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渝公主火急火燎的一走,一院子的人都明顯有些無所適從。
林管家很是愣了一會兒,然后才命了兩個小廝分別去前后兩院傳信。
屋子里,曾氏顯然是對成渝公主的去向十分好奇,一邊狐疑著往院外張望一邊挪到秦菁身邊道,“你剛跟成渝說了什么?她這是去哪里了?”
“二皇子妃稍安勿躁,成渝公主不是說了去去就回嗎?”秦菁微微一笑,頗有些意味深長的瞧了眼一直僵立在門邊的廣泰公主,然后才是慢慢說道,“大公主府里出了這樣的大事,咱們這些客人還是不要隨便插手的好,等著吧。”
曾氏哪有什么不明白的道理,誰都不傻,僅是憑雪鈴那一個丫頭能成什么氣候?
她敢誣陷大秦的公主?西楚未來的太子妃?
既然秦菁口風緊,死咬著不說,曾氏也不好強求,便叫人上了茶,招呼了廣泰公主一并坐在正屋里頭等著。
廣泰公主端著茶碗靜坐,始終垂眸不語,連唇色都隱隱有幾分發白。
雖然她不知道秦菁和成渝公主說了些什么,但是只就之前秦菁幾次的明示暗示,她心里也多是有數——
今天這事兒,怕是不得善終了。
曾氏擔憂的看她一眼,“廣泰,你怎么樣?可是受了驚嚇?要不讓人先扶你去旁邊的廂房里歇一歇?”
廣泰公主謹小慎微的日子過慣了,眾所周知是個膽子小不擔事的,卻只有秦菁不以為然。
她自幼長在宮廷,和曾氏這些半路嫁入皇家的皇子妃不一樣,她很清楚宮里長成的女人的韌性。
就如同當初的藍月仙一樣,眼前的廣泰,越是在那樣卑微狹小的縫隙里求得了一線生機,內心里的強大,才是外人誰都沒有辦法預料到的。
眼下的這個情況,雖然常海林還昏迷不醒,但哪怕是和他同處一室都讓廣泰公主覺得如坐針氈。
曾氏此言無疑是正中下懷。
“好——”廣泰公主虛弱的應了一聲,慢慢把茶碗擱在桌上就要起身。
“廣泰!”秦菁就勢一把按下她的手。
她的指尖細膩而略帶了幾分涼意,落在皮膚上,明明是極其清潤溫和的觸感,廣泰公主卻覺得像是被毒蛇的信子舔過一般,猛地一個機靈,險些將手邊茶碗撞翻。
秦菁笑意綿綿的看著她,溫聲軟語的勸道,“現在成渝公主這里正亂著,可別是還有些不三不四的人物潛在暗處,依照本宮看來,你還是留在這里,和我們呆在一起比較穩妥些。”
她不確定,除了這常海林和雪鈴之外,今天這個局里面,廣泰公主還有沒有別的同伙。
但小心駛得萬年船,她又怎么能給這女人一個可能去與人串供另尋出路的機會呢?
廣泰公主似乎也是明白秦菁有意防著她,死咬著下唇,使勁垂眸不去和她對視。
旁邊的曾氏聞言卻是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這話說的也是,反倒是我考慮的不夠周全,眼下這里正亂,還是大家呆在一處安全些。”
“是,還是嫂嫂們考慮的周到。”廣泰公主小聲應道,使勁低垂的眼眸之下卻隱隱透了絲幽光出來,不巧又被壓下去的濃密睫毛蓋住。
秦菁側目看一眼稍遠處還在給常海林處理傷口的大夫,抬手招呼了一個婢女近前,吩咐道,“正好這里有大夫,廣泰公主方才受了驚嚇,去請大夫給公主開一貼定驚安神的藥,煎了送過來。”
“是,殿下!”那女婢應道,走過去把秦菁的話對大夫說了。
之前對付常海林,靈歌下的狠手,他的傷口又在頭發底下掩著,并不十分容易處理。
“知道了知道了!”大夫本來就焦頭爛額忙的一身是汗,性情難免有幾分暴躁,但是礙著對方達官貴人的身份,也不敢怠慢,就著婢女準備的紙筆潦草的寫了張方子甩給她。
那女婢捧了方子出門。
屋子里三個人各自坐在椅子上,秦菁什么也不肯透露,曾氏也識趣的一字不問,廣泰公主更是沒有理由說話的一個。
好在旁邊有那大夫在不住的忙碌,否則當真是連心跳聲都遮掩不住。
不過她們這里也沒能冷場太長的時間,林管家的人去偏廳傳了成渝公主的口信之后,不多時劉氏和吳氏等人也都循著血腥味急匆匆的趕了過來。
院子里趴著個皮開肉綻的婢女雪鈴,屋子里一灘血來不及清理,椅子上還歪著個半死不活的常海林。
就在這樣血腥味濃烈的環境中,廳中三人神色各異,居然——
還能鎮定自若的品茶?
