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府門口,上官羅漪的馬車剛剛挺穩,就聽到外頭有嘈雜的喧嚷聲。冬語掀開車簾,待看清楚外頭的形勢,這才回過神稟道,“主子,是孫玉晴的馬車,她也剛剛回到孫府。”
上官眸色不便,并沒言語,簡單搭上冬語的手腕,跨出一步便要走出馬車。
一只腳剛從馬車上下來,上官迎面便瞧見了門口張皇失措的孫玉晴,她發飾早已蓬亂,此刻眼神直而無光的坐在孫府大門口的臺階上,由于是深夜,除卻兩個孫府的馬車以及跟在孫玉晴身邊的丫頭秀云之外,四周根本沒什么人。夜風之下,門口兩只幽白的燈籠籠罩中,孫玉晴整個人看起來越發詭異。
冬語皺了下眉頭,回想今日從孫府出門的時候:孫玉晴雖然看著心情不甚好,但總比現在這模樣強,現在這副面孔,簡直如同見了鬼一般。
上官則壓根兒沒有理會孫玉晴,繞過她就要走上臺階,然剛走到孫玉晴的身側,就被她死死攥住了裙擺,“上官羅漪,這下你高興了吧,滿意了吧?我外祖母沒了,二表哥也沒了,我求你放過我,放過我成嗎?”
孫玉晴不得不承認,她此刻太恐懼,剛剛看過尸橫遍野的場景,傍晚時分還站在他面前淡然微笑的二表哥,只一瞬便被炸的滿地碎片了;她一向依賴的那個外祖母也瞬間沒了氣息,這種情況下她怎能不害怕?
今日她原本是準備看好戲的,那日若不是蕭海含和蕭豐良兩人親自上門跟她說清楚這次的計劃,今天她也不會到場,甚至到場之后不會這么安靜,勢必要鬧一鬧的,但想起上官羅漪可以吃癟,想起上官羅漪身邊的人可以離她而去,孫玉晴就覺得快慰,至少這樣。老天才算是公平。
但偏偏事與愿違,她所面臨的情況不僅沒有好轉,反而更糟,這個時候只能硬著頭皮厚著臉皮求一求上官了。或許以軟話來勸一勸。可以保自己暫時的安全。抱著這樣的想法,孫玉晴準備賭一把。
上官一頓,表情淡漠的垂下了眼睛,直視孫玉晴哀婉的目光,“玉晴,你說什么呢?蕭老夫人的事情我也是剛剛聽公主說起,哎,這么大的變故真夠蕭家人受的了,先是母親,緊接著是蕭老夫人。玉晴,你也節哀吧,這么晚了,夜風很涼的,趕緊回屋吧。免得著涼,義母和蕭老夫人泉下有知必定不會心安呢。”
句句挖人心口,孫玉晴原本攥著上官的裙擺此刻捏的更緊了,“上官羅漪,看在我已經這么慘的份兒上,你就放了我吧,我保證從此以后不會再找你麻煩。現在你已經把我弄得無依無靠了。難道真的想看到我死嗎?咱們怎么說也有這么多年的姐妹情誼在……”
“哈哈……玉晴,你不說我都忘了呢,姐妹情誼?姐妹情誼就是未達目的誓不罷休,即便廢了別人的雙腿也與你無感?!姐妹情誼就是跟你的各位表哥聯合起來安排暗室引爆之事引人入局?姐妹情誼就是你想方設法害別人,而別人卻絲毫也不許還手?玉晴妹妹,你有沒有想過。能走到今天這一步全然是你自己選擇的!送你四個字:咎由自取。”
上官幽幽舒了口氣,調整好氣息,最后語氣平淡的添了一句,“夜風很涼,你還是趕緊進去吧。還有……若再不松手,我就不客氣了。”說罷,冷冷瞟了冬語一眼,冬語會意,急步走了過來。
孫玉晴是了解上官身邊這個懂武藝丫頭的性子的,只要有上官的命令,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這個死丫頭也會去做。
以她柔弱的身軀根本耐不住這個犟丫頭的拉扯,想到這里,孫玉晴瞬間松開了手,重重吞了口唾沫,字字清晰的說道,“上官羅漪,你給我等著!”
上官步履平淡的走進了府門,頭也沒回,壓根兒沒把孫玉晴放在眼睛里。
回紫瓊苑的路上,冬語一直小心翼翼守在一旁,綠蘿也腳步緊跟著,絲毫不敢懈怠,直到進了屋子,上官才開口,“你們兩個有話就說。”
綠蘿和冬語相視一眼,隨即都低下了頭,最終還是綠蘿先開的口,“小姐,您是不是在生氣?”
上官一愣,反問道,“生氣?為誰?孫玉晴嗎?”
