,她還是忍不住一陣心焦。
管海盛上前,將那令牌呈送給景帝,景帝手里握著那牌子,嘴角的肌肉開始因為憤恨而抽搐。
“榮——安——”半晌之后,他喉間發(fā)出的竟是一聲類似于野獸般狂烈的嘶吼,用力一甩,將那令牌砸向秦菁,咬咬切齒道:“你做的好事!”
彼時秦菁手里還端著那個茶碗垂眸坐著,那令牌是純金打造,分量自是不輕,景帝這一下子甩出去又是毫不容情,于是只聽見砰的一聲脆響——
不偏不倚,剛剛好是將秦菁手里的杯子砸裂。
茶水濺出來,連帶著茶葉沫子落了秦菁滿身,她手上突空,卻還保持著那個端著茶碗的動作一動不動,直至蕭文皇后驚叫一聲上前去一把握住她被碎瓷片劃傷、正汩汩往外冒血的左手。
“怎么樣?傷得重不重,李嬤嬤,快,快去傳太醫(yī)!”蕭文皇后急忙抽了帕子給她裹住手指上劃到的傷口,頭也不回的吩咐。
“哦!”李嬤嬤也是被驚了一跳,此時匆忙應(yīng)著就要出去。
“不許去!”景帝厲聲一喝,臉上表情近乎可以用猙獰來形容。
李嬤嬤腿一軟,當(dāng)場就跪了下去。
秦菁卻還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樣,手里抓了那帕子對著蕭文皇后微微一笑:“沒事,母后不必?fù)?dān)心!”
景帝越看她這副目中無人的神氣便越是火大,干脆一袖子掃過去,把桌上連帶著和他放在一起的梁太后的那杯茶也一并掀翻在地。
這一次便又算是動了雷霆之怒了!
在場的所有人都自發(fā)自覺的從椅子上站起來,惶惶跪下去。
梁太后皺了下眉,斜對面秦菁卻仍以一個對等姿態(tài)端坐著與景帝對視。
“你說——”景帝抬手一指蘇沐,怒聲道:“昨天晚上你是指使這奴才去干了什么好事?”
“兒臣最近做的事情很多,卻未必就件件都是好事!不過既然父皇這般好奇的話——”秦菁抿唇而笑,眼中神色總帶著一絲能讓景帝一眼就看明白的嘲諷,移開目光對蘇沐道:“父皇問你,你便答了吧,昨晚干什么去了?”
“是!”蘇沐單膝跪在當(dāng)前,這才正眼去看景帝,不卑不亢道:“回陛下,奴才是公主殿下的奴才,辦的都是殿下吩咐下來的差事,”
這算是個什么回答?什么時候一個奴才在自己面前也敢這般放肆了?
“你——”景帝額角青筋暴起,忽而捂住胸口一陣的呼吸不暢,奈何藍月仙等人都被他的天威震懾著跪伏在地看不到,而他的死活秦菁卻是不管的TXT下載。
景帝自己捂著胸口緩了好一會兒,最終還是再度扭頭針對秦菁,嘶啞吼道:“是你讓這個奴才去逼死了藍氏,是不是?是不是?”
“兒臣說過,此事與我無關(guān)!”秦菁坦言,對蘇沐使了個眼色道:“父皇的年歲大了,你就不要與他繞彎子了,把昨晚都干了什么,給父皇詳細(xì)的說了吧!”
“是,公主!”蘇沐點頭,“奴才昨夜是奉公主之命是找了一個人!”
找人?藍淑妃?秦菁她繞了這么大的圈子,就是為了讓自己的奴才親口供出實情嗎?
在場的所有人都百思不解,跪伏在地暗暗揣測因由。
然后便見著蘇沐轉(zhuǎn)身,兩指塞進嘴里吹了個婉轉(zhuǎn)的口哨。
景帝一愣,下一刻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的扭頭往門外看去,卻是兩個眼生的侍衛(wèi)拎小雞似的拎著一個小太監(jiān)從外面疾步進來——
不是別人,正是秦洛身邊的路喜。
他大約是嚇壞了,整個人都軟塌塌的腳下完全使不上勁。
秦洛心里一驚,整個人都僵在了那里。
“長公主命奴才去找的,就是這個人!”蘇沐道,仍是面無表情的擺擺手。
兩個侍衛(wèi)得令,將路喜往地上一扔就轉(zhuǎn)身推到門邊等著。
秦洛身邊的人,景帝是認(rèn)得的,怎么又把他給牽扯進來了?
