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已經是深夜,秦菁驟然出現在太子宮自然引起了不小的騷亂,守門的侍衛頭領周天很是愣了下才帶著眾人跪地行禮道,“參見長公主!”
“嗯!都起來吧!”秦菁目不斜視的款步走上臺階,并不多言,只是腳下不停的快步往里走。
雖然秦菁和秦宣是親姐弟,但是她在這三更半夜的跑來,于禮法而言還是多有不便。
周天往前跟進一步,剛要開口說話,秦菁已經察覺他的意圖,神色淡漠的回頭掃了她的一眼。
她這一眼的眸光極為平常,可是不知道為什么,周天卻像是被什么東西冰了一下,心里輕微一顫,而等他再度反應過來,秦菁已經帶著墨荷進了院子。
殿中晴云聽到外頭的動靜快步從旁邊值夜用的偏殿里走出來,如秦菁所料,她的衣衫穩妥,發髻規整,顯然是一直就沒有睡下的。
看到秦菁,晴云的神色就有了一瞬間的遲疑,隨后迎上來道,“這么晚了,公主怎么來了?”
秦菁停下步子,等著她過來了才問:“宣兒呢?”
晴云不甚理解的抬頭看了眼天色,之后便是垂下眼瞼福了福,老實答道,“太子殿下已經歇下了!”
“本宮進去看看他。”秦菁看她一眼,神色也不覺有異的抬腳繼續往里走。
見到她來,晴云心里就已經有數,此時便是抽空往與秦菁同來的墨荷那里遞了個詢問的眼神。
墨荷不敢擅離秦菁左右,只是匆忙的沖她緩緩搖了搖頭,示意她早有心理準備。
晴云心里咯噔一下,但見秦菁腳步匆匆,不由的就為里頭的秦宣捏了把冷汗,快跑兩步跟上去硬著頭皮提醒道,“都這個時辰了——”
“本宮就是不放心,進去看他一眼就出來!”秦菁雖然沒有什么特殊的情緒外露,腳下步子卻也不停,只待跨進正殿之前出言吩咐墨荷道,“你就在這兒等著吧,本宮去去就來!”
“是!”墨荷的心里砰砰直跳,使勁的垂下腦袋,雖然此時秦菁的臉上仍是和顏悅色的模樣,她卻總有種不安的預感。
秦菁提著裙擺慢慢走上臺階,跨過高高的門檻之后腳下步子突然頓住,回頭瞥了一眼晴云道,“晴云,你也進來!”
“是!”晴云小心翼翼的應道,墨荷擔心的偷偷扯了下她的衣袖。
晴云不敢耽擱,只是扭頭拍拍她的手,然后勉力一笑就跟著秦菁快步穿過正殿,進了后面秦宣的寢殿。
自從出事以后秦宣晚上睡覺的時候便不再留人值夜,說是受了驚嚇,夜里有人守著反而不得安枕,蕭文皇后雖然不放心但終究還是心疼他,最后折中的辦法就是打發晴云宿在偏殿,每隔個把時辰過來看他一眼。
此時這大殿之中并沒有半個人影,秦菁和晴云一前一后的腳步聲,雖然是踩在厚實的羊毛地毯上還是聽的分外分明。
晴云一邊快步的跟著,一邊拿眼角的余光小心的打量著秦菁臉上的表情,榮華館和乾和宮那邊發生的事兒她知道的一清二楚,自然也知道此時秦菁迫不及待的找上門來肯定是來者不善,她一直想找個機會先把秦菁勸回去冷靜一晚上,但又因為深知自己這個舊主說一不二的個性不敢貿然開口。
晴云心神不寧,思緒就隨之有點飄忽,而等她回過神來已經晚了,秦菁已經一手推開了秦宣寢殿的大門。
寢殿里面的燈光并沒有全滅,而為了不影響到里面人的睡眠,就只在離床最遠的門邊留了兩盞宮燈指引視線,并且燈罩里面的火燭也是可以的調暗了,暈黃的陰影下讓整個屋子里有一種朦朧的暖色透出來。
秦菁的目光落到正對著門口的大床上,晴云心里一緊,下意識的一個箭步越過她去,強自笑道,“這殿里光線暗,奴婢再去點根蠟燭過來,您——”
秦菁的眸光一斂,并不等她說完便是沉聲喝道,“跪下!”
