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茜性子率直又一直對秦蘇驕縱跋扈的行徑看不順眼,她會主動站出來維護自己,秦菁倒不覺的奇怪,可是對于皇室內部的明爭暗斗,但凡有些眼力的人都會選擇敬而遠之,絕不隨便摻和。
秦菁心里微微詫異,忍不住側目去向那少女看去。
她不過十四五的年紀,鵝蛋臉,容貌清秀美麗,端跪在御前的品貌舉止俱都十分端莊,是一副典型的大家閨秀模樣,秦菁與她雖無交往,宮宴上也見過幾次,是以也就一眼認出來,正是安國侯府的六小姐,閨名喚作趙水月的。
秦蘇也沒有料到會有人狗拿耗子,當即就是目色一厲,尖銳道:“你算什么東西,父皇面前哪有你一個小小臣女信口雌黃的份兒?你可知道欺君罔上是什么罪名?你就不怕拔舌頭嗎?”
她這話已經是赤、裸裸、完全不加掩飾的威脅。
趙水月峨眉微蹙,神色間有一閃而過的脆弱,她像是十分詫異和驚懼的扭頭看了眼前蘇道,“臣女自知身份低微,不該在陛下面前喧嘩吵鬧,可臣女所言也確是事實,絕不敢有半點欺瞞誆騙之意!”
她的樣子本就生的溫婉纖弱,這樣言辭懇切的一席話娓娓道來便有說不出的委屈情緒流露。
秦蘇被這個不知道是從哪里冒出來攪局的死女人氣的七竅生煙,但她此刻本也就是被景帝降旨責罰的戴罪之身,也不敢頂風作案太過囂張,郁卒之下險些就要咬碎一口銀牙。
“三皇姐你是大理寺卿還是內務府總管?父皇面前,你又憑什么這樣大呼小叫的辱罵重臣之女?”秦茜不甘示弱的冷哼一聲,馬上就兩眼一瞪跟秦蘇杠上了,她扭頭去看景帝,一臉正氣的解釋道:“父皇,那日我是聽聞大皇姐身子不適,故而就找了二皇姐,想要一同前去探望,后來剛好趙六小姐隨著安國公夫人入宮,我們三人便一同去了我寢宮旁邊的竹林里煮茶吃了。一直到午后安國公夫人著人來尋趙六小姐離宮我們才各自散了的。”
蕭文皇后袒護秦菁的言辭不可信,即使是秦茜的證詞都有攜私的嫌疑,可這其中若再加進去一個非親非故的趙水月作為認證,其中意義就大不一樣。畢竟安國公府的家眷幾時入宮又去了哪里都要向內務府報備,她們的行蹤是做不得假的。
秦蘇有些氣急,仍是不死心的膝行往前兩步對景帝大聲道:“所謂三人成虎,父皇,您不能聽她們幾個的一面之詞,保不準她們就是事先串通好的。”
趙水月沒有再與她爭辯,而是自袖間掏出一方素凈的方巾展開了膝行轉身呈送到秦菁面前恭敬道:“這是上次公主的侍婢墨荷姑娘向臣女索要的花樣子,臣女趕了幾日,昨日才剛剛繡好,請公主殿下代為轉交!”
那方巾三尺見方,因為料子輕薄,所以藏在她袖中倒也并不十分明顯,展開了上頭是一幅繡工精湛的鳳凰牡丹圖,針腳細密,繡面平整,顯然很是下了些功夫的。而且它那大小又遠非一方普通的帕子可比,這樣的繡活兒物件,若不是和人有約在先,這趙小姐是定不會隨身帶著的。
秦菁是到了這個時候才忍不住啞然失笑,她上前去扶了趙水月的手拉她起身,然后轉向景帝端端正正的行了個禮道:“父皇,您要的解釋就在這里,是非曲直,全憑您一人論斷!”
她強調了“一人”,也就等同于言明接下來景帝無論說了什么做了什么都勢必要摻雜自己的喜惡情緒在里頭。
景帝沉著臉,目光陰郁的看著她,秦菁卻是回轉身去看外殿當中跪著的秦蘇冷澀一笑,譏諷道:“本宮的話不可信,永樂的話也不可信,趙小姐的話更不可信,偏偏就你華泰一個人的臆測便是鐵骨錚錚的事實對不對?”