廣泰公主垂著頭,看不見表情。
二皇子妃曾氏,雖然一眼看去氣定神閑,眉心那里卻有個小小的褶皺,明顯是在硬撐。
所以雖然說是鎮定,三人之中真正鎮定著的,也就只是秦菁一人。
“這又出的什么幺蛾子?這前后才不過半個時辰的功夫,怎么就沒個人樣了!”吳氏才剛走進院子里就先嫌棄的掩著鼻子瞥了眼雪鈴。
隨行而來幾位郡主里頭不乏年紀稍小些的,當即都被嚇的面無血色,畏畏縮縮的在人后一聲不吭的跟著。
劉氏先是不語,待到進了屋里見著臉色慘白的常海林才是突然露出驚疑不定的神色,擰眉道,“這不是常大學士府上的三公子嗎?怎么弄的這是?”
曾氏下意識的從茶碗里抬頭去秦菁,這整個事件怎么也算是因秦菁而起,而且這榮安公主看著又不是個怕事兒的主兒。
曾氏原以為秦菁會解釋,但無奈她盯得人家眼睛都要抽筋了,秦菁卻自始至終垂眸飲茶,完全是一副“我又不是這里的主人,你們有事別問我”的事不關己的從容表情。
“二嫂,你倒是說句話啊?怎么回事?大公主呢?說是讓咱們等,她這個主人家卻是人也不見了?”吳氏是個耐不住性子的,急急地一再追問。
曾氏被她逼著沒辦法,只好含糊著答,“府里出了不省心兒的奴婢生事兒,成渝說是有事出去一趟,沒見這里還有病人嗎?你也別吵吵了,先坐下來喝杯茶,等著吧!”
吳氏問了一通一無所獲,冷哼一聲,訕訕的坐下。
皇子妃們一并入了座,隨行而來的各家郡主姑娘們則是三三兩兩的站在了后面。
不多時,院外傳來一陣吵嚷聲。
眾人如蒙大赦,急忙扯長了脖子往外看去,本以為是成渝公主回來了,但片刻之后進門的卻是常家大夫人蔣氏和身邊儀態雍容的嫡小姐常芷馨。
兩人被小廝引著一路匆匆而來。
成渝公主派過去送信的人并沒有多說,只道是三公子在公主府上出了點事讓來個看看,卻不巧正趕上常大學士父子被楚明帝宣進宮去議事了,這便是蔣氏過來。
蔣氏帶著女兒進了屋子,驟然一見滿堂高坐的錦衣華服的皇室女眷,先是一陣惶然,屈膝下去拜了拜,“臣婦見過各位皇子妃,廣泰公主金安!”
她不認得秦菁,所以稱呼上頭便是自動省去了。
曾氏的熱心勁兒一上來,剛要開口提醒,卻被吳氏歡快打斷。
她是巴不得有人看不見秦菁,什么大秦公主,什么未來太子妃,大家明明都是皇家的媳婦,她就是不樂意被人壓一頭。
“常夫人還是免了吧!”吳氏一笑,很有些幸災樂禍的意思,就著手里捏著的茶碗蓋子蘭花指一翹,指了指遠處昏迷不醒的常海林道,“您家三公子在那里,夫人還是先去瞧一眼吧!”
蔣氏進門,先是被這群花枝招展的女眷晃花了眼,反而沒有注意到被安置在角落里的兒子,此時扭頭看去,卻見兒子一臉慘白毫無生氣的歪在那里,哀嚎一聲就甩開扶著她的婢女撲了過去,“林兒?林兒你這是怎么了?你醒醒!醒醒啊!”
常芷馨勃然變色,也要跟過去看她三哥,卻不想剛跑了兩步就正好一腳插在地上不及收拾的那灘血水里面。
因為跑的急了,她腳下的力道踩的有些偏重,一腳踏上去濺起一片的血點子,把坐的近了的吳氏和劉氏兩人撲了一裙子。
“你干什么呢!”吳氏勃然大怒,將茶碗重重往桌上一擱,就氣急敗壞的跳起來收拾她的裙子。
常芷馨嚇的白了臉,但再轉念一想——
這些是不是都是她哥哥的血?
這念頭劃過腦海,她腦中嗡的一下,突然就整個兒炸開了,也不去管吳氏的責難,怒聲道,“是誰傷了我哥哥?為什么把我哥哥傷成這樣?兇手在哪里?”