誠然那時候他還并未想到,秦洛這樣小小年紀(jì)的孩子會有膽量拿了那么大的主意,做下弒母殺親這樣大逆不道的事情來。
而作為當(dāng)事人的秦洛——
在看到路喜被人拎進來的那一刻就已經(jīng)心里有數(shù),怕是事情敗露了。
他強自安慰自己鎮(zhèn)定下來,跪在那里不敢擅自起身,還是惡狠狠的回頭瞪了路喜一眼,警告道:“你這個死奴才,一大早就不見人影,是死到哪里去了?”
“嗯?”秦菁沉吟一聲,不等這主仆二人把雙簧唱起來已經(jīng)率先一步接過話茬,反問道:“這個死奴才難道就是今天早上不見的嗎?”
秦洛心頭一跳,不覺的垂下眼睛:“皇姐在說什么?臣弟好像不大明白,我只是今天早上出門前想尋這奴才便找不到人了。”
事實上,前夜迫死了藍淑妃以后,剛從榮華館出來他便轉(zhuǎn)身殺了那兩個隨行的侍衛(wèi)滅口,同時為了防止消息外泄,又命路喜找了兩個不明內(nèi)因的心腹一起把尸體收拾了,運出宮去。
當(dāng)時路喜下半夜走了就一直沒回,他心里雖然有犯過嘀咕,但轉(zhuǎn)念一想可能是雨天路滑,路上不好走給耽擱了,所以也就沒做他想——
卻萬沒有想到,人居然是落在了秦菁的手上。
秦洛心里一陣的發(fā)虛,額上開始有汗水滾落。
秦菁不屑的由鼻息間哼出一聲冷笑,景帝已經(jīng)不耐煩的接口道:“榮安,這個奴才又是怎么回事?你又在這里故弄玄虛的是要做什么?”
“還是那句話,母后這里見不得臟東西,請父皇移步到門口吧!”秦菁道,悠然出一口氣,這才抖掉身上的茶葉沫子站起來。
她臉上帶了笑,并沒有理會景帝,而是徑自走過來扶了梁太后,歉疚道:“孫女魯鈍無狀,還得勞動皇祖母隨著一起走一趟。”
自進門起梁太后就一直沒有吭聲,秦菁也一直沒有對她要求過什么,但是她相信,今日秦菁既然專程請了她來,必定就有一定的用意。
“嗯!”梁太后點頭,一個字也沒有多問的的起身任由她扶著往外走。
秦菁走到門口,見到景帝眾人還都沒有移步的意思,就又回頭道:“淑妃娘娘枉死,真相就在門口,難道你們都不好奇嗎?”
言罷就不再理會他們,扶著梁太后先行一步進了院子,徑自朝大門口走去。
這一大早上的,景帝早已被這個丫頭氣的是七竅生煙,頭暈眼花,此時強忍之下終究還是抵不過好奇心作祟,再度壓下一口氣一撩袍角快步跟上。
蕭文皇后等人面面相覷,遲疑片刻也忙是快不跟上。
待到眾人離開,秦洛這才兩腿發(fā)虛的從地面上爬起來,兩眼刀子似的就想過去先給路喜那辦事不利的狗奴才一記耳光。
路喜瑟縮了一下,兩個侍衛(wèi)已經(jīng)再度上前,架了他又往門外拎去。
秦洛狠狠咬牙,扶著桌子很是緩了口氣。
他不知道后面的事情會演變成怎樣,但只就目前來看,路喜肯定是被人捏了把柄的。
怎么辦?怎么辦?昨夜的事情一旦傳揚出去,景帝勢必是要厭棄了他的,現(xiàn)在他身后沒了藍禮等人的支持,面前又站在一個恨不能將所有和藍淑妃有關(guān)的人都生吞活剝了的姝貴妃——
都是藍月湄那個愚蠢的女人害的!都是她!死了也要給他留麻煩!