她的聲音雖然不高,但卻從內里充斥著一種冷酷肅殺的味道,再配合上她此時眼中一閃而過的寒芒,只讓人覺得這整個殿中的空氣都隨著凜冽三分。
晴云是頭一次見她對自己露出這樣冷肅的神情,幾乎是本能的雙腿發軟,噗通一聲就勢在門邊跪了下去。
秦菁并不看她,只是徑自走到秦宣床前站定。
黃楊木雕花的寬大牙床上掛著暖黃色的輕柔床帳,為了保持良好的透氣性,做帳子用的布料并不十分厚實,隱隱能夠看到里面秦宣側臥在被子里頭的身形。
秦菁隔著床帳看著他,然后就不再移動,也不說話,但那兩道凌厲的目光卻像是銳利的刀鋒直直的穿透了床帳射進來,讓正在假意裝睡意圖蒙混過關的秦宣有種如芒在背的感覺。
秦宣起初還能極力的忍著不動,但他終究也還是個孩子,定力不強,不多時就已經覺得身子僵直再也裝不下去了,最后還是揉著眼睛爬了起來。
晴云緊張的看著,張了張嘴卻沒敢開口。
秦宣一邊打著呵欠一邊伸手撥開床帳從里頭露出半個腦袋,像是睡意正濃的樣子,緩了好一會兒才把眼睛瞇起一條縫來看見秦菁。
他本來是想做一個驚訝的表情出來,可是看到秦菁眼底暗沉的怒氣,臉上不自覺的就爬上了一絲近乎是討好的笑容道,“皇姐?你怎么來了?”一看就是個做賊心虛的模樣。
若在往常秦菁也就被他糊弄過去了,這會兒卻跟個結了冰的雕像一般矗立不懂,只冷著臉道,“皇姐那邊剛剛出了件要命的大事,這宮里現在人人都沒睡,宣兒睡得著嗎?”
一次討好不成,秦宣眼珠子轉了轉,打算繼續賣乖,“我今天白天看書看累了,眼睛疼,所以——”
“宣兒!”秦菁出聲打斷她,聲音冷凝而帶了一絲極力壓抑的憤怒情緒在里頭,“騙人的話先留著明日到了母后和皇祖母面前再說,現在我只問你,為什么要這樣做?”
秦菁在他面前從未有過如此疾言厲色的時候,秦宣見怎么都哄她不住,這時也不免有點慌了。
“皇姐——”他一骨碌爬下床,就要來拉秦菁的手。
秦菁卻在他得逞之前已經不動聲色的轉身走了兩步到旁邊的圓桌前撿了把凳子坐下,抬頭仍是冷著臉問他道,“宣兒你還沒回答皇姐的話,為什么擅作主張去藍淑妃宮里惹事?”
“我沒有惹事!”秦宣被她逼的有點急了,兩步跑過來辯解道,“要不是她先存了歹意要陷害你,我也不會主動去招惹她!”
說到后面就他的聲音便有些弱了下來,到底還是頭一次違背秦菁的囑咐而帶了幾分心虛。
,“后宮內院這些烏七八糟的事情你只看在眼里就好,卻不是你該插手進來的。”秦宣要為她出氣的意圖秦菁不是不明白,只是想到他竟然和白奕兩個鋌而走險做下這種事,心里就又急又氣,“一個絕對的勝利者,一定是要能夠站在別人無法企及的高度來掌握全局的那個人,你要做的是運籌帷幄控局全局,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只憑著一點小聰明就任性妄為攪和進來的操刀者,這樣的話皇姐之前已經跟你說過一次,你還不明白?”