在場的人雖然不少,但除了那些守口如瓶不敢亂說話的下人之外,僅剩的知情人就是秦菁、曾氏還有廣泰公主三個。
常芷馨一聲清音吼過去,聲音都有點發顫,可是——
沒人回她的話!
所有人不是垂眸喝茶作掩飾,就是目中無人根本不去理她。
只有蔣氏被她一聲驚醒,哀嚎一聲,涕淚橫流的扭身問道,“到底是誰傷了我的兒子?為什么會這樣?到底是哪個殺千刀的傷了我的兒子?給我站出來!”
沒有人說話。
常芷馨一腔怒火,憤恨的掃視眾人,卻發現連最該發言的廣泰公主都沉默以對,完全不理她三哥的死活。
別人她是不指望的,這會兒便是兩步奔到廣泰公主面前,氣急敗壞的扯了她的袖子道,“公主,到底是誰把我哥哥傷成這個樣子的,你倒是說句話啊!”
廣泰公主暗暗咬牙,卻是恨不能馬上甩開她的手。
她和常家人之間的關系是秘密,半分都不能透露!
常芷馨這個沒腦子的,大庭廣眾之下,在場的這么多人里偏得要來拽出她來?這不是明擺著讓人懷疑她們之間有私嗎?
她想要甩開她,可她廣泰公主一直都是謙卑有禮的,即使常家小姐再怎么失態,她甚至于連一個警告性的眼神都不能給。
“常小姐,你這是做什么?”事實上廣泰公主的反應還是極為迅捷的,她甚至連停滯一下去思考的時間都沒有留,馬上就滿臉驚慌的抬頭向常芷馨看去。
眼神里,幾多訝異,幾多委屈,也有幾多茫然。
但真正表現出來的不過兩個字——
無辜!
常芷馨被她這個招牌式的表情震住,恍然之間明白自己做了什么。
“對——對不起!”她急忙一步后退,把眼中一瞬間驚慌失措的神色掩蓋住,跪地請罪道,“臣女無狀,不是有意的,只是見我哥哥無故受傷,一時激憤才冒犯了公主,請公主恕罪。”
“常小姐言重了。”廣泰公主小聲道,還是一副怎么都沒脾氣的模樣,自始至終兩人的眼神甚至都沒有再碰一下。
但誠然,這在秦菁看來便是欲蓋彌彰的遮掩了。
廣泰公主終究還是沒有回答出來常海林受傷的始末,蔣氏和常芷馨兩個面面相覷,一則悲痛一則憤恨,但是堆在那里的表情也唯有兩個字——
尷尬!
是的,尷尬!
皇子妃們各自調開目光不予理會,無知少女們紛紛低頭盯著自己繡鞋露在外面的頭花看著省的招禍。
常芷馨憤恨的死捏著拳頭。
這一次是她們母女兩個吃飽了撐得自己跪下去的,可是沒人叫她們起身,她們也不敢隨意妄動。
場面僵持,就在馬上要結出冰來的時候,院外又是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
眾人松一口氣,心道這成渝公主可算是回來的,卻不想再循聲望去,赫然入目的卻是朝服在身一路風塵仆仆的楚奕。
他應當是從宮里直接過來的,臉上倒沒什么特殊的表情,明明是健步如飛幾乎就要小跑著進來,卻不知道為什么,仍然能給人一種踽踽獨行翩然而近的從容之感。
他的面容一如往常般清俊而冷毅,沒有刻意把威嚴莊重之氣渲染在眉宇之間,但氣質使然,只要人往那里一站,就能給人一種凜然而雍容高貴的姿態,偏生的這種極端華麗的岑貴之氣中又隱隱散發著一絲微冷的氣息,有天生王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桀驁。
血脈天授,這種氣宇風華,并沒有因為他自幼長在民間而有任何的缺失和損傷。
看著他進來,眾人紛紛起身行禮,“見過太子殿下!”
“都起來吧!”楚奕道,隨意的跨進門來,在大皇子妃讓出的主位上坐了。
除了曾氏和廣泰公主,再沒有人知道秦菁讓人去請楚奕的事。
在場眾人面面相覷,還是吳氏忍不住困惑,開口問道,“這個時辰,殿下怎么突然過來了?”
