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音平平淡淡,輕描淡寫,仿佛在說的是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眾人驚疑地回身,卻見銀甲衛士的包圍圈外,不知何時,又圍了一圈全身黑衣的劍客。
剛剛那個聲音又說道:“要死的不是他們兩個,而是,你們!”聲音來自黑衣劍客身后。
銀甲衛士的首領驚訝地問道:“你們是什么人?”
黑衣劍客的包圍圈突然打開了一個缺口,讓開的兩個人中間,步入一個玄衣玉冠的男子,眉目明朗,神情傲然,竟然是寧王李澹。
銀甲衛士的首領猝然色變,“寧王!”
李澹搖了搖頭,神情間露出不滿意,“不是寧王,是寧王殿下。還有,見了本王難道不知道行禮么?”
首領翻身下馬,勉為其難地行過禮,“殿下贖罪,我們正在捉拿兇徒,還請殿下不要干擾。”
李澹道:“若我非要干擾呢?”
“殿下莫非不知道我們銀甲衛受命與何人?”
“哦,大概還能猜到一些。”
“那殿下更不該與主上作對。”
李澹若無其事地笑了笑,“若我非要作對呢?”
銀甲衛士的首領眉頭已皺起,“殿下難道不怕主上追究?”
李澹道:“我只要把你們殺得干干凈凈,誰又知道是我做的呢。”他的語氣陡然冷冽,“動手。”
他話音剛落,只聽得一陣金石交戈之音,外圍的黑衣人紛紛拔劍出鞘,沖向銀甲衛士。
黑衣劍客們劍法高明,劍光閃動間,銀甲衛士即刻如潮水般潰散開來,兩撥人纏斗在一起。
銀光炫目,黑云漫卷,衣袍獵獵,錚然的殺氣幾乎劃破皮膚。
姜云一邊抓緊長孫十一的手,一邊揮動彎刀,將周遭的銀甲衛士擊散。
又聽見李澹在外面吩咐道:“把那兩個人帶出來。”
三四個黑衣劍客立時在二人身前圍成一道屏障,挽動劍光,將銀甲衛士的包圍圈打開了一道缺口。
姜云帶著長孫十一縱身躍到了李澹身旁,只見他神情悠閑,臉上帶著些若有若無的笑意,“宮小姐,武藝高強。”
姜云垂首抱拳道:“殿下。”
李澹見她江湖兒女的動作,皺了皺眉頭,“怎么還是沒有學會行禮呢?”
長孫十一瞥向姜云,略略沉思,便拱手道:“謝寧王殿下搭救。”
李澹將長孫十一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你知道我是寧王?”
長孫十一不疾不徐地說道:“這般年紀,又在京中的殿下,除了寧王,草民想不出其他人。”
李澹面露笑意,“很好,目光敏銳。”
三人說話間,兩方的打斗已呈現出黑衣劍客一邊倒的局勢,黑衣劍客們出手狠辣,劍下幾乎全無活口。
姜云凝眉道:“殿下,難道不準備留下活口?”
李澹輕蔑一笑,“你要問什么?”
姜云自然是想確認殺死自己,制造了長孫家慘案的幕后黑手,但長孫十一就在身畔,實在不知道要如何開口。
自己就是姜云這件事,她已決定不讓長孫十一知道。
他實已背負了太多,再不能加上一條人命了。
只是,不知道長孫十一心中對于姜云這個人的離開或是消失,有沒有幾分在意呢?
想著,突然情緒低了下去,淡淡道:“我要問這伙銀甲衛士究竟是聽命于誰,但殿下想必都知道了。”
李澹道:“你既然知道,要知道什么,何不來問我。”
他說完,由一個舉著火把的手下引著,往山上走去,“走吧。”
姜云奇道:“去哪?”
“跟我來不就知道了。”
兩人跟在李澹后面,沿著山梁慢慢繞到山的另一面,出了密林,眼前豁然開闊。
星月照耀下,一片起伏平緩的坡地上,一道圍墻蜿蜒其間,圍墻后是一片莊院,但見樓宇飛檐,亭臺掩映,沿著地勢層疊而上,氣勢渾然。
“這是?”
李澹徑直走入了朱漆大門內,“此處是我的別苑。”
姜云這才想起,此處正是京郊的雁山。
可他不是在雁山修養么?怎會有這么多劍法高超的手下?
甫一進入莊院,便有一方池塘映入眼簾,水波粼粼,倒映明月,比青竹醫館門口的不知大了多少,白玉欄桿,青石鋪道,延伸到池上的一座水榭,水榭四周紗幔在夜風中飄蕩,看著說不出的閑適和安逸。
李澹走到池邊,在擺在欄桿下的一只小甕中抓了一下,灑進水池,一波紅色的錦鯉便像潮水般涌了過來,爭搶魚食。
李澹又帶著二人往前,經過了一片草地,夜晚晦暗,只看到一團團白色的東西窩在草地上,也不知是什么。
很快進了莊院的正廳,里面已被火盆烘得暖融融,炕桌上支著燭臺,香茶和點心。
三個人對面跪坐了。
姜云想要抱拳,又覺不妥,索性直接開口道:“謝殿下的救命之恩。”
李澹喝了口茶,“你是不是正在心里奇怪,我為什么要救你們?”