秦菁說過的話每一句他用心記著,但這并不代表他就會把她的每一句話都奉為真理。
秦宣臉色漲紅,手指握成拳頭攥了攥,秦菁疼他,所以他并不習慣和她對峙,但也總歸是孩子脾氣倔強的很,終于還是脖子一梗帶了幾分委屈的大聲反駁道,“如果我站的高了就要眼睜睜的看著皇姐你一個人身處險境去和那些惡人周旋,如果我站的高了卻不能和皇姐你還有母后在一起,保護不了自己想要保護的人,也不做不了自己想做的事,站得再高又有什么用?”
“我說過,你要忍!藍淑妃不過是個短視的深宮婦人,我真要對付她自然有的是法子,那些邪術暗蠱是隨便可以拿來開玩笑的嗎?”這個孩子還是容易意氣用事,雖然秦菁明白她用這樣嚴苛的條件去要求僅有九歲的秦宣是有些過激,但終究是上一世留下的陰影太重,讓她不得不狠下心腸來讓他學著強大,學著算計,學著隱忍,也學著步步為營。
心里暗暗提了口氣,秦菁刻意忽略了這孩子眼底委屈的情緒繼續道,“不管是自保還是反擊,我都不怪你,因為我們生在皇家,這樣的出身已經注定了我們這一生不可能與世無爭,說到底你今天這樣做的初衷都是為了替我解圍,你有這份心,我也覺得踏實,可是你今天犯的最大的錯你知道是什么嗎?”
秦宣心里跟她賭著氣,死咬著牙一聲不吭。
秦菁終究是不能和他一樣,她稍稍緩和了下語氣才道,“為什么要找白奕?這宮里多少人虎視眈眈的盯著我們?父皇最忌諱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今天的事情一旦稍有閃失,讓人知道白奕摻合進來會是什么樣的后果?”
但凡帝王都最為忌憚皇子謀權,后宮與臣子結私絕對是他的大忌諱,雖然白奕沒有官職在身,但他身后代表的卻是大秦朝中的第一權臣——右丞相白穆林。
秦宣死攥著拳頭始終一聲不吭,晴云也知道今天這事的嚴重性,見到姐弟倆僵持也終于按耐不住,急忙往地上叩了個頭道,“公主,四公子那邊是奴婢自作主張出的主意,與太子殿下無關!”
晴云雖然聰慧,但是心思縝密安穩,絕對不會這樣冒險行事,所以她的話秦菁是壓根不肯相信的,她只是扭頭看了她一眼,最后還是把目光移回秦宣臉上。
秦宣年紀小,傲氣也是有的,怎么能讓一個丫頭給自己背黑鍋,馬上一挺腰板站出來道,“白家是我們大秦最老資格的權臣大族,只要他們在朝中尚有一席之地,不也是注定要跟我們一樣必須去爭嗎?”
白氏一族一直深受皇恩,在大秦朝中的地位十分穩固,所謂樹大招風,也正是因為這樣,這數百年來對他們虎視眈眈甚至想要推倒他們取而代之的大有人在,而白家要維持他們在朝中的地位,身邊面對的明爭暗斗和陰謀陷害也從來就沒有斷過。
只要秦宣和秦洛之間沒有一個定論,白家遲早也是指定要表明立場的。
秦菁沉下臉來,“我說的是白奕,不是白家!”
“他是白家的人!”秦宣據理力爭,在他看來白奕與白家就是一體,密不可分。
秦菁一時啞然,突然在聲勢上就弱了下去,緩緩說道,“他是白奕!”
在她看來白奕就是白奕,不是任何家族任何勢力的附屬品,她不希望他攪進皇室的這場爭斗中,可是她不知道她該怎么讓秦宣明白。
秦菁疲憊的扭頭過去揉了揉眉心,秦宣也是看出了她的倦態,他走上前去仍是拉了拉她的手,一個字一個字很認真的說道,“皇姐你別生氣,過幾天我就要走了,我只是不想這里這剩下你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