楚奕沒看任何人,只接過婢女送上來的茶水呷了一口,淡淡道,“方才在宮中和父皇議事,正好遇到皇姐進宮,她說是府里有事,就叫本宮過來了。”
“怎么——成渝公主進宮了?”眾人一陣茫然,有些摸不清楚狀況。
楚奕卻不多說,只就端坐飲茶。
“哦——成渝說今日事情雖然出在她的府上,但事情卻是太大,她不敢貿然做主,就進宮去請皇后娘娘過來主持了。”曾氏實在忍受不了眾人的目光逼視,這才丟了句模棱兩可的話出來,算是暫時滿足了大家的好奇心。
廣泰公主手里捏著帕子,心里已經開始七上八下的不太平。
如果就是為了那個叫靈歌的丫頭,斷然犯不著請皇后過來。
而且即使是雪鈴那丫頭污蔑了秦菁和吳子川,事情發生在公主府上,成渝公主自己也是有權處理的。
去請皇后?成渝公主為什么要去請皇后?
她心里突突直跳,下意識的拿眼角的余光去掃了眼角落里的常海林。
難道是——
不,這不可能!他們不可能知道的!
“人都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到底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兒,竟然還要鬧到宮里,把太子殿下還有皇后娘娘都驚動了?”吳氏一知半解,還想著套曾氏的話兒。
“有什么話都等皇姐和皇后娘娘過來了再說吧。”楚奕道。
在這間屋子里,雖然人人顯貴,卻還是他的位份最高。
吳氏訕訕的閉了嘴,旁邊的常芷馨咬著嘴唇略一權衡,突然直挺挺的跪了下去,磕了個頭大聲道,“太子殿下,請您為我哥哥做主,討回公道,我哥哥今日來成渝公主府中做客,卻無端被人打成這個樣子,現在還生死未卜,殿下仁愛,請為我們常家主持公道,嚴懲兇手。”
她說的悲憤且哀怨,臨了揚起臉來,一張巴掌大的清麗臉龐上淚水連連,別有幾分楚楚的韻味。
前段時間給楚奕議親的時候,楚明帝那里雖然從頭到尾都沒有頒下明確的旨意來要把常家小姐指給他,但在座的都屬皇親國戚,無論是在后宮還是朝堂都有眼線,誰不清楚這事兒?
眼下秦菁也在場,這常家小姐一站出來,怎么說也是個不清不楚的三角關系。
這常芷馨生的俏麗,又得常大學士的悉心調教,在京中素有才女之名,書香門第,家世又好,真說起來,這太子妃之位她倒也是擔得的。
自古女人都好八卦,一眾人等全都噤了聲,一時也忘了關心成渝公主的去向,千奇百怪的目光分別交匯于三人之間不乏曖昧之意。
秦菁安之若素的默默品茶,只當不知道這些女人們目光之后飽含的深意。
如今的她,已經不再是當初那般天真純澈的二八少女,但是她這樣的女子,勝在氣質風華,她的容貌不差,可是很奇怪,每個人看她的第一眼都不會主動去評定她的樣貌長相,而是要先被那種置身茫茫紅塵卻優雅從容永遠波瀾不驚的氣度所震懾。
常芷馨年輕漂亮,美則美矣,但是往她面前一站,放佛再怎么明艷的珠玉也會失了顏色。
不是因為它們本身的光華不夠強盛,而是,有些人如滄海遺珠驟然現世,在那種沉穩內斂的光彩折射下,所有明艷的美麗的東西都會顯得膚淺而飄忽。
在場的皇室貴女無數,方才的感覺還不那么明顯,卻在這一刻楚奕出現之后,兩個人并肩往那里一坐,那種與生俱來的雍容睥睨之態盡顯,無人能出其右。
于是常芷馨就連跪在地上,都顯得格格不入。
楚奕沒有看她,自始至終他都不看任何人,只是似笑非笑的扯了下嘴角,慢慢道,“本宮說一切都等皇姐回來再說,常小姐聽不懂?”
語氣不嚴厲,卻疏離而冷漠,像一個無形的巴掌啪的抽在常芷馨臉上——
知書達理的常家小姐是聽不懂人話還是不識好歹?
常芷馨被噎了一下,眼淚也忘了流,只是不可置信的看著座上那清俊高貴的男子。
她甚至有了那么一瞬間的錯覺,這人是在故意的羞辱她,但再看他眉目之間那種平和的姿態,又恍然覺得是自己多心。
太子殿下沒有理由給她難堪,而也的確,是她自己一時急于脫穎而出走到他面前而忤逆了他的意思,他是一國儲君,要顧及著人前威嚴,說這樣的話也算正常。
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指不覺捏到緊了緊,常芷馨定了定神,急忙垂下頭去告罪,“是,臣女知罪,臣女方才只是一時激憤,所以——”
她款款解釋,似乎是想把這一個理由打磨的圓滑而無漏洞。
楚奕顯然是十分不喜她的啰嗦,向來喜怒不形于色的西楚太子難道第一次在人前不耐煩的皺了眉。
其實這個女人說多少話,都根本進不來他耳朵,他只是很不悅有女人當著秦菁的面來對他獻殷勤。
而奈何,常芷馨一心都想著怎么用話把方才的不愉快掩飾過去,并未察覺,直到蔣氏見狀不妙偷偷的扯了扯她的袖子。
常芷馨一時茫然,聲音也戛然而止,又再孤零零的跪在那里無人理會。
蔣氏也不敢說什么,正在尷尬之余,外面終于傳來一個老太監嗓音激昂的高唱——
“良妃娘娘到,成渝公主到!”
