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都清楚, 回到池家後將會面對什麼。

當他們看到面無表情的池暮涵後，從他深沉的眸中讀出，他是絕不會允許他們在一起。儘管他只說, 大家都冷靜下來, 有事好商量。溫柳已不願多管, 只擔心池瑾瑜的安全, 這些日子過得是否好。至於池思瓊, 她的神色較爲複雜，看池笑笑的眼神裡也多了絲敵意。

葉楓跟秦霜的事情已經訂下，但池暮涵遲遲不肯給他一個正式的名號, 他依舊還是池家的養子，依舊依附於池氏企業, 伺機而動。而池暮涵似乎有意讓池瑾瑜接手, 所以他的態度要緩和許多, 也不阻礙他與池笑笑的親密，有時他在她房裡過夜, 他也睜隻眼閉隻眼，池瑾瑜竟也不鬧騰了，反倒順了他的意，常去公司轉悠。

表面上看起來真的很美好，除了還不在狀況的池思瓊, 其他人都心知肚明。

池思瓊私下找過池瑾瑜, 她有些氣惱：“我一直覺得笑笑跟我們的差距太大, 原來她真不是我們家的。可是, 畢竟也做了二十幾年的親人, 你們這樣，讓人很難接受的, 外邊兒的流言蜚語也不會讓你們好過！”

池瑾瑜倒是不緊不慢：“你認爲我在乎過別人的眼光麼？”

“那麼大哥，你是真的很愛她嗎？”池思瓊還是抱有一份懷疑，不解鮮少與池笑笑來往的他，會突然愛得這麼激烈。“還是，你故意跟爸爸作對，想引起他的注意，才利用她的呢？”

池瑾瑜怔了會兒，沒有回答，只低眉不語，有些不耐地將視線移到窗外，不再搭理她。

他們都沒有注意到，門外細碎的腳步聲頓住，等了許久都等不到他的回答，又折返而去。

……

“笑笑。”葉楓喚她，是笑笑，不再是，嵐。“天冷了，你以前的衣服……有些舊了，我再陪你去買些新衣服吧？”

她沒有直視他的眼睛，視線移到他身後。“我會找時間自己去。”

“……我知道一家新開的西餐廳不錯，晚點一起去？”他不放棄，始終緊盯著她不放。“還是你想買書？我們也很久沒有去書城了……”

“不用了。”她冷冷打斷他，側過身子，“你好生去陪你的秦霜，不要總在我面前晃來晃去，你這樣，只會讓我更難過。”他對她越是歉疚，就證明了……他背叛得越深。她不想知道，不想深想！

他伸出手，卻始終不敢觸碰她，最後又緩緩地落下。“對不起。”除了這句話，他實在不知該說什麼。

她笑了：“沒有誰對不起誰。”

他閉眸，不讓她看到他發紅的眼眶：“那天……我在門外徘徊了許久。我不敢進去，害怕一進去，又會想到過去，那樣，我一定會很心痛。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回想過去，只會令大家都痛苦。”頓了頓，他又自嘲地笑了，“但我還是進去了，抵不住誘惑……可我發現，我已記不清兒時的事了。”

他的話，引來她的微顫。

“我的記憶，從池家開始清晰。”不知從何時起，他的記憶裡，只剩下池家。

“我知道，”她低頭，“從你選擇跟在池暮涵身後時，我就感覺到了……”只不過，那時候的她還太小，只覺得他們的距離越來越遠，好像再也無法像曾經那般手牽著手，一起合吃一碗炸醬麪了。卻，不懂那究竟意味著什麼。當她明白的時候，他還在她身邊，所以，她選擇相信他。只是沒想到，終究敗給了池暮涵！

葉楓真的離開了，她癱軟在門邊，他頭也不回地走了。仰頭，使即將溢出的淚液倒回眼中。正當酸意泛起時，忽見池暮涵從旁處過來，他有些意外她的隨性，低聲道：“坐在地上算什麼……”約摸是想說她沒氣質，不知怎的又改了口，“快起來，小心著涼。”

她仰視他，忽然覺得他很老了，兩鬢的白絲比離開前又多了許多，儘管他用了藥水遮掩，但根本很快就會長出白色。他的皺紋佈滿了神采飛揚的臉，不再高傲，也不再嚴峻陰沉。

他病了，而且很重。她是知道的。視線移到他呼吸有些虛浮的胸口，如果此刻她用小刀刺進去，他就一命嗚呼了吧？忽地，她憶起葉嵐的父親，人的生命真的很脆弱，無論活著時多麼風光，死後，也只是一片塵土。

她爬起來，低笑道：“因爲我不是你的女兒，所以，你恨我，對不對？”不是他最愛女子與自己的結晶，卻繼承了最愛女子的DNA。

他淡笑：“同我去喝茶吧？”

她低眉：“好啊。不過，我得給瑾瑜打個電話先。”

