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征著魔宮第一殺手的金佩刀掛在呲猿腰間, 那道長長的刀疤讓他整個人顯得更加壓抑。
他一直是個陰鷙的青年。
他剛剛踏入魔宮外的楓林,準備去執(zhí)行任務(wù),就看到昭紅和姜云一身雪白的素服, 白綾裹額站在楓林中, 火紅的楓葉飄落在兩個女子身上, 仿佛悉心描繪的圖畫。
昭紅雙眼通紅, 幾乎要滴出血, 銀牙咬碎,“惑龍根本不是被時雷所殺。”
呲猿冷笑道:“什么意思?”
“因為你臉上的刀疤。”
“哦?”
“惑龍的環(huán)首刀上有一個特別的凸起。”
“所以?”
“環(huán)首刀劃出的傷痕我一眼就看得出。”
呲猿笑得愈發(fā)冷酷,“即便被你看出又如何, 誰會相信你?”
昭紅聲嘶力竭地質(zhì)問,“你為什么要殺他?你們明明是伙伴!”
“魔宮里哪來的伙伴?昭紅你怎么這么天真。”
淚水布滿昭紅娟秀的面容, 她已為惑龍的死找到一個宣泄的出口, 那就是呲猿, 不管惑龍究竟是不是被呲猿親手所殺,一定與呲猿脫不了干系, 他們顯然曾有過一場激戰(zhàn),所以,惑龍的環(huán)首刀才會劃傷呲猿的臉頰。
“所以,你就是為了金佩刀?”
呲猿獰笑著說道:“你難道不知道金佩刀在魔宮中的意義?誰不想要金佩刀呢?”
昭紅目眥欲裂,“真的是你?”
呲猿不想再理昭紅, 跨步往楓林外走去, 腳步剛動, 昭紅的靈牙刺已如毒蛇般襲來......
兩道人影交織在一起, 快得幾乎看不見, 攪動起漫天楓葉,如紅蝶飛舞。
殺氣縱橫, 毀天裂地。
姜云的手心在冒汗,無論今日昭紅能不能殺了呲猿,她們兩人都已沒有退路。
魔宮規(guī)矩,同門私下斗毆,死。
昭紅和呲猿還在廝殺。
她在以命相搏,她對惑龍的感情,沒有人比姜云更清楚。
楓林間,魔宮方向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姜云神情戒備起來,若來的是魔宮人,只怕事情不妙。
目光透過林間間隙,果然看到一群魔宮門人疾步行來。
姜云急呼道:“昭紅,不要打了,魔宮來人了。”
兩人身形驟然分開。
姜云拉起昭紅,“走,既然已經(jīng)到了這個地步,索性我們一起,跑得遠遠的。”
昭紅有些不可置信,“你不怕被魔宮門人天涯海角的追殺么?”
“總好過在這里慢慢腐爛,成為一灘爛泥。”
呲猿冷笑道:“想跑,你們跑得了么?”
他的話還未說完,兩個素白的身影已飄出了楓林。
魔宮等級森嚴,三使上面有四惡鬼,再上面有五非天,然后才是宮主。
姜云和昭紅跌跌撞撞奔走在荒野中,三十門人由兩個惡鬼帶著,日夜不停地追在身后,勢要鏟除魔宮叛徒。
兩人歷經(jīng)艱難,終于逃入安寧城,藏身在茫茫人海中......
* *
姜云在窗邊站了許久,直到被敲門聲驚醒。
因為發(fā)燒的緣故,頭依舊重重的。打開門,來的是李澹和玉言。
玉言手里端了一只白瓷碗,碗里飄出草藥的苦澀氣味。
他跨步走入房間,環(huán)視了一圈,神情有幾分不悅,“這樣的屋子能住人么?”
姜云道:“我并不在乎。”
李澹笑了笑,對玉言道,“放下藥,你先去吧。”
玉言的表情僵硬,眉尖幾不可查地挑了挑,但姿態(tài)依舊端方,柔柔地道了聲“是”離去了。
李澹在椅子上坐了,端起桌上的白瓷碗遞向姜云,“快喝了吧,去風(fēng)寒的藥。”
姜云接過,撲鼻而來的苦味是熟悉的青竹醫(yī)館的味道。
仰頭喝下,姜云不禁皺緊了眉頭。
李澹道:“張開嘴。”
“嗯?”姜云有些不明所以。
“讓你張開嘴。”李澹無奈地重復(fù)了一遍。
稍稍張開嘴巴,李澹不知從哪里取出一顆暗紅的蜜棗子,放進了姜云口中。
跟苦澀的藥味完全相反,很甜。
“這叫苦盡甘來。”
姜云含著蜜棗,微微笑了笑,“很甜。”
“你喜歡么?”李澹臉上的表情在一瞬間變得很認真,目光瞬也不瞬地凝注在姜云眼眸中,仿佛要從里面看出些什么。
“誰都喜歡吃甜的。”
“偏偏有人喜歡自討苦吃。”李澹笑道。
姜云沉思道:“已經(jīng)三天了,云微也沒有回來?”