成渝公主終于回來了!
可是,為什么來人會是紀良妃而非葉陽皇后?
眾人起身相迎,秦菁的眉頭不易察覺的微微皺了一下。
楚奕卻像是早有準備一般,神色如常。
趁著眾人齊齊往院里走的功夫,他便起身走了兩步蹭到秦菁身邊,悄聲道,“借刀殺人手不沾血的本事她練的如火純情,習慣了就好!”
“你明知道她不會來,還讓我在這里辛苦布局?”秦菁不悅道,一邊撇了他目不斜視的快步往前走。
楚奕看著她的背影,笑著搖了搖頭,然后也急忙收攝心神,重新坐回了位子上。
院子里,紀良妃穿一身正統的妃子朝服儀態雍容、步調款款,被身邊嬤嬤扶了進來。
щшш?ttκǎ n?c○ 她人生的孱弱,氣場也不是很足,但偏生走路的姿態倨傲,反而會給人一種略顯滑稽的感覺。
“見過良妃娘娘!”屋子里一眾女眷全部迎到院子里屈膝見禮。
“嗯!”紀良妃淡淡點頭一路走過去,進門第一眼見到楚奕也在,先是一愣,一只腳在門檻外面差點忘了收回來,好一會才調整過來表情,笑道,“見過太子殿下。”
“嗯!”楚奕也學著她方才的樣子淡淡的應了聲,并無后話。
紀良妃心一惱,面上卻帶了幾分尷尬,問道,“不是說今日陛下要和您商量明日大婚的事嗎?殿下怎么有空來這里?”
“本宮和娘娘一樣,都是被皇姐請過來的。”楚奕道,神情語氣都同方才一般,絲毫不見熱絡。
紀良妃訕訕的走到旁邊的位子上坐了,這才對身邊史嬤嬤吩咐道,“免了他們的禮,都宣進來吧!”
“是,娘娘!”史嬤嬤應道,先扶她在上座上坐了,然后才轉身到門口傳了她的話,把眾人引進去。
“皇姐!”見到成渝公主進來,楚奕倒是禮貌的頷首和她打了招呼。
紀良妃見了,臉上表情便越發難看起來,想著今日這事兒一定要往大里頭鬧,非得讓這個狗仗人勢的小子知道厲害。
“成渝!”她不能對楚奕發作,心里煩悶,就把這股子怨氣發泄到了成渝公主身上,冷著臉老大的不高興,“你這么火急火燎的進宮去把本宮和太子都請了過來,到底是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兒?”
她的語氣不善,即使是對成渝公主也用了苛責的語氣。
成渝公主貴為皇女,又不是廣泰公主那般不受寵的身份,哪里肯受她一個妃子的氣?
她唇角笑容當即便多了三分譏誚,一扭頭找了張椅子坐下,在紀良妃虎視眈眈的注視下接過婢女遞上來的茶水喝了一口這才不冷不熱道,“本宮也是受人之托,至于到底什么事,自然會有人同娘娘說個明白。”
她說著,便是緩和了語氣,微笑著扭頭看向秦菁道,“榮安公主,抱歉的很,你托付本宮的事,本宮就只給您辦成了一半,皇后娘娘說是抱恙,正在臥床休養出不得宮,良妃娘娘便自告奮勇的代為辛苦一趟跟著過來了,你看怎么辦吧?”
她這話說的不客氣,但明示暗示該交代的卻都已然是交代清楚了——
葉陽皇后果然是小心謹慎,明知道今日這事兒有詐,就稱病不出,倒是送出這個不知死活的紀良妃來做替死鬼。
紀良妃聽了成渝公主的話,臉色已經變的十分難看,聲音尖銳的開口道,“成渝你說什么?你這就是怪本宮多管閑事了嗎?別忘了,是你說的你府上出事一時處理不得才請了本宮來的,現在說這話又是什么意思?”