事情進展到這一步,秦蘇也是完全無法自圓其說,她是得了藍玉華的消息說秦菁不再宮中,可是,她沒有證據。
景帝的視線移過來,秦蘇這才恍然意識到自己大勢已去,她身子本能的一個哆嗦,還不待開口辯駁就已經聽見景帝沉郁的聲音冷冷的飄了過來:“知道錯了嗎?”
這——是一個臺階?
秦蘇心中忐忑,迅速小心翼翼的琢磨了一遍他的臉色,見他并沒有發怒的跡象這才戰戰兢兢的垂首道:“是——”
“嗯,知錯就好!”景帝斷然截斷她后面準備請罪的一番場面話,在所有人的注視之下,下一刻他竟然毫無征兆的自座位上站了起來。
“皇上!”管海盛眼明手快,見狀趕緊快跑過去扶了他的手。
景帝搭著他的胳膊慢慢走到秦蘇面前站定,向她遞過去一只手。
秦蘇不明所以,屏住呼吸仰頭去看他,聲音細若蚊蠅的喚了聲:“父皇?”
景帝不應,只就目不轉睛的俯視她的臉孔,聲音沙啞道:“起來!”
這兩個字像是一種赦免,而細看之下景帝臉上也確實沒有一絲半點動怒的痕跡,可是不知道為什么,秦蘇就是覺得這樣被他看著脊背生寒,幾乎提不起力氣。
景帝等了片刻,見她還是沒有起身的打算就有些不耐,他閉目揉了揉眉心,示意管海盛:“扶她起來!”
管海盛跟在景帝身邊多年自認已經將他的秉性脾氣摸透,可是到了這會兒心里卻也跟著犯了嘀咕,不知道他究竟意欲何為。
不過景帝的命令他并不敢違抗,急忙就弓身去請秦蘇,小聲的勸道:“公主殿下,陛下請您起呢!”
秦蘇就著他手上力氣緩緩站起來,心里正揣摩著要說兩句軟話哄哄景帝,不曾腳下才剛站穩便是眼前一黑,等她再反應過來的時候這個人都已經跌在一步之外,臉上灼燒了一般火辣辣的疼,嘴里蔓延開來都是濃烈的血腥味。
“蘇兒!”藍淑妃驚呼一聲猛地自座位上站起來,卻只往外走了一步腳下動作就戛然而止——
她不想在這個時候去觸景帝的霉頭。
秦蘇是在藍淑妃的這一聲尖叫里猛地驚醒過來,頭暈眼花之余她根本還弄不出清楚狀況,只是下意識的捂著腫脹的臉頰不可置信的仰望景帝毫無表情的干瘦臉孔。
景帝抬手指向她,形容動作間卻分明透了幾分疲憊:“無中生有、以訛傳訛的事情咱們宮里要不得,管海盛,你傳朕口諭,馬上去御書房擬旨,褫奪她的封號,三月之內不準她踏出寢宮一步。”
褫奪她的封號?那她跟先帝時候那些賤婢所出的孩子有什么區別?他們雖然也有著皇室血脈,皇子公主的頭銜,可說到底究竟還是上不得臺面的賤種。她跟他們不一樣,她的母妃是堂堂世昌伯府的嫡長女,她的兄弟是當朝太子未來的一國之君——
她的父皇怎么會降下這樣一道荒唐的旨意,他的腦袋是不清醒了嗎?
“父皇——”秦蘇如夢囈般癡癡地喚了一聲,一時間完全反應不及,竟然連求情的話都忘了說。
景帝早已不再理會她,回轉身去重又回到上首的主位上落座,他若無其事的對晏英舉杯,臉上笑容竟然奇跡般就那么漫上來,仿佛之前的一切煞風景的事情都不曾發生過:“晏皇圣駕到此,朕的招待多有不周,今日提前設宴為爾等踐行,眾卿大可暢所欲言不醉不歸!”
