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和殿的后殿,皇上正伏案批閱奏折,他濃眉深鎖,用墨汁在奏折的最后空白處畫了兩下便合上了,隨意丟到了最右側一摞已經堆得很高的奏折堆上,轉頭的瞬間皇上目光就落在那摞奏折上,許久都不肯移開。
康路跟在皇上身邊多年,自家主子的性情他最是摸得通透,當下仔細觀察著皇上的神情便猜出,那一摞的奏章定有什么蹊蹺……
就在此時,夏明遠突然邁著步子從泰和殿偏廳外走了過來,身后跟著的太監手中還緊緊握著一個覆蓋著的大托盤,因是用布蒙著的,所以即便從外頭看,也看不出什么門道,康路簡單掃了一眼托盤,隨即鄭重跟夏明遠行了一禮道,“英王殿下,圣上正在批閱奏折,容我去通報一聲……”
夏明遠不急不惱,站在原地未動,“有勞康公公了?!?
不多時里側傳出聲音,夏明遠便帶著身后的太監走進了泰和殿偏廳。
正廳中央的高處安置著一個龍案,皇上端坐著正伏案皺眉,一見夏明遠進來了,眉心顯然有些舒展,可還是透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憂慮,康路很有眼力的走下去了,跟著夏明遠進來的小太監也放下托盤跟著退了出去,一時間屋內只剩下父子二人。
皇上重重嘆了口氣,眼神不由自主挪到了夏明遠帶進來的那個托盤上,“帶了什么好東西給父皇啊?”
夏明遠表情卻立刻變得凝重,“父皇,剛剛兒臣奉命過去蕭府客祭,卻沒想到……”
皇上聽到“蕭府”兩個字的時候。下意識瞧了一眼龍案最右側那摞奏折,眼神瞇起了危險的弧度,轉過頭問道,“蕭府又怎么了?”他用的是“又”……
對于皇上表情中細枝末節的變化,夏明遠全都敏銳的抓住了。他眼神極快的閃過那摞得最高的一疊奏折,瞬間猜到了這些便是他幕僚們鼓動大臣們送上來的披露蕭府人惡性的奏折,若是往日恐怕沒人敢對蕭府有所動作,出言指責,可今時不同往日,賈安侯沒了?,F在的蕭府就如同一群沒了主領人的秋后螞蚱,蹦跶不了幾天了
。
“回父皇,剛剛兒臣乍到蕭府,便看到大門口被一群百姓圍堵,細問之下。那些百姓竟都說是過去討說法的,兒臣見圍觀的人越來越多,蕭府之內有貴族皆在,怕事情鬧的太大,就拉了一位圍過來的百姓做主,跟著進了蕭府,連同蕭府幾位主子和丞相等大人在場,一同將事情問了個清楚……”
聽到有百姓聚眾鬧事?;噬系念^又疼起來了,可是隨著夏明遠的闡述,他漸漸發現。事情還遠不如此,甚至涉及到軍中了,皇上的濃眉越皺越緊,甚至有愈發怒之勢,直至聽到夏明遠講完最后一句話,他的手已經捏的發出了脆響?!柏M有此理,真是豈有此理!”不管此事是真是假。能夠讓百姓們聚眾鬧出這么一大攤子的動靜已經是蕭府的不對了,為官者不僅要獨善其身。更注重不為人所迫,然而堂堂一個賈安侯府,今日卻一再被人指著脊梁骨指責,在皇帝的眼中,這便已經是他們沒能耐了。
夏明遠安靜的看著皇帝發火,不驕不躁的時不時添油加醋個一兩句,很快便將皇帝心中的怒火全部點燃了,他重重一推,剛剛堆放著指責蕭府各處行為的那摞奏折便被全部推倒在了地上,“膽大妄為,簡直是膽大妄為!”
“父皇,剛剛兒臣所說都是今日所見,當然在整個過程中兒臣也是詢問過蕭青蕭將軍以及侯爺的,他們從頭至尾只有一句,行得正坐得直,沒有做過類似的事情,所以兒臣認為,此事還需要進一步的查探,父皇您先息怒,或許查探下去會有轉機呢?!?
皇上微微搖了搖頭,“他們無疑就是想討要一個公道,既然事情牽扯太廣,那么此案便由朕親自來審好了,你負責查探的事宜,一有進展立刻匯報!”
夏明遠頓了頓,拱手一禮道,“父皇,兒臣并非不想將此事查明白,只是今日在蕭府的時候,為了維護現場的暫時平穩,兒臣跟蕭將軍和侯爺鬧得有些……兒臣唯恐奉命偵辦此事會讓人覺得有失偏頗,所以還請父皇另著人負責此事?!?
