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過去了,夢境始終如疽附骨,揮之不去,而夢中的那些畫面也都是傅鈞從未想象過的情景。
傅鈞將全身上下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遍,並沒有發現自己有中過任何咒術的跡象,又請杜熠琛來看過,也沒有發現什麼不妥。
但顯然夢境必有起因,他絕不會無緣無故夢到這些景象,只是尚未能揪出緣由而已。
傅鈞記得世間有陰毒邪術,可以侵入對方的夢中,一點一滴吞噬掉對方的意識,最後致使對方失去心智,陷入癲狂。
不過,對他來說,這些夢境似乎是無害的,他暫且並沒有發現自己身上有任何異狀。
傅鈞一面照顧漸漸形銷骨立的秦湛,一面自己的精神卻也日漸衰落起來。
……因爲夢境裡的畫面實在太真實了,讓他明明知道不可能,卻每次從夢中醒來之際,都有點神思恍惚,幾乎要疑心那些事情究竟是不是真正在他身上發生過的事實。
光陰荏苒,不知不覺已經進入了七月流火之際,山下城鎮中天氣已經漸漸轉涼,然而靈素山既爲洞天福地之一,山上卻是一年四季如春,溫暖宜人。
這段時日裡,傅鈞幾乎不曾下過山,對待秦湛也愈發千依百順。
無論深心裡如何浪潮洶涌,午夜夢醒時如何震動難安,表面上卻是一派安寧平和。
秦湛除了對自己的病癥原因緘口不言以外,在其他諸事上倒是一如既往的溫柔貼心。性子雖然依舊霸道強勢,但就如秦湛先前所承諾的,對於傅鈞他會盡量剋制忍耐。
而平日裡秦湛除了氣色蒼白身體消瘦之外,舉止行動倒是如同常人,全然看不出是一個重病不愈之人。
傅鈞不知道秦湛還能這樣堅持多久,也已不太願意去多想,只想儘量維持這樣平和美滿的表象,能多過一日便是一日。
然而在七月最後一日的夜晚,傅鈞獨自在靈素山巔徘徊散心之時,應丹昀卻又驀然出現在傅鈞的面前,全身飄浮在半空之中,周身籠罩在一片淡淡碧澄光輝中,猶若天神降臨。
傅鈞已經對應丹昀突如其來的現身不是那麼驚訝了,心中幾無波瀾,難得面無表情、語氣毫無起伏地對應丹昀道:“閣下來此有何貴幹?”
反倒是應丹昀居高臨下地注視著他,竟悠悠嘆了口氣,似是沉吟了一小會,方纔徐徐問出一句話:“你真那麼想救秦湛?”
傅鈞面容輕微一震,聲*不自禁地拔高了幾分:“你有辦法救他?!”
但應丹昀身爲渡過天劫的仙人,或許真有一般道修所不能及的力量。
應丹昀並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只道:“你若想救他,必須先知道他苦心隱瞞你的所有真相,其後你才能明白一切因果,從而纔有可能獲悉解救他的方法。”
傅鈞聞言,頓時沉默了良久,方纔緩緩道:“……我要如何得知一切真相?”
秦湛本人顯然是不肯說的,而應丹昀又與秦湛許下約定在先,不能透露真相給他。
“我聽聞冥王宮宮主手中有一樣特殊法寶,名爲夢華天命鏡,可以窺見一個人的前塵往事。”應丹昀話鋒一轉,“當然,你若是就這樣直接找上冥王宮去肯定沒戲,冥王宮也不可能把夢華天命鏡拿出來任你使用,但你可以藉助一個人的力量。”
傅鈞聽到這裡,忍不住當即問道:“誰?”
應丹昀口中緩緩吐露出兩個字:“華玉。”
傅鈞心下立時微微訝然,道:“你說的是玄陰派掌門華玉?”
應丹昀微一頷首道:“不錯。”
傅鈞頗爲錯愕不解,道:“爲什麼是華玉?”