“大小姐不就是那樣的性子嘛,您別跟她一般見識就是。”
上官羅漪則無奈搖了搖頭,“我還沒有無聊到那種程度,孫玉晴還不值得我發火生氣,天色不早了,你們也累了吧?都下去休息吧。”
冬語動作極其細微的瞧了自家主子一眼,滿臉都是倦容,明明就很不尋常,“主子,我們伺候您梳洗吧?”
“不必了,我很累,想一個人歇一歇。”
待綠蘿和冬語退下去,屋子里瞬間靜了下來,上官躺在床榻之上,緩緩閉上了雙眸。距離她所安排的最后復仇階段越發近了。現在夏明昭的左右臂膀已經被砍除的差不多,接下來只需要按部就班的進行即可。
但一閉上眼,上官的面前便會出現四皇子府后花園尸橫遍野的場面,即便那是蕭豐廣的尸身,即便那是該死的人,但上官仍舊心頭堵得很。這樣的復仇真的是她想要的嗎?
四皇子府的書房中,夏明昭、蕭豐良和蕭海含猶自坐著直到四更天。
靜謐的深夜,月光透過窗扉傾灑而至,后花園因著京兆尹要徹查早已下令被封禁,不能打掃。借著夜風,有濃濃血腥的味道彌散在四皇子府的每個角落。
蕭海含身上著的還是喜服,只是斑斑點點的沾滿了血跡,她面容極為憔悴,此刻的目光極為無神,甚至可以說是呆滯的。
蕭豐良則一直坐在蕭海含的一旁,雙手緊緊攥著手中的茶杯,茶水早已冷了,他卻仍攥著,終究沒有喝一口。
夏明昭則全無表情的仰頭靠在書房正位的太師椅上,緊閉著雙眸,仿佛在假寐。
前半夜,鬧鬧活活的也就過去了,各位受傷的賓客都被各自接了回去,聽聞整晚上,京都之中,就連給動物看病的大夫都被征用了,損傷慘重,根本顧及不來。皇上多次下旨意催促這邊的布置工作。京兆尹早已經忙得焦頭爛額,力爭在天亮開城門之前對京都城進行全方位的排查。
然真正的兇手,此事情的幕后主使此刻就端然坐在府內的書房之中。
“表哥,不能這樣耗著,必須推出來一個替罪羊……”蕭豐良終于開口了,一時間打破了屋內的冷寂。
夏明昭則半天才悶恩了一聲,緩緩坐直了,迷蒙著雙眼一掃下首處坐著的兩人,“替罪羊……你可想好人選了?”
“這……”蕭豐良幽幽嘆了口氣,沒再言語。若是往日他腦筋一轉就會立刻有想法,但此時此刻,他眼前、腦后全然一片空白,眼睛所及都是后花園地面上二哥衣服的碎片和老夫人最后咽氣的場景。
就在蕭豐良和夏明昭兩人都沒有想法的時候,蕭海含突然開口了,“校書郎吳學士……”
“海含,你說什么?”
“三哥,我是說替罪羊……校書郎吳學士剛剛也在后花園的賓客之中,只不過他手腳比較快,逃脫了,除卻他和玉晴姐姐之外,其余人身上多多少少都有了擦碰,所以,將罪名灌到他身上最穩妥不過。”
事情發生的時候,蕭海含雖然不在后花園的湖邊,但后來趕到的時候她第一時間就掃視了石子路的全景,眾人之中,校書郎的那張因安然無事而大松口氣的臉瞬間在蕭海含的腦海里烙下了烙印。
這個時候替罪羊并非隨意挑出一個就是了。原本計劃是沖著上官羅漪去的,多多少少也能滅掉她身邊那個北夏前太子,替夏明昭鏟除一個對手。但是變故終究發生了,他們不僅沒能鏟除異己,還損失慘重,這種情況下更要想出一個萬全之策。
而讓太子遭殃便是最好的解決結果。至少蕭豐廣不能白白的死。
蕭海含話雖說的不清不楚,但屋內其余兩人卻皆懂了,夏明昭猛然從座位上起身,漸漸抿起了嘴唇,下一秒已經釋然一笑,“果然……”
北夏的校書郎,乃太子東宮所屬學館里,負責校勘典籍的官員。今日之事若是冠以這位吳學士的名號,那么無疑跟太子扯上了瓜葛。原本就因為此事震怒的皇上更加不會冷靜思考別個,只要安排些容易誤導京兆尹的小線索就可以掩人耳目了。
最重要的是可以把太子拉下水……夏明昭登時覺得豁然開朗,待轉過眸的時候,看向蕭海含的眼神都有些不同了。素日里他只覺得這位表妹溫柔可人、行走坐立頗有大家風范,卻不知她也是有頭腦的,雖然比之上官羅漪還是稍遜一籌,但比之孫玉晴可謂綽綽有余了。
“就按照海含說的做!”
事情有了定論,夏明昭的心情輕松了一些,但蕭豐良卻一直不語,今日的事情全然超乎他意料之外,向來謀劃一切、順風順水的蕭豐良此刻也困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