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家不要擁擠，不要擁擠，注意安全，注意安全。”

高音喇叭里傳出來中年女人有些帶有春江口音的普通話，郵電局門口擁擠的人群并沒有因為高音喇叭的勸導而有任何改觀，兩條原本并不整齊的長隊又因為旁邊走來走去的人變得更加混亂，偶爾有人加塞進去，又被旁邊的人給擠出去。

各種各樣的議論聲在高音喇叭之下洶涌而出。

“尋呼機，在縣城里隨便你走，只要有事兒打個電話就能知道。”

“這玩意兒可先進了，跟電報似的，想說什么跟那個尋呼臺說一聲，就能在機子上顯示。”

“前幾天我托二舅弄了個試用型的，多牛逼吧，早上有鬧鐘，我就算出去送貨，有人想要貨，我家里頭只要打個電話說一聲，根本就不用再回家，路上就直接去了，一天能多送七八趟貨。”

“我聽說，現在那些書記鄉長都配上了，無論有個大事小情的，只要單位有人，就能打電話匯報，不怕領導突然來檢查。”

程遠之從郵電局三樓的窗戶向下看去，黑壓壓的人頭攢動，比之當初尋呼臺招人的時候要壯觀的多，有了上次招人的經驗，郵電局提前做了布置。

從縣公安局請了幾十個民警維持秩序，縣郵電局包括臨時工內的所有人員除了正常在崗的，都出來維持秩序，填表，收錢。發放尋呼機。

而尋呼臺招收的二十個尋呼員也著裝上崗，請齊翠萍幫忙訂的工作服款式，在這個年代可謂相當的新潮。粉色格子襯衫，黑色馬甲，黑色包臀褲子，黑色皮鞋，在李建看來，跟動車上的乘務員差不多。

“羅縣長，要不要下去講幾句話？”

程遠之向縣里上報過要放號尋呼機的事情。當時縣里只是同意，并沒有說要來人，卻沒想到。今天一大早，縣長羅榮光竟然帶著司機趕來，跟其他地市的郵電局領導們見了面，然后就到這兒坐鎮指揮。

“你們正常工作。就當我沒來。我是來指揮治安秩序的，別有什么踩踏事件發生。”

羅榮光心里怎么想，程遠之其實也能猜個大概，羅榮光一直是強華科技的支持者甚至從某種意義上說是締造者，上一次魯俊山搞這么一手，縣里根本插不上話，當時羅榮光的情緒很是低落。

現在事情過去，這又是強華參與的最近一次活動。雖然參與的不多，但是縣里得做出這個態度來。強烈支持。

只是強華科技的齊總說要來，為什么還沒到呢，不過也能等了，說好的九點開門，這都已經八點五十了。

程遠之下了樓，到了營業廳門口，又對把守大門的人吩咐了幾句，

“開始發號，每次進十個號，沒有號的人，不準入內，按順序，一定按照順序啊。”

等對方鄭重其事點頭之后，程遠之這才擠到人群中間去，幫著維持秩序的員工一起勸導四散而戰的人，按照順序排好隊。

時不時還能碰到個春江縣各個局，各個鄉鎮的熟人，他就停下腳步，跟人家點點頭。

春江縣城不大，各個局鄉鎮之間的人彼此認識太正常不過，但是這次跟以往不同，就是沒有給各個局鄉鎮預留尋呼機號段，也沒有說以后會單獨為這些機關放號。

這等于打破了以往的常規，以往有各種好事，縣政府各個局，各個鄉鎮，可是一定要留名額的，所謂利益均沾，郵電局這次這樣做了，就不怕以后供電局查電，水務局斷水，交通局堵路？

各個局辦的頭頭腦腦打電話來，程遠之只能回復，這是羅縣長親自安排的，如果大家想要尋呼機，就在發售的時候排隊去買。

于是一干局干恍然大悟，這是羅縣長怕到時候人少，那還不明白么，什么科員辦事員清潔工臨時工司機，都統統給我去排隊，不管買不買，先把隊派上再說。

至于這些領導，甚至都放下手頭的活兒，也湊了過來親自排隊，所以，今天的陣勢才會如此壯觀。

當然，這些局辦的頭頭腦腦肯定是要配尋呼機的，只不過他們原本想著能讓程遠之給便宜，現在卻不這么想了，怎么省也是省公家的錢，不如支持一下羅縣長支持的項目。

“哎，齊總，我還在說你怎么還沒到，竟然在這兒，這位是？”

程遠之發現站在兩列隊伍中間的齊翠萍，正跟其中一列隊伍之中的年輕男人說話，而年輕男人身后，還有另外一個女孩兒，目光一直放在哪個年輕男人身上，只是偶爾飄過齊翠萍臉上的目光，帶有戒備跟嫉妒。