大殿之中一片寂冷死沉的氣氛都在他這詭異的一抹笑容中瞬間融化消散,被打斷的歌舞再度續上,觥籌交錯間失魂落魄的秦蘇已經悄無聲息的被人架了出去。
秦菁等人各自不動聲色的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談笑間所以人的神色間都透露出幾分言不由衷和膽戰心驚時候的小心翼翼。
著是秦菁也未想到景帝突然這般處置了秦蘇,她不知道這是不是所謂的恨鐵不成剛,但她還是看的分明,在景帝面前,這一次她依舊沒有贏,更或許她的父皇就是故意在用這樣一種強悍而不合常理的態度在向她示警——
這天下是他的天下,唯有他可以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為所欲為的做任何的事情!
所有,她后面的路還有很長很長。
因為這一段小插曲,后面的宴會再進行下去每個人就都有些力不從心,反而演戲的成分居多,待到宴會結束已經是深夜,景帝和晏英等人依次離席之后秦菁也迫不及待的從中央宮里出來,她先是命墨荷送了安綺回去,回頭便看到秦茜拽著趙水月自殿內追出來。
“皇姐,你怎么走的這樣急,我差點追不上你!”秦茜跑過來,喘著氣來拽她的袖子。
“安綺困了,我便想著早些送她回去!”秦菁道。
兩個人卻誰都未曾提及方才那場風波的始作俑者秦蘇,放佛在突然之間有關方才那些不愉快的種種就成了種禁忌,秦茜雖然猜測不透秦菁的想法,但在她自己心里卻有一種自內而外的恐懼在蔓生。
秦菁假裝不察她心中所想,說著又錯開她去看了她身后跟著的趙水月一眼。
趙水月神情間倒是帶了幾分羞赧微微垂了眼睫,禮貌的屈膝見禮道:“臣女水月見過長公主殿下。”
“趙小姐不必拘禮!”秦菁淡淡的應道,嘴角微露出一點若有似無的笑容來,便算是打過招呼。
她待人極少有過分的親熱的時候,趙水月忐忑的拿眼角的余光去打量她,見到她并未表現出來明顯的排斥情緒一顆心才慢慢的落回肚子里——
這樣就應該說明她還有機會!
這樣想著,趙水月心里就更為堅定了信念,抬眸討好似的笑笑,然后對著秦菁和秦茜二人主動福了福道:“二位殿下大概還有些姐妹間的私房話要說,臣女先行告退!”
“嗯,我也想跟皇姐一起呆一會兒。”秦茜笑嘻嘻的去拉住她的手,眼中神色戀戀不舍道:“水月姐姐我今天就不陪你了,改天我再去請母后的旨意遞帖子給你!”
“好!”趙水月進退有度的微笑著應了,說完又越過她對著秦菁見禮。
秦菁不動聲色的微微頷首,抬手招呼了身邊的靈歌過來吩咐道:“這會子宴會也散了,宮里頭人來人往亂的很,你陪著趙小姐去找安國候夫人吧。”
“是,公主!”靈歌應道,然后笑吟吟的走上前去請趙水月道:“趙小姐請隨奴婢走吧!”
“謝長公主恩典!”趙水月壓下長長的睫毛對著秦菁感激一笑,轉身跟著靈歌去了。
秦茜歡快的看著她的背影遠處,喃喃的感慨道:“水月姐姐人真的很好呢!”
秦菁面上掛著一絲淺薄的笑容,聞言卻只是模棱兩可的搖了搖頭,緊跟著移開話題道:“那會兒你不是嫌悶偷溜出去了嗎?怎的又會突然跑回來?”
秦茜轉身去抱著她的胳膊,狡黠的眨巴著眼睛笑道:“我會未仆先知的啊,我算出了皇姐你有麻煩,所以就趕緊跑回去幫你解圍了!”
她這話明顯是不能信的,秦菁嗔她一眼,道:“不說算了,我可要走了!”說罷就真的抬腳要走。
“皇姐!”秦茜也知道她不是真生氣,但還是耐不住性子馬上抱緊了她的胳膊告饒道:“皇姐你這人真沒趣,半分玩笑都開不得!”她說著便有些悻悻的努努嘴坦白道:“是蕭家哥哥啦,他跟我說的三皇姐又找了你的麻煩我才急著跑回去的!”