話雖這樣說著,她心里卻已經隱隱不安。
今天廣泰在這邊整個計劃的布局她都是提前知道的,成渝公主對那個駙馬寶貝的緊,她也是算準了出事之后成渝公主必定會進宮去求楚明帝做主,而楚明帝向來是不管子女后院里的那些事的,到時候勢必要推給皇后處理。
所以她一大早就去了鳳寰宮請安,并且一直賴著不走。
原來的打算是等成渝公主進宮,然后從旁邊推波助瀾慫恿著葉陽皇后出面,葉陽皇后等著機會除掉楚奕和秦菁也不是一兩天了,肯定是要下狠手的。
可是卻不想,事到臨頭葉陽皇后卻是病了,死活推脫著不肯過來。
她情急之下便自告奮勇,代著來了。
當時成渝公主也沒有說到底發生了什么事,只就是一臉的陰沉像是十分火大的模樣。
她只當是因為吳子川被人抓包而觸怒了成渝,所以不疑有他,歡天喜地的就跟著來了。
一直到來時的路上她都洋洋自得,可直到這會兒進了這間屋子才切切實實的覺出了不對勁。
成渝公主然后惱怒有之,但自始至終都不見一絲一毫被丈夫背叛之后的傷心和瘋狂,而且這屋子里的氣氛也著實詭異——
秦菁儀容端莊的垂眸飲茶,婢女們侍立在井然有序,還有另一個當事人的吳子川竟然完全不在現場?
怎么回事?事情還是按照他們的計劃在往前發展嗎?
說話間她已經暗暗拿眼風去示意,想要和廣泰公主通通氣。
到了這個時候,廣泰公主也再不能偽裝下去,不動聲色的對她搖了搖頭。
紀良妃并不知道這一個搖頭到底代表著什么意思,旁邊卻是秦菁已經開口打破僵局,“良妃娘娘不必動怒,成渝公主并沒有對你不敬的意思,只是今日這府上發生的事情——”
她說著,刻意頓了一頓,等著紀良妃的心跳因為她這一頓而漏跳了一拍之后才又憂心忡忡道,“今日這府上發生的事情關乎本宮,也關乎到整個西楚皇室的體面聲譽,娘娘肯出面做主自然是好的,只是事情太大,成渝公主和本宮都怕連累了娘娘。”
她一則說自己,一則又說成渝公主,無形之中又把紀良妃的思維引到吳子川身上。
廣泰公主心下一急,生怕紀良妃得意忘形被對方誤導,再也顧不得偽裝和矜持,只就拼命的對她使眼色。
奈何紀良妃的思緒已經被打亂,壓根沒有把視線往她那里移動。
“什么大不了的事兒值得你們這樣大驚小怪?本宮今日是奉了皇后娘娘的懿旨來的,代表的就是皇后娘娘,這宮里宮外還沒有本宮做不得主的事兒。”紀良妃脖子一挺,神情倨傲又帶了等看好戲的嘲諷,冷聲道,“到底什么事,不要故弄玄虛了!”
“好,有娘娘這句話,本宮也就放心了!”秦菁聞言,露出一點欣慰的笑容,緊跟著卻是眸光一轉對靈歌使了個眼色,“靈歌你是當事人,就由你來把當時的事說給娘娘和太子殿下聽吧!”
“是!”靈歌頷首,走上前來端端正正的跪下,然后又一本正經的把之前自己和秦菁是怎么到了這里,常海林是如何強闖而入,又是怎么被她一個花瓶打暈的情況仔仔細細的說了。
紀良妃正等著秦菁和吳子川的丑事被爆料,乍一聽聞這丫頭的一套說辭就有些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半天沒有轉過彎來。
而常芷馨和蔣氏在聽到是靈歌打傷了常海林時已經是勃然大怒。
“你——你這個小賤人,原來是你!”蔣氏哀嚎一聲,完全顧不得眼前是個什么場面就撲過去,想要去抓靈歌的臉,“你這個小賤人,原來是你打傷了我的兒子,看我不打死你!”