秦洛憤憤咬牙,這樣一來對于藍淑妃的死就又多加了三分底氣,而緊接著再轉(zhuǎn)念一想——
橫豎景帝身邊就只有他一個兒子,就算知道這件事是他所為,也不能將他怎樣!
是的,他還有籌碼,除了他,他父皇也別無選擇!
秦洛定了定神,使勁的抹了把額上冷汗,這便一捏拳頭快步跟了出去。
陸濤跪在當(dāng)前未動,一直等著所有人走。
秦洛是昨夜離開之后又臨時改了主意回頭找的他,這么大的事,他原也是不想摻和進來的,但無可否認(rèn),他的確是恨了蘇沐毀他一臂的仇,權(quán)衡之下,就決定一不做二不休了。
他原以為這件事秦洛做的天衣無縫,再有自己幫襯著便不會有閃失,但就目前看來還是出了岔子了,最起碼——
那塊落在秦菁手里的令牌就是雷打不動的死證!
秦洛的令牌是真的,別人仿造不了,現(xiàn)在景帝是正在氣頭上沒來得及管這事兒,回頭只要細(xì)細(xì)一看便是漏洞——
他的目光一直繞在那塊落在桌腳的令牌打轉(zhuǎn)兒,直至這會兒眾人相繼出去,他一咬牙快步搶過去,卻還是晚了一步。
蘇沐彎身將那令牌撿了,仍是面無表情的揣回懷里,然后長腿一邁,轉(zhuǎn)身大步往院子里走去。
陸濤恨的壓根發(fā)癢,但是經(jīng)過上次的交手之后他很清楚自己的實力——
當(dāng)初他右手能用的時候在蘇沐手下尚且過不了十招,更不要說現(xiàn)在只剩一只左手。
無計可施之下,他也就只能靜觀其變了。
陸濤是最后一個到的,彼時門口兩具擔(dān)架并排放著,上面蒙著的白布已經(jīng)拉開,兩個侍衛(wèi)的尸體擺在面前,都是被利刃抹了脖兒的,一刀斃命。
路喜跪在旁邊瑟瑟發(fā)抖,根本不敢去看這兩個侍衛(wèi)的臉。
秦洛面色發(fā)白,站在稍遠(yuǎn)的地方。
蘇沐走過去,淡淡掃了那兩具尸體一眼,再次對景帝單膝跪下,回稟道:“奴才昨夜冒雨跟著太子殿下的親隨路喜去了城東亂葬崗,這兩具尸體就是趁著他們掩埋之際截下來的。”
景帝臉色一沉,目光銳利如刀刷的看向跪在旁邊的路喜:“深夜出宮到亂葬崗埋尸?你好大的膽子!”
“奴才,奴才——”路喜哇的一聲出了出來,驚懼之下又不開口辯解,只就磕頭如搗算的不住告饒。
景帝這一早上被鬧的頭昏腦脹,這會兒見他這樣早已無心再審。
秦菁見他神色倦怠,也不打算息事寧人,回頭看向秦洛道:“這兩個侍衛(wèi)父皇大約是覺得眼生,二皇弟你應(yīng)該是認(rèn)得的吧?”
宮人每一個奴才的檔案內(nèi)務(wù)府都有收錄,這兩個侍衛(wèi)原就是秦洛宮里的人,即使他不認(rèn),回頭只需往內(nèi)務(wù)府查證一下就一清二楚。
“回稟父皇,這兩個人——是兒臣宮里的,只因為——只因為他犯了錯,兒臣一時氣惱便給處置了,又怕驚動了父皇和母后,這才讓路喜私底下給送出了宮去!”未免欲蓋彌彰之嫌,秦洛略一權(quán)衡,就跟著屈膝跪在地上對景帝告罪道:“是兒臣一時沖動欠了考慮,父皇寬宏,請父皇恕罪。”
在這宮里,哪一年,各宮也都得出一兩樁失蹤人口、無頭命案什么的全文閱讀。
若只是秦洛私底下處置了這倆奴才還不算什么大事,但這樣被秦菁興師動眾的搬出來,怕是就沒那么簡單了。
景帝目光微動,像是在思量。
“哦?”秦菁卻不指望他,只就再對秦洛發(fā)問,“卻不知道這兩個奴才犯了什么樣的忌諱,竟然皇弟你動了這么大的怒氣,連天明都等不得的就要將人拉去埋了?”