他不阻止，只若有所思地望著她的動作。

池瑾瑜聽後，只沉默了會兒，竟答應了。他的語調有些不對，她想開口問，又遲疑了會兒，他便掛了電話。嘆口氣，心跳得厲害……應是錯覺吧？心口閃過一絲絲不安，總覺得缺了些什麼，可又說不出哪裡不對勁。

池暮涵沒察覺到她的心不在焉，與她來到位於北郊半山腰風景區的茶館內。他跟她說了些有的沒的，她也敷衍地“嗯啊”幾聲算做迴應。儘管她努力想把注意力拉回來，但心底的不安逐漸擴大，沒有一絲的好轉。

“……我打算讓瑾瑜繼承我的股份……”池暮涵這話倒拉回了她的注意力，“他天資聰穎，只是不求上進。但我只有這麼一個兒子，加以鍛鍊，一定可以的……”

“那姐呢？”她忍不住問出口，“這些年不都是她在努力工作麼？你給瑾瑜了，那她……”

他輕笑：“她畢竟是個女人，事業心太強了也不好，將來始終會以家庭爲重。”

“莊旭堯不也在公司嗎？”難道他不是因爲莊旭堯可以“入贅”池氏企業，纔看中他的？她皺起繡眉，十分的不解。

“笑笑，”他嚴肅地看向她，語調沉重。“難道在你眼裡，我真的是那種連親情都不顧的父親嗎？”

她冷哼：“你什麼時候顧過了？”

他嘆口氣，緩聲道：“當年我的確利用了你父親留給你的遺物……我不後悔，爲了池家我沒有辦法。我已經努力彌補了，笑笑，你不原諒我沒有關係，但請你不要傷害自己。”

她嗤笑：“關我什麼事？你們上一代的恩怨我沒有興趣，什麼生父生母我沒見過，他們怎麼死的，又留給我什麼東西，我不想知道。”

他一窒：“你真是這麼想的？”

“你是怕我因此報復你，才接近瑾瑜的對不對？”她諷笑，“疑心真重。”

“我就是顧著你們，纔不願你與瑾瑜在一起。”見她神色愈漸難看，他也不由得黯淡起來，“你知道葉嵐的身份嗎？”

她僵住，冷風幽幽地吹起她的髮絲，纏繞在頸間，仿如一雙枯瘦的手臂桎梏住她的脖子，引得她渾身顫抖。周遭的聲音好似靜止，她只聽得見自己急促的呼吸，以及狂亂的心跳聲。

努力使自己冷靜下來，才發現自己額面已浸滿了冷汗。

“不就是害我出事的人，已經死了嗎？”她不著痕跡地擦了汗，將視線落在面前的杯子，橙汁微微波動，她才發現自己擱在桌上的手在發著抖，趕緊擡頭，幸虧他沒有注意，他沒發覺她內心的恐懼！

“她是葉楓的妹妹。”池暮涵淡淡的說。

她的心猛跳。

“因爲你的任性，她過世了。可是葉楓還忠心地待在池家，對你照顧得無微不至。”他別有深意地說著，仔細地盯著她的臉，不肯放過她的任何一個表情。“他的樣貌清秀，個性溫和，態度認真，成績也一直很優異。也因爲有他，給思瓊省了不少力，也著實對公司有很大幫助。妹妹因你而死，還能死心塌地爲我做事……”

“你的意思是……”

“他做得很好，也做得太好了。”他的聲音轉冷，“你不記得過往我可以理解，但是他記得。他對你的好，難免別有居心。如果是真心犧牲親妹妹來保護自己的地位，那麼，這樣的人，你覺得我能留嗎？”

她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原來，他一直看在眼裡，從未被矇蔽過。不論葉楓做多少犧牲，多少努力，到頭來，都得不到任何回報，始終……不過是一個被利用的工具，用完了，也就該壽終正寢了。

“我明白，在你眼裡我是壞人，他是好人。可是請你冷靜想想，如果我真要害你，何必把你養大？”他苦口婆心地勸著，真真像一個慈愛的父親，“你是你母親唯一的女兒，我不想你毀了你自己啊！”他越說越激動，竟捂住心口，呼吸急促起來。“笑笑，之所以給你取名笑笑，就是希望你能無憂無慮，只有笑容的活在世上。或許是我的教育方式有問題，但是……咳咳……”他猛咳起來。

她猛然回神，起身急急道：“你別說了，我叫小陶把車開來。”環顧四周，他包下了這一區，所以除了幾個服務生也沒其他人。

他猛地捉住她的手腕，眼神渾濁的瞪著她：“別走……咳咳……”

“我沒要走。”她說道，“我讓服務生扶你出去……喂！很痛耶！”

他的手指掐住她，咳嗽不斷，斷斷續續地說：“藥……包裡……”