嫉妒齊總，是啊，別說是年輕女孩兒，就算是自己，也嫉妒她們吧，年紀輕輕，就白手起家搞出這么大的家業，連郵電局弄的尋呼臺，其實也是強華一手操持起來的，沒有強華，哪兒來的數字尋呼臺呢。

“程局長你好，這位是我們強華的合作伙伴，陽光貿易的唐總，他聽說國內要推行數字尋呼機，也想體驗一下，還跟我說能不能提前要一臺，我可是說了，我們強華根本沒有號，人家程局長不給我們面子，大家都得一視同仁，所以我就陪著唐總來排隊了。”

齊翠萍跟程遠之打過招呼，然后又給唐陽介紹了程遠之，隨機又把唐陽身后這個身高在一米六五左右，穿著一身灰色套裙，露出里面白色長領襯衫的女孩兒，介紹給了他，

“這位是新上任的強華海外事業部部長錢小貝，今后強華的所有海外市場，都會交給錢小貝來負責，可是我們強華真正大權在握的人物。”

錢小貝收回帶有嫉妒跟戒備的目光，換上了正常的笑臉。瞇縫的眼睛里露出一絲狡黠，

“這還是齊姐跟李董抬舉我，想我一個沒出國國的小丫頭。哪兒能干好這樣的工作，好在我們的主要合作方是唐總，以后我就要常年跟在唐總身邊多學習交流了，是吧。”

錢小貝說話的時候，伸手捅了捅唐陽的腰桿，唐陽無奈回過頭來笑了笑，心里暗罵。

“這個死李建，說好了帶我去日本，卻偷偷溜走。然后把這個錢小貝丟給自己，這下好了，徹底逃不脫了，以后就要在錢小貝這個魔女手下過日子了。”

程遠之一看這其中關系復雜。連忙告退。又開始維持秩序，等到九點鐘的鐘聲響起，立即宣布開始放號。

其他地市來參觀的郵電局同仁們，并沒有在樓上休息，也沒有在外面維持秩序，他們都在大廳里等著看真正的業務量，外面人再多，都沒有用處。他們想要看到的是最真實的數據而不是人為操縱的人數。

“我辦一個，兩千塊錢是吧？這是錢。我挑一個號。”

“這是我的錢，給我一個號，月租費怎么收的？”

一時之間，仿佛兩千塊錢就像是地里的白菜一樣，隨便彎腰就能撿起來似得，這么多人購買，那些郵電局才參觀的人，互相對視著，不知道該相信眼前的情景是真的，還是有人來演戲。

“我定九百部！”

輪到唐陽的時候，整個郵電局大廳里的人，下巴都快被驚掉了。

一個人，一次訂九百部，這是要干什么！

兩千塊錢一部，十部就是兩萬，一百部就是二十萬，九百部，就是一百八十萬，加上一個月五十塊錢的服務費，瘋了，這是什么單位，就算是電廠，石化廠，電視機廠也沒這么大的胃口吧。

看著周圍那些羨慕的目光，唐陽很是享受，他為什么來，其實就是來享受這種別人眼神里的艷羨而來，一次訂購九百部尋呼機，這是李建一開始就說好的，尋呼機由強華廠里配備，當然，價格肯定不是跟外界一樣的兩千塊。

尋呼機強華自己生產，只需要付個成本就好，而郵電局的手續費之類的，程遠之也就做主給免了，只有六百塊一年的服務費還是要繳納的。

所以，就在所有的人都納悶唐陽是誰，怎么這么有錢，要為九百人辦理尋呼機的時候，唐陽只是象征性的在紙上填寫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把面前的紙就交給了齊翠萍，真正交錢的人其實在他身后。

齊翠萍簽了名，實際上就是走個程序的過場，尋呼機會在稍晚些的時候由程遠之安排人送到強華去。

“九百部，這是什么單位的？”

“春江這么一個縣城，就有能一次辦九百部的單位？”

“噓，記得前一陣子，省里的魯書記不是就來這兒想要搞什么紀律整頓，回去之后就被整頓了？”

“難道是那家公司？”

“除了這家公司，這個小縣城，那還有公司能辦的起這么多尋呼機，就算是縣政府都沒辦法沒人配發一部吧。”

其他地市郵電局的人，聚集在一起議論紛紛，不用等一天，他們已經看得出來，尋呼機這東西，市場潛力實在巨大啊。

兩千塊，原本他們覺得根本沒有多少人愿意使用這么貴的新鮮事物，可現在發現，他們的判斷，嚴重脫離了事實的發展趨勢。

一個縣城之中，喜歡吃螃蟹的人就這么多，他們這么多地市，市場會有多大，利潤會有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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