盛怒之下,她的動作已經算是十分迅捷,但在靈歌看來,不過不動聲色的一個側身就輕巧的躲避過去,而且還能不叫在場一干不懂武功的女眷完全看出端倪。
蔣氏一下撲空,在地上摔了個狗啃泥,痛的她“哎喲”一聲,扭頭嚷著還是不依不饒的要往靈歌身上撲。
“都是死人嗎?還不攔著常夫人?”成渝公主抬手一指,厲聲喝道。
馬上就有三四個仆婦上前把蔣氏扯住。
“放開我,讓我打死這個賤人,她打傷了我的兒子,她不得好死!”蔣氏哭天搶地,拳打腳踢的死命掙扎,不消片刻頭發都亂了。
常芷馨白著臉,見她實在鬧得難看了,不得已就只能上前去勸,“母親,母親你冷靜一點,有太子殿下和良妃娘娘在,他們會給哥哥主持公道的,您冷靜一點。”
說話間,她隔著衣服用力擰了下蔣氏的腰。
蔣氏一痛,神智才有些清醒,慢慢放棄了掙扎,神情還是憤憤,用一種要吃人似的的目光狠狠的盯著跪在那里的靈歌。
常芷馨見自己的母親被人做了笑話來看,心里也是恨的牙根癢癢。
但她自幼得常大學士悉心調教,還頗有幾分見地,知道在這個時候萬不能再無理取鬧下去,就也本本分分的跪了下去替蔣氏的行為告罪道,“請殿下和娘娘息怒,家母只是愛子心切,不忍哥哥遭此橫禍才一時失儀忘了規矩,請殿下和娘娘體諒。”
“罷了!”紀良妃不耐煩的擺擺手,她根本就不想聽常家人和一個丫頭之間的風流韻事,便有些不耐煩,“常家也算是書香世家,常夫人,本宮體諒你的愛子之心,你也莫要不知進退,再壞了禮儀規矩。”
“我——”想著半死不活的兒子,蔣氏總歸是咽不下去那口氣,但在看滿室虎視眈眈的目光,終于還是沒敢發作,抖開拉著她的仆婦的手跪下去哀哀哭道,“臣婦失儀,謝娘娘的不責之恩,可是犬子無故遭此橫禍,的確是冤枉的很,請娘娘和殿下給我們常家主持公道。”
她說著,一個響頭叩在地上。
“無故?”秦菁慢條斯理的吐出一口氣,神態間盡是嘲弄,“什么叫無故?難道本宮的婢女方才話還沒有說清楚?還是常夫人也和常小姐一樣,聽不懂?”
她這話,便又是把之前楚奕奚落常芷馨的話給舊事重提了。
云霓郡主幾個藏不住事兒的小姑娘都躲在人后吃吃的笑,常氏母女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的十分難看。
“殿下、娘娘容稟,請切莫要聽這丫頭的片面之詞而冤枉了我哥哥。”常芷馨深吸一口氣,也在地上叩了個頭:“臣女的哥哥自幼得祖父調教,飽讀詩書,最是守禮的本分人,又蒙圣恩報效陛下,斷不是那種宵小之徒。今日他來公主府是做客的,斷不會行此無狀之事,其中必定有什么誤會,請殿下和娘娘不要被這個婢子的花言巧語所蒙蔽。”
她說的懇切,也不似蔣氏那般蠻橫沖撞,反而能讓人靜下心來思量。
“奴婢說的都是實話,而且奴婢和常家公子無冤無仇,又為什么要拿自己的清白去冤枉她?”靈歌不忿,怒然反問,“而且當時我家公主,成渝公主,二皇子妃還有廣泰公主都在院子里,奴婢就不明白了,令兄既然是在前廳飲宴,為什么會無緣無故出現在這內院廂房?”
但是成渝公主等人開門就撞見常海林在屋子里,這是不爭的事實,誰都改變不了。
而現在他又被靈歌打成重傷,昏迷不醒無法為自己辯駁。
“你——”常芷馨一時語塞,略一思忖還是強辯道,“這里不是府里安置客人歇息的廂房嗎?大約是我哥哥醉酒過來歇息,反而被你這丫頭下了狠手打傷嫁禍也不一定!”
“這種道貌岸然,隨便欺辱人的混蛋死不足惜。”靈歌冷哼一聲。
常大學士的清貴之名在外,哪怕今天常海林只就弄了這個名聲傳出去,也夠他們常家吃不消的了。
“你——”蔣氏一口火沖上心里,氣的渾身發抖。
“想來常公子應當只是醉酒走錯了地方,不如——”紀良妃抿一口茶,只想著早點把這事兒早點結了好辦她的正事。
她這樣,便明顯的要偏幫常家了。
二皇子妃和成渝公主幾個都露出不贊同的神色,卻是秦菁輕笑一聲,深以為然的點頭道,“娘娘慧眼,本宮也覺得,常公子應當是走錯地方了!”
她方才不是恨不能把常家人整個人吞下去的嗎?怎么轉眼卻為常海林開脫起來?
所有人聞言,都是一愣,面面相覷,不明白這到底唱的是哪一出。
紀良妃端著茶,話音卡在喉嚨里。
秦菁微微一笑,抬手指了指昏迷不醒的常海林,“這個人本宮與他素未平生,但想來你們都是認的,他會出現在這里,又二話不說就對本宮的婢女動手動腳,良妃娘娘覺得可有道理?”
她話題轉的飛快,紀良妃一時有點跟不上她的思路。
但顯然的,在常家人和秦菁之間,她是斷不會幫著秦菁的,于是冷蔑的掃了靈歌一眼道:“你說你不認識,保不準你這丫頭私底下與常家公子有些交情也為未可知!”