冥王宮與玄陰派雖然同爲道修三大邪派之一,但三大邪派並不像三大正派那樣同氣連枝、互相幫助,俱都獨來獨往,也僅僅是表面上勉強維持了和睦,其實暗中一直爲己方利益相爭不休。
既然要向冥王宮借用夢華天命鏡,爲什麼不去找冥王宮中人,而是去找華玉這位玄陰派掌門?
應丹昀微微一笑,神色間頗有幾分意味深長:“華玉與冥王宮宮主的淵源可深了,私交甚篤,她去向冥王宮借用夢華天命鏡,只怕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好。”傅鈞凝思了一下,便點頭答允,他相信應丹昀不至於會在這件事上欺騙他。
“玄陰派位於廣寒山上,你可以按照此圖去尋找。”應丹昀一面說著,一面擲出一幅卷軸。
傅鈞立即接過,道謝了一聲。玄陰派行蹤一向神秘莫測,所在之地十分隱秘,絕少有人知曉,若非應丹昀給予指點,只怕他縱使知道要去尋找華玉,也難以找到對方。
“對了,去找華玉以及夢華天命鏡一事,你最好不要告訴秦湛。”應丹昀在臨走之前又丟下最後一句話,“否則,你在鏡中看到的,必然只是他想讓你看到的‘真相’。”
話聲剛落,應丹昀的身影便已從傅鈞眼前徹底消失了,猶如疾風一般毫不駐留,快得讓傅鈞還來不及詢問應丹昀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傅鈞心境略爲複雜,卻果真依言沒有將此事告訴秦湛,次日清早隨便尋了個由頭離開靈素山,依照圖上記載御劍飛行到廣寒山上。
廣寒山上一片素白,萬里無塵,天地間盡是茫茫雪色,一眼望去,似乎浩瀚無邊。
雖是冰天雪地,寒風凜冽,但以傅鈞的修爲境界,只需稍稍運轉玄功,便徹底驅除了周身的寒氣。
傅鈞繼續參照地圖上的路線,未過多久,便已抵達了玄陰派的山門。
守門的是八名弟子,七男一女,且以女弟子爲首——玄陰派因爲掌門多爲女子之故,派中女弟子地位頗高。
八人見到傅鈞極爲驚駭無措,尤其傅鈞並未刻意隱藏修爲,一身氣勢立時震懾得衆人鴉雀無聲。
傅鈞倒是很客氣地抱拳一禮,搶先表明自己並無惡意,此行只爲有事求見貴派掌門華玉。
那女弟子待他說完後,這才鼓起勇氣喝問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在下丹霄派弟子傅鈞。”傅鈞如實答道。
“丹霄派?”一名男弟子小聲嘀咕道,“不就是前不久幾乎被滅派的三大正派之一?”
那女弟子卻顏色一變,揮手示意其他人住口,對傅鈞失聲驚問道:“你就是傅鈞?”
傅鈞心下微詫,不知女子爲何態度如此驚愕失色,卻點了點頭,那女弟子倏時斂容,欠身道:“請公子在此稍等片刻,我立即去向掌門通報。”
“多謝姑娘。”傅鈞客氣地應答了一聲。
而一刻之後,只聞環佩之聲輕輕響起,十餘名女子魚貫從山門中走出,爲首之人身披一襲飄逸如仙的雪白衣裙,姿態綽約嫋娜,面貌正當豆蔻年華,容光鮮妍明媚,竟是華玉親自率衆出迎。
華玉走到傅鈞面前,屈身行禮道:“傅公子大駕光臨,華玉未曾遠迎,還乞傅公子恕罪。”
華玉言畢,復又起身直立,傅鈞一時間卻似僵硬在原地,未能及時還禮——因爲眼前華玉的面貌如此熟悉,正是曾經出現在他夢境之中,那個哀聲懇求自己放過她哥哥的少女。
傅鈞頓時整個心田陷入一片混亂,此時腦中唯有一個念頭:我……難道真的認識華玉的兄長?可我爲什麼對此毫無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