“這——”撒謊這種事,對秦洛而言其實算不得什么,只是今日事出突然,他無甚準(zhǔn)備,便有些怯場:“其實也沒什么大不了的事,就是兒臣一時氣憤!”
如今即使留下個暴戾之名,也不能把整個事情抖出來的。
“蘇沐!”秦菁鄙棄的冷笑一聲,伸出一只手來。
蘇沐會意,上前掏出懷里的令牌遞給她。
秦菁手里握著那純金打造的金牌顛了顛,目光流轉(zhuǎn)之下輕聲笑道:“難道是因為他們監(jiān)守自盜,偷了父皇賜予二皇弟你的令牌嗎?”
秦菁這樣說著,然后轉(zhuǎn)手把手上令牌遞給景帝道:“這面令牌父皇應(yīng)該是認(rèn)得的,應(yīng)該就是您賜予皇弟的那面吧?”
景帝狐疑的將那令牌接過去仔細(xì)辨別了兩眼,秦洛使勁的伏在地上,里面一層中衣已經(jīng)被汗水浸透。
見著景帝還在遲疑,蘇沐便是上前一步,解釋道:“這面令牌便是截下尸體的時候奴才從他們的尸身上摸下來的。”
丟失御賜物品同樣是罪!
路喜一急,馬上脫口辯駁道:“你胡說,這牌子明明是我揣著你,你——”
他話到一半已經(jīng)猛然察覺自己失言,慌忙捂了嘴。
當(dāng)時秦洛也是逼死了藍淑妃之后心里發(fā)慌,沒空顧慮的那么周詳,從那侍衛(wèi)身上拿回牌子之后就被路喜順手揣在了懷里。
如果路喜安全回來了也就沒什么事,偏偏節(jié)外生枝,被蘇沐擄了。
路喜一臉的惶恐恨不能咬了自己的舌頭,秦菁緊跟著已經(jīng)眸光一凜,厲聲道:“那就是你偷了父皇的御賜之物,被這兩個侍衛(wèi)發(fā)現(xiàn),于是殺人滅口了是不是?”
御賜之物,尤其是這令牌,一不能觀賞收藏,而不能變賣兌換金銀,偷了當(dāng)真是半分作用也無。
“冤枉啊!”路喜一口苦水無處吐,再被秦菁的聲色俱厲一嚇,下意識的辯駁道:“這令牌是殿下交給奴才保管的,不是偷的!”
藍月仙在旁邊一直不懂不語冷眼看著這一幕,此時終于忍不住惋惜的嘆一口氣——
秦洛完了!
完完全全被人牽著鼻子引進了陷阱里去了!
后面的話實在是不需要秦菁再多言什么,這樣的佐證之下,他再裝糊涂就實在說不過去了。
“陸濤!”深吸一口氣穩(wěn)定情緒,景帝閉了下眼,側(cè)目轉(zhuǎn)向陸濤道:“你瞧瞧,當(dāng)時跟著進榮華館那四個人里面可有這奴才?”
有人用這面令牌叫開了榮華館的大門,幾乎已經(jīng)是板上釘釘?shù)氖隆?
陸濤跪下去,已然是騎虎難下。
他收了秦洛的銀子,一旦秦洛被咬出來,自己勢必跟著遭殃,但是眼前這樣的局勢——
也著實不是他一個小小的御前侍衛(wèi)能夠扭轉(zhuǎn)的。
“皇上,當(dāng)時天色太黑,奴才確實分辨不出來人的相貌!”陸濤道,死咬著牙關(guān),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wěn)可信一些。
“你不是善于觀察人的身量嗎?”蕭文皇后這時心里已經(jīng)有了底,冷聲開口道:“叫那奴才站起來,你辨一辨就是,蘇沐那樣的你都能一眼從侍衛(wèi)堆里挑出來,這個奴才的身量宮里卻是不多的,還不好分辨嗎?”