霸王硬上弓為人所不齒,但若是這事兒的性質變了,那就又另當別論了!
“良妃娘娘,您不要血口噴人!”靈歌聞言,激憤的一聲怒喝,“奴婢是前天早上才跟著我家公主一起進的京城,這幾日都是寸步不離的在主子身邊服侍,您若不信,可以隨便去公主下榻的驛館尋了仆從來問,您貴為宮里的娘娘,怎么可以這般顛倒是非毀人清白?”
靈歌不是尋常的婢女,凜冽之氣一出,愣是將紀良妃驚的手下一顫,碗里茶水都濺出來幾滴。
“你——你——”反應過來,她指尖發顫,直直的指著靈歌,“反了反了,你這個賤婢居然敢編排本宮的不是,你——你——”
眼見著她便是要叫人來掌靈歌的嘴,秦菁不知何時已經微笑起身,款步走到她面前以自己的身體遮擋住她的視線。
她緩緩抬起一手,以掌心握住紀良妃顫抖不已的手指,眼中笑意溫暖柔和的仿佛要滴出水來的緩聲說道,“良妃娘娘,方才本宮的話,還沒有說完,您是不是先聽一聽。”
她笑的溫柔而平和,紀良妃皺眉看著她眼中款款笑意,不知道該如何拒絕。
秦菁便只當她默許,松開她的手,回轉身來在房間里從容的踱了兩步,繼而美目妖嬈一轉瞥開所有人落在一直默默無聞的廣泰公主身上。
“方才良妃娘娘說常三公子是找錯了地方,本宮深以為然。這里是公主府的客房,之前本宮的衣服臟了移步過來更換,可是常公子突然闖進來,不由分說就抱了我的婢女。”她笑,笑容仍是綿淺而柔和,“如果他真正想要抱的不是本宮的婢女,那么——這院子里還能有誰?”
這個院子里的廂房都是客房,平時都是沒人住了,偏偏今天來了兩位貴客,一位是這位榮安公主,另一位——
就是之前在隔壁屋子里面休息的廣泰公主!
如果常海林闖入這里不是意外,而真是為了見什么人,秦菁與他素未平生,他要見的——
“六嫂嫂,你——你說這話是什么意思?”廣泰公主臉色蒼白,噌的一下從椅子上彈了起來。
秦菁的拿眼角的余光掃過,包括蔣氏在內,其他人臉上多是狐疑或者探尋的味道,卻未有常芷馨的神色震驚。
所以,對廣泰和常海林的事,常芷馨是知情人?
“就是你聽到的意思。”秦菁也不給她留情面,聳聳肩,語氣輕松。
“你——你血口噴人,我——”廣泰公主氣的兩眼通紅,說著就要掉下淚來。
秦菁從懷里抽出帕子甩到她臉上,冷聲道,“廣泰公主先別急著哭,現在還不到時候。”
說完也不理會目瞪口呆,真就驚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的廣泰,轉身兩手往紀良妃面前桌上一撐,漠然道,“現在,請良妃娘娘幫忙清清場吧,除了幾位皇子妃,兩位公主還有常家夫人、小姐,其他人,全部退出去。”
“你——你到底要做什么?”紀良妃一頭霧水,隱隱覺得她是該發火,卻又覺得找不到契機。
“我?”秦菁一笑,目光冷酷,語氣鏗然的字字說道,“我要揭露一宗皇女私通世家子弟的宮廷丑聞,查辦一個意圖毀我名聲的無恥賤人,同時,還要一個天理公道!”
“什么丑聞?什么公道?”紀良妃一張臉漲成了豬肝色,心里千頭萬緒,聲音隱隱都有點發抖。
但事實上,她似乎是真的不知道秦菁到底在說什么,僵在那里半天沒有動。
“本宮之前就說了,這事兒其實是得要皇后娘娘來的,你做不了主!”秦菁見她不語,也是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冷笑一聲才又轉向楚奕道,“既然良妃娘娘做不得主,那便煩請殿下代勞吧!”
“榮幸之至!”楚奕頷首,一張俊逸非常的臉孔上,依舊沒有什么特殊的表情。
緊跟著他一個眼波橫過去,其他人不待吩咐就被人踩了尾巴似的急匆匆的退出了院子。
秦菁微瞇了眼睛目送一群人爭先恐后的離開,然后沖靈歌抬抬下巴使了個眼色,“去看看,大駙馬醒了沒,如果他沒事了就請他過來。”
大駙馬?
廣泰公主和紀良妃心里同時一涼,一股寒意齊齊從腳底升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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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先更,回頭捉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