她另隻手彆扭的打開他的包包，很輕易地發現包裡顯眼位置有一瓶沒有標籤的藥，她怔了怔，被他一把搶過去，就著桌面的冷茶吞了進去，他才緩過氣來。

她輕撫著被掐出印記的手腕，皺眉盯向他。

他苦澀一笑，呼吸還未平穩過來：“我身體不好，不知道還能撐多久……”

“所以，你想我成全你這個命不久矣的老人的心願，是不是？”她的語調略顯激動，“你想以此博我的同情對嗎？”

“笑笑……我畢竟養了你二十幾年，早已將你視如己出！”他沉聲道，“你也不想毀了瑾瑜不是嗎？！這事情若傳出去，你們怎麼辦？你是個女孩子，會更加難堪！”

她一怔，難怪家裡傭人減少大半，除了李嬸那一批，平日裡鮮少再遇到，原來……

“你爲了自己的顏面，阻止我們？”她想了想，又搖頭，“不對，除了顏面，你還防著我。”疑心很重，也正因如此，池家才能走到今天這一步。他是個成功的商人，卻不是個成功的父親。

“你知道瑾瑜爲什麼恨我嗎？”他語重心長道，“因爲葉嵐！當年他就是爲了葉嵐才離家的！”

她呆在原地，想轉身離開的腳步也霎時頓住。

他撐著桌面，困難地站起身，死死盯住她不可思議的面龐，一字一句地道：“六年前，我想徹底斬斷葉楓與葉嵐的牽扯，哪知他早已發現她的存在，處處與我作對。後來，他跟苗亜兒戀愛，轉移了我的注意力，也救了葉嵐一回。他離家威脅我，明知我只有他一個繼承人……”原來，池瑾瑜早料到他不會將股份給池思瓊。

他輕咳了幾句，暫緩了呼吸，短暫的歇息著。

“你……”好半晌，她才幹澀開口，“葉嵐與你無怨無仇，你爲什麼……”

“她的存在影響了池家的三個孩子！”他無奈地說，“若不是瑾瑜一直護著她，讓她安安穩穩待在這個城市裡，與葉楓會面。不然，哪會有後來的事情，更不談與你爭黎灝了。”

她渾身發著顫，一陣涼風陡然襲來，吹得她發寒，戰慄不已。冷汗浸滿了後背，她從不知道……危機早已潛伏於身邊，如果沒有池瑾瑜，沒有他……

“後來，她因爲你……發生了那種事，儘管只是個意外。但，你覺得瑾瑜那般護著她，突然改變心意對你……他又恨我……我不想到最後你們相互憎恨，甚至再次引發一場悲劇啊！”他輕錘著桌面，又咳了起來。

她的神色複雜，恐懼、悲傷與憎恨，漸漸侵蝕了她的心智。她擡起沉重的步子，再度走到他面前，恨恨地瞪著他，咬牙切齒道：“你竟自私到這個地步！葉嵐她什麼都沒有了，你爲了自己，搶走她在世上唯一的親人，甚至，還要逼她離開？！一個無依無靠的小女孩，值得你這樣對付嗎？她現在死了你都不放心，還要對付葉楓！既然你從一開始就不信他們，又爲何要收養葉楓？！”

她說著，顫抖著伸出手臂，放到他的脖子上，在他驚詫的目光中，恨恨道：“是你毀了葉家，你毀了葉楓……你奪走了我的一切……”她的眸裡不再清澈，充滿了恨意。“你連我最後的幸福都想毀掉……”

“笑……咳咳……”

“池小姐……您、您在做什麼！”有個大膽的侍應生見情形不對，上前阻止，“住手啊……會出人命的！”

她被那人猛地拉開，沒有反抗，只呆呆地盯著猛咳不已的池暮涵，以及一旁急於立功的侍應生，又看看自己的雙手，不可置信地往後猛退兩步。她又看了看池暮涵，見他緩過氣來，在他擡頭之前，她忽地轉身，迅速跑走！

她衝出大門口，聽見身後傳來池暮涵的呼喊聲，心下一驚——他竟有力氣追出來？

莫名地恐懼使她加快了步伐，不敢回頭。

“小陶，快攔住她——”池暮涵喘著氣吼道，在門外等候的司機小陶不明所以，怔愣了會兒才反應過來。

池笑笑跌跌撞撞地往山下跑去，卻迎面撞來一人，不及驚叫，發現是池瑾瑜！她沒有回過神，他便抱住她：“怎麼了？”又擡頭看她身後追來的小陶，疑惑地說，“你跑什麼？先跟我回去，爸有危險……”

她掙扎著，池瑾瑜忽然鬆開她，在她措手不及之下，往她身後喊道：“爸小心——”

她愣住，扭頭看去，小陶已經到她身後，池暮涵還有一段距離，而就在他身後，女人追趕上來，手裡握著一把匕首朝他砍去！池瑾瑜幾乎是撲過去，拉開了池暮涵，擋到了他面前——

“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