蕭羽?其實之前看他跟秦茜兩個一前一后的進得中央宮,秦菁心里就已經有了幾分這樣的猜測,這會兒得到證實倒也不覺得有多驚奇,只是莫名的心里會有種暖洋洋的感覺。
前后兩世,無論是在這深宮之中還是后來的朝堂之上,一直的一直都是她一個人在勉力支撐,身邊能有一個與自己血脈相連的親人并肩作戰——
這種感覺,真的非常讓人愉悅。
秦菁心中歡喜的情緒溢于言表,秦茜見她笑了也就跟著笑起來,隨后緊跟著卻是眼睛一亮驚喜的指著秦菁身后的方向道:“皇姐你看,說曹操曹操就到呢,蕭家哥哥來了!”
秦菁回頭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果然就見蕭羽踽踽獨行,舉止從容的由中央宮的方向過來。
“蕭家哥哥!蕭家哥哥!在這里!”秦茜興奮的揮著雙手與他打招呼。
蕭羽與她點頭示意,同時腳下加快了步子走過來,謹守著君臣之禮對著兩人拱手拜下:“臣蕭羽,見過兩位殿下!”
秦菁抬手虛扶了他一把,淡聲道:“表兄不必拘禮。”
秦茜見他兩人之間這般公式化的寒暄,總覺得不是很自在,她眼珠子轉了轉,然后就輕輕一咬下唇突然低聲驚呼道:“哎呀,皇姐!我方才出忘了跟母妃打招呼了,我得先走了,不然她又該著人到處尋我了。”
“嗯,你去吧!”她那點小心思秦菁看在眼里,只是并不點破,只就順理成章的點頭,“先回去宴會那邊叫上兩個婢女跟著吧,別自己一個人走!”
“嗯,我知道了!”秦茜擺擺手,然后轉身就火急火燎的提著裙擺往回跑。
秦菁的視線并未在她身上多加關注,已經重新側目去看蕭羽道:“祈寧一別已是多日未見,這幾日本宮也不得空出宮看你,羽表兄在京城住的可還習慣?”
“有公主表妹你的袒護照拂,我自然是好的!”蕭羽和她相視一笑,兩人就光明正大的在這御道上散起步來。
蕭羽畢竟是蕭氏子孫,為了不在人前留下把柄,他此次回京也只能是撲著尚書府來的,不過雖然景帝一道圣旨點名是兌現當日諾言把征西大將軍一職給了蕭衍的獨子蕭羽,但嚴氏在蕭府專橫霸道慣了,背地里對此還是諸多不服,再者一直以來她都看不上蕭羽,蕭羽此番下榻蕭府自然也就不可能受到什么禮遇,短短幾日,刁鉆找茬的事兒可謂層出不窮,這秦菁也都是有所耳聞的。
蕭羽和蕭澄昱一家之間的嫌隙已生,秦菁倒不指望他們還能有冰釋前嫌的一天,但至少明面上還是要過的去的。
聽到蕭羽言辭之間極為坦蕩秦菁也就放心,點頭道:“父皇已經當眾移了兵符出來,這事便算是定下來了,應該不會再有變故。而且西楚邊境的形勢一直不容樂觀,缺不得人,估計也就是這兩日了,等到大晏人一走他便會安排你回去。梁國公本人已經往南疆去了,在你正式回去交接之前可不要出現什么紕漏才好。”
“放心吧!縱使他對我有所忌諱,大秦的萬里河山卻不是可以拿來開玩笑的。魯國公暫留在那里代職的副將是個妥實的人,不會出什么紕漏的。”蕭羽道,大約還是因為介懷當年蕭衍的事,是以如今他雖然也是為人臣子,但提起景帝的時候卻也無多少敬畏之心,反而帶了幾分輕蔑。
他說著就忍不住偏過頭去看秦菁,眉宇間帶了幾分冰涼的慍色道:“今日中央宮里的情形我也是看的分明了,說實話,你此時的處境并不很好!”
“他偏袒那雙母女又不是一兩天了,不必在意。”秦菁微微牽動嘴角由鼻息間哼出一聲冷笑,言語間卻沒有摻雜任何的個人感情道。
蕭羽見她如此也不再多說什么,宮里人多眼雜,他不好多留,又隱晦的和秦菁交代了兩句秦宣近來的情況就借故告辭。
待到蕭羽離開,墨荷才面色凝重的遠遠的迎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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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千字尊的寫不出什么,劇情進展龜速,哀家需要火箭炮提速啊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