路喜是秦洛身邊的貼身太監(jiān),年紀(jì)不大,身量也未長成,確實比侍衛(wèi)出身的蘇沐好分辨的多。
蕭文皇后話音未落,兩個侍衛(wèi)已經(jīng)上前強行將路喜拖了起來。
陸濤假意抬頭過去辨認(rèn)了一番,終于一咬牙,露出惶恐的表情道:“是,是他,奴才記得了,當(dāng)時拿了令牌給奴才看的,就是個小個子像他這樣的人。”
路喜兩眼一翻,直接暈死過去。
秦洛身邊的摻和進去,這事情就非同小可了。
景帝冷著臉對管海盛使了個眼色:“拿水潑醒!”
“是!”管海盛應(yīng)道,拂塵一甩對旁邊連子做了個手勢。
連子一路小跑著離開,不多時就從蕭文皇后宮中提了半桶冷水出來,兜頭潑到路喜身上。
路喜身子一陣痙攣,甩甩頭,猛地睜開眼,再到看清楚眼前的情況時就伏在地上拼命磕頭:“皇上饒命,皇上饒命,奴才也是迫不得已,是——是蘇沐,他威脅奴才去偷了太子殿下的令牌,帶他進的榮華館,奴才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啊!”
秦菁與藍淑妃勢同水火,說是她指使的也無可厚非。
景帝將信將疑的把目光再度移到秦菁臉上,秦菁卻是微微一笑,再次轉(zhuǎn)向陸濤道:“一個是蘇沐,一個是路喜,當(dāng)時不是四個人嗎?還有兩個陸侍衛(wèi)可還有印象?”
路喜既然這樣說了,應(yīng)該是提前有所思量。
畢竟這宮中奴才可以被抓在主子手里的把柄都太多太多,退一步講,就算他們自己一條賤命死不足惜,背后還有他們的親屬家人在。
只要拖了蘇沐下水,秦菁怎么都擇不干凈!
陸濤自知無路可退,裝模作樣的四下里再看一眼,最后目光落在那兩具尸體上皺了眉道:“貌似——是這兩個人吧!”
死無對證也是一條退路,現(xiàn)下就死咬著蘇沐不放好了!
“你確定?”秦菁再問。
陸濤又看了兩眼,堅定點頭:“是他們!”
回過頭來秦菁卻是笑了,眉目絢爛的對著蘇沐道:“既然你買通了他們又要殺人滅口,為什么不連路喜一塊兒殺了?將他帶到父皇面前來做什么?真是太不小心了!”
陸濤一愣——
方才他被秦菁步步緊逼,就只顧著要把這盆臟水破給蘇沐,卻忘了一開始這事就是因為蘇沐而起,如此這般說辭,明顯就是自相矛盾。
陸濤嘴唇動了動,一時語塞。
秦菁卻是瞬間變臉,橫目一掃,冷然道:“一人之言不可信,當(dāng)時把守榮華館的并不止陸侍衛(wèi)一個,兒臣已經(jīng)命人查實過了,那一隊,除去陸侍衛(wèi)之外,還有八人,兒臣已經(jīng)命人傳了他們過來,為了公允起見,請父皇叫他們過來一塊認(rèn)人吧!”
她是早有預(yù)謀,從開始的每一步都估算在內(nèi)了。
陸濤腳下有些不穩(wěn),只能勉力支撐。
景帝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此時已經(jīng)不是他要偏幫誰的問題,而是——
他也需要一個真相。
看著管海盛去帶人,秦菁擺擺手對自己帶來的兩個侍衛(wèi)抬了抬下巴,兩人會意,快步離去,不多時就捧了七八件所以斗笠過來。
“你這是干什么?”景帝皺眉。
“眼見為實,雖然陸侍衛(wèi)信誓旦旦,兒臣還是不信蘇沐會做這種事,為了證明他的清白,不如還原了當(dāng)時的場景讓侍衛(wèi)們背影上認(rèn)吧!”秦菁道。
說完不等她吩咐,幾個侍衛(wèi)已經(jīng)利落的將蓑衣斗笠穿戴完畢,連帶著路喜也被人強行披了一件在身上。
眾人的目光齊齊落在秦菁手里最后的一件蓑衣上,秦菁含笑一步一步走到秦洛面前。
秦洛眼睛瞪得老大的看著她——
往后退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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