皇上思索良久,終究擺了擺手,“罷了罷了,此事牽涉太廣,你若涉足未必是好事兒,剛剛我也是一時心急,考慮不周了,那此事便交給京兆尹來偵辦即可……康路,速速命京兆尹進宮!”
回府的馬車上,老夫人緊緊拉著上官的手,一路上饒有深意的瞅著她,即便是上官這個臉皮厚的都有些承受不住了,老夫人從來沒用過這么莫名其妙的眼神打量過她,從老夫人回到京都至今,這還是第一次,上官意識到了什么,清淺一笑迎上老夫人的眼,“老夫人……”
老夫人亦突然笑了,“京都危機四伏,不是你一個丫頭能左右就可以左右的了的,聰明是好,但卻不能太過冒險,今日的事情真的太險了,以后莫要再這樣,對方可不是什么小螞蟻小嘍啰,那是賈安侯府,你這丫頭,真是拼起來,連命都不要了!”
聽出老夫人的話語中三分責備,七分擔憂,上官心中莫名一暖,以老夫人的閱歷,今日的事情被她看穿是很正常的,看不出來才不正常,可老夫人卻能夠對自己說出這番話,這是上官意料之外的。在孫府之中她跟老夫人的關系從表面上來看是極好的祖孫情,可沒有血緣的基礎又能靠什么聯系呢?不過是互相利用罷了,可上官從來沒有意識過,老夫人對她是有真情在的,最開始幫助她是因為對上官家的愧疚,然而幾年的陪伴之下,老夫人早已經將上官看作是自己的親生孫女了,能說出這番話實屬正常
。
上官反握住老夫人的手,動作緩慢的將頭靠在了老夫人的懷里,并不說什么,這動作已經說明一切了……重生一世,上官很少感受到家的溫暖,上官羅恒和舅舅表哥自不用說,若說從外人身上得到溫暖,那么便只有夏明遠一人了。
可是經過老夫人剛剛那一番話,上官突然意識到,這幾年的復仇生活她過得著實太麻木了,甚至一心只為復仇,忽略了身邊很多事情。
等到馬車到達孫府門口的時候,孫志典已經在府門口等著了,上官攙扶著老夫人下了馬車,隨即迎上了孫志典的目光,那眼神透著說不出的復雜,竟帶著說不出的畏懼,上官低頭略一行禮,卻在動作間掩蓋住了嘴角的諷笑,孫志典,緊張了是嘛?不著急,下一個就是你了……
京兆尹的動作還算是快的,有了皇上的吩咐,他很快便聚集了在蕭府門口鬧事的那些百姓,并且將他們手中的證據一一收集在了一起,于三日后在泰和殿的大殿上進行公開圣裁。
一方是蕭府兩位大人,一方是平民百姓,這一場百年難得一遇的官民之案,又碰上皇上親自來審,自然得到了京都所有人的矚目。一上午的時間,皇城周圍幾乎被百姓圍得水泄不通,大家紛紛走過來想要得到第一手消息,究竟誰最后贏了。
夏明遠也是在泰和殿一同參與的,原本他是不用參加的,可為了確保今日事情能夠順利達成他還是去了。
夏明遠安靜的坐在外室窗旁,單手托腮透過窗紙看著窗外片片撒下的雪花,“綠蘿,下雪了?!?
自家小姐這樣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話又不是第一次了,綠蘿很清楚上官并沒有跟她說話的意思,所以只是嗯了一聲便乖乖守在一旁,“又是一年冬天……時間可過得真快!”
冬日的陽光形同虛設,雖然照射而來,卻沒有一絲絲溫度,上官緩緩閉上雙眼,接受著陽光的洗禮,臉上的笑容慵懶,又帶著幾分倦意。
綠蘿守了很久,終究忍不住了,“小姐,您說皇宮里頭現在情況會如何了?英王殿下那邊會順利嗎?剛剛我出去倒茶聽到外院灑掃的丫頭們議論,說那京兆尹從那民婦的家中找到了好多證據,足以證明蕭青的所作所為呢,真是太殘忍了,那些士兵可都是去打仗的,給他們穿都不能蔽體的衣服和盔甲,這不是等著打敗仗嗎?邊疆啊遲早要守不住……”綠蘿的話匣子一打開,便收不住了,她滔滔不絕的說著,絲毫沒注意到自家主子壓根兒沒有聽她說話。
不多時,紫瓊苑的院門發出吱嘎一聲的開門聲,上官緊閉著的雙眼終于有了松動,她緩緩睜開雙眼,突然笑了,“綠蘿,換盞熱茶來……”
綠蘿停住了口中的動作,還欲說什么,終是停住了,端著托盤走出門去,一只腳剛邁出房門,迎面就跟進來的夏明遠撞了個照面,夏明遠滿面笑意,隨意擺了擺手,“快下去吧……”
見夏明遠如此,綠蘿瞬間明白了,想來今日的事情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