長孫十一道:“殿下料事如神,想必早有安排。”
李澹粲然一笑,“長孫大夫目光敏銳,我真是不得不佩服。”
他這聲長孫大夫,幾乎讓姜云心跳停滯。
寧王已經知道了長孫十一的身份!他要干什么?
長孫十一卻依舊神色自若,“殿下既然已經安排妥帖,我們何不有話直說。”
“長孫大夫可會下棋?”
長孫十一微微頷首,“棋藝不精。”
李澹揚聲吩咐女婢,“上棋盤。”
女婢很快端上小桌,桌上已擺好了琉璃的棋盤。
李澹執黑子先行,在天元位置落下一子,“長孫大夫對目下朝局有何見解。”
長孫十一在旁邊跟進一子,“我不過一個山野大夫,怎敢妄議朝局。”
“現下朝中三股勢力,皇后王氏及其身后的家族,貴妃宋氏黨羽,我皇兄反倒孤立無援。”
長孫十一神情復雜,抬眸看了李澹一眼。
李澹依舊不疾不徐地落下一子,“我雖不才,卻不愿見李氏打下的江山落入旁人之手。”
“大夫或許對有些真相還不清楚,但宮花。”他看向姜云,“今日,想必已全都明白了。”
跪坐在棋桌一側的姜云默思片刻,“是王皇后,收買太醫令蘇衍,指使她手下的銀甲衛士,屠長孫家滿門,也是王皇后,翻起鄢縣舞弊案,意圖鏟除異己。”
長孫十一神情驚懼,微張了口,卻說不出話。
李澹道:“你可知道鄢縣舞弊案中被卷入其間的人是因何得罪王皇后么?”
姜云搖了搖頭。
李澹道:“皇后提出立兩個月的嫡子寅瑭為儲君,結果幾個大臣先后上書向皇上呈明利害。”
姜云驚道:“這幾個大臣就是被卷入鄢縣舞弊案的幾位?”
李澹點了點頭,“你們有沒有聽過一句話,敵人的敵人就朋友。你現在不過是一個大夫,如何能與高高在上的皇后抗衡?”
長孫十一突然起身,拱手跪倒在地,“還請殿下為我指一條明路。”
李澹將他扶起,“長孫大夫勿須多禮,我們先下完這局在說。”
姜云看向棋盤,于棋藝她只是粗粗了解,但此刻也看得出黑白雙方勢均力敵,形勢膠著。
長孫十一思考片刻,才猶疑著落下一子。
李澹卻下得很快。
過了很久,棋盤幾乎就要鋪滿,姜云吃了不少糕點,兩個人卻還是專注在棋局之上。
長孫十一思考了很久,還是沒法落子,終于棄子認輸,“殿下棋藝高明,草民不及。”
李澹指著棋盤道:“大夫棋藝高明,不過是心有掛礙,放不開手腳罷了。”
長孫十一一直漠然的眼神突然變得冷冽,“血海深仇,不能不報。”
李澹道:“我理解,只是,此事不能操之過急,需徐徐圖之。”
長孫十一疑道:“如何徐徐圖之?”
“正如這盤棋局,形勢看起來雖然膠著,但若能找到幾處關鍵位置,一切迎刃而解。”
“哪幾處是關鍵位置?”
“第一處就是儲位。”
“儲位?”
“正是,若皇后的兒子寅瑭得了儲位,王氏家族如虎添翼,只怕再沒人能動得了他們。”
長孫十一沉吟道:“殿下說得有理。”
“第二處就是之前的長孫家滅門案。”
長孫十一急道:“此案確系王皇后所為?”
姜云道:“若非皇后,我......”
她本想說,我如何會被殺,終究沒有出口。
長孫十一問道:“宮小姐要說什么,為何吞吞吐吐?”
姜云遮掩道:“我是想說,皇后是那伙銀甲衛士的主上。長孫大夫可還記得當時屠殺全家的惡徒是什么裝扮?”
長孫十一眼眶微微發紅,回憶道:“那伙人全身黑衣,面蒙黑布,沒有留下半點線索,若不是我命大,混在死人堆里,又硬挨下十刀,只怕活不到今日。”
長孫十一又疑惑地看了姜云一眼,“宮小姐,如何會知道我長孫家的事?”
姜云心中咯噔一下,正不知如何解釋,聽到李澹悠悠道:“是我告訴她的,我既然邀請長孫大夫共謀大局,自然是已將長孫大夫全部了解清楚了。”
長孫十一恍然道:“原來二位早已認識。”
李澹道:“還有第三處,便是解救卷入鄢縣舞弊案的幾位忠心耿耿的大臣,充實我方力量。”
他繼續道:“就是說,我們一方面不能讓王皇后在立儲中占得先機,另一方面要想辦法尋找長孫家的滅門血案的證據,指認王皇后,同時,充實我方力量。第一件和第三件事我會步步為營,周密安排,第二件事,卻還要仰賴長孫大夫。”
長孫十一道:“此事要從太醫院著手,若我能進入太醫院......”
李澹沉吟道:“很好,我會想辦法安排你進太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