李澹點了點頭,“沒有回來。云微這孩子時常幫助他父親料理衙門中的事務(wù),當(dāng)時也幾乎受到案子牽連,被我暗中救下。”
“所以替你做事?”
李澹笑道:“他難道不是在救自己的父親么?”
姜云眨了眨眼睛,道:“這似乎正是你最擅長的事。”
“利用別人?”
“或者說是共贏。”
李澹哈哈大笑,“你總是這么直接。”
姜云淡淡笑道:“我即便講一些虛情假意的話,又如何瞞得過你?”
李澹用指背輕輕刮了一下姜云的鼻尖,“你啊你,你哪里像個錦衣玉食的官家小姐呢?”
這個略顯親昵的動作,讓姜云有些不自然,忍不住垂首,自己也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子,“沒準我真的不是呢?”
“管你是什么。”
李澹收了笑,“今日京中傳來消息,鄢縣舞弊案本月底就要由皇上親自宣判。”
他話語雖然輕描淡寫,氣氛卻驟然緊張起來。
且不說案子中被冤枉下獄的幾個忠臣,最重要的是,目下寧王李澹自己也已暴露,不得不被卷入案子中。
若不能拿出確鑿的證據(jù)翻案,只怕要被王皇后借此機會大做文章。到時,只怕李澹在京中在無立錐之地。
若他只是想要扶持自己的皇兄當(dāng)今的天子李澄,還好說,可姜云這段時間與他的朝夕相處和屢次試探,從中看得出,他似乎還想更進一步。
而且,若不是他有這樣的雄心壯志,只怕也不能替長孫十一難如登天卻仇深似海的冤屈。
長孫家一門上下五十五口人,一夜之間,鮮血潑遍了院子,濺滿墻壁。
只有長孫十一一個人,生生忍住被挑斷腳筋的痛苦,混在死人堆里,逃得一命。
姜云沒有家人,想象不出這種徹心徹骨的痛苦,但從長孫十一那幽深沉寂的眼眸深處卻看得出其中翻涌著的波濤。
姜云看著李澹問道:“若是廖家和檔案庫都沒有找到關(guān)鍵證據(jù),你準備怎么辦?”
李澹沉吟道:“證據(jù)若是不在廖家和檔案庫,那就是在云家。”
“只是,云家已經(jīng)燒毀......”
“云開明在事發(fā)被官兵帶走之時,低聲對云微說“找出賬簿救命”,這本賬簿乃是他和算手廖輝偷偷記下來的,我相信定會選擇一個隱秘安全的地方妥善保存,以期日后保命。”
“日常中,他是否對云微透露過一些線索?”
李澹沉吟道:“的確值得深究一番,先前我并未想到這點,他日常中或許會對云微有所暗示。”
門口響起一個冷冽的聲音,“殿下,云微回來了。”
說曹操曹操到,李澹看了姜云一眼,吩咐道:“快讓他進來。”
少年箭步躍入房中,像一只靈活的山鼠,倏忽一下出現(xiàn)在眼前,“殿下,什么都沒有找到。”
李澹稍稍失望了一瞬,安撫道:“不妨事,我們目下需要從長計議。”
云微使勁點頭,“賬簿雖無信息,但是廖家的人我已經(jīng)給了盤纏,送他們出了鄢縣往南方去了。”
李澹頷首,“很好,我和宮小姐剛剛想到一件事,需要你仔細回想一下,在日常的時候,你父親有沒有對你提過一些暗示性的線索。”
“線索?”云微不解。
“對,你仔細想想,他平時或許會提到,關(guān)于課稅,關(guān)于收到的一些額外的金錢,還有關(guān)于若他有意外......”
李澹有意引導(dǎo)著他,去回想一些關(guān)鍵線索。
云微擰緊眉頭,陷入思索中。
“意外?不測?”云微似想到了什么,驚道:“我想起來了,父親曾說過一句話。”
“什么話?”李澹著急問道。
“對,有一次,他特地把我叫到跟前,說他干的有些事,讓他良心難安,若是想要保命,還得多求一求村東頭的小城隍。”
“小城隍?這是何意?”
云微搖頭道:“我也不太明白,我們村子里流傳著一個說法,說村東頭的小城隍很靈驗,若有什么想求之事情,就要給它磕一百個響頭。”
李澹嘆氣道:“想來是你父親心中有愧,寄情于神靈罷了。并非什么線索,還有其他的么?”
云微頹然地搖頭。
事情似乎走入僵局。
李澹要做的三件事,每一件都萬分困難。
而他最終要達到的目的,更是難如摘星。
屋內(nèi)安靜,燭花微弱的爆響聲清晰無比。
宥山的聲音又一次在門外響起,“殿下,大內(nèi)總管霍公公求見。”
李澹心領(lǐng)神會的一笑,“他終于來了,待我出去見他。”
李澹起身往外走去,姜云伸手拉住他的衣袖,“會不會有不妥?”
李澹帶幾分戲謔的笑道:“你關(guān)心我?”拍了拍她手背,“無事,你休息吧。”走出了屋子。
外面夜色已深,江湖朝堂,風(fēng)起云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