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芍出事的當晚,香港半山老宅里,燈火通明。
客廳里,丘啟強和趙固帶著幾個人看著從樓上急走下來的海若,問:“出什么事了?”
這兩個月來,掌門祖師和無量子道長向來是只留一人在房間里看顧徐師叔。可是,剛才掌門祖師派人喊了無量子道長進去,兩人已經在屋中有一段時間了。
“徐師叔的情況可能不太好,我不敢進去打擾,我們還是在此等著吧。”海若道。
屋里,徐天胤的臉色前所未有的青黑,心口放著一對玉葫蘆的地方,皮膚也漸漸被青黑侵蝕。老人蒼老的手青筋突起,附上他的天靈,虛空劃著安神符箓,恨不得將畢生元陽全數灌注其中。床邊,無量子盤膝坐著,手中佛塵無風自起,畫太極金符,罩在他心口。兩位當世難尋的高人持續發力了一夜,天蒙蒙亮時,青黑總算有所褪去,心口一方,煞力暫時被制住。但那地方與兩個月前相比,僅留一指余地……
唐宗伯盯著那一指余地,老人連月來熬紅的雙眼里,精氣神大不如往昔,卻看著床上躺著的弟子不動,半晌才將目光轉向無量子,“這才兩個月出頭,先前一直算穩,今晚怎么突然……”
老人眼里有著憂心,他這一生,風雨無數,鮮有不敢面對變故之時,但今晚,他望著眼前這年輕卻天賦卓絕的后輩,竟似是想從他嘴里聽見一句安穩的話。
奈何無量子微一垂眸,意味深長,“他曾騙過天機,身上仍有夏小姐的氣機。今晚傷勢惡化,恐怕是昆侖出了事。”
唐宗伯坐在輪椅上的身子一晃,蒼老的手微微發抖。他的目光緩緩落去徐天胤的心口,那里的一對玉葫蘆,有一只是屬于他的女徒兒的。他怎沒發現上頭的元氣波動?只是當時救人要緊,他將擔憂強壓了下來。壓了一夜,他忽然發現自己是真的老了,竟希望這事真就是他的擔憂了……
房間傳來輕輕的敲門聲,海若等人在外頭守了一夜,發現屋里元氣停歇,這才敢敲門。
無量子起身走過來,欲推著唐宗伯走出去,唐宗伯疲憊地抬了抬手,表示不必。他有事要出去處理,這屋里一刻也不敢離開人,就要勞煩無量子在這里看顧著了。
唐宗伯走出去便給張中先打電話,但他的電話一直不通,海若等人聽說可能是夏芍出事后臉都白了。唐宗伯取了卦盤出來,夏芍的吉兇一直算不出來,但別人的可以。
但卦象擺出來后,海若的臉又白了白。
張中先等人沒事,有事的是溫燁!
“此數大兇,逢極轉運……”唐宗伯推演完卦盤,精神更加疲憊,卻盯著卦盤久久不動。旁邊圍著的人臉色都不好看,此卦若是平時為人占得,任何卦師在解卦之時都不會讓人期待“逢極”的。所謂極數,陰陽逆轉,日出西方,世間難見之象是為極。
這極數,豈是常人可遇?此卦,大兇之數未定,卻等同于定了。
“小燁……”海若捂著嘴,眼淚在眼里打轉,一個轉身便往外奔。奔出去,又折回來。她命里無子,身邊三個弟子,她都當做兒女般養育,如今出事,她這做母親的心讓她恨不得飛去昆侖。可是,這里掌門祖師還需人照顧,師叔情況不好,她想走卻怕走不開。
唐宗伯看著海若六神無主的樣子,嘆了口氣,強自鎮定心神,“你現在去了,路上要兩三天,還不知那邊出了什么情況。不如等上這半天,你師父沒事,他定會派人和我們聯系。等知道發生了什么事再決定不遲。”
這話幫海若定了心神,一下子燃起些希望。忐忑的等待時間必然是漫長的,但其實張中先的電話來的很早,天剛亮起不久,他報信的電話便到了。
電話是跟隨他一同去昆侖山的同門打來的,昆侖山下已經亂作了一團。
當晚,張中先帶人到了山下營地,營地里兩名雇傭兵中了降頭術,六親不認,險些開槍打死他們。幸虧他們動作快,才沒讓槍聲響起來驚了山上的雪。他們制住兩名雇傭兵的時候,被藏在不遠處的三名降頭師偷襲。幸虧張中先早有防備,從山上返回的那兩人趕來的時間剛好,六人聯手,殺了那三名降頭師,并著手救人。但誰也沒想到,他們正救人的時候,山上的情況便開始不對勁。張中先留下兩個人,帶著其余人就往山上奔,但剛到他們一行人在山上的營地,半山腰就出了事。
山石斷了,雪崩了!
張中先和馬克西姆帶著人到達半山腰的時候,看見的是一地血腥。莫非和另一名雇傭兵煞氣入體,且中了蠱,重傷在山路上,另外兩人被壓在了山石下,只留下兩條腿在外面,場面不堪目睹。除此之外,現場尚有死過兩個人的痕跡,但尸體只留下了一人的,那人渾身已成一灘血肉,辨不清容貌,更不知身份。
馬克西姆等人之前見到三人從雪崩區滑下,雖沒看清是誰,但估摸著是夏芍、溫燁和衣妮。
他們三人雖然沒被壓死在山石下是好消息,但卻遇上了雪崩,被埋在了雪里。
馬克西姆當晚快要瘋了,抱著莫非就往山下沖。張中先派了兩個人跟著,帶著傷員一同去鎮上就醫,路上順道解蠱。跟著一起來鎮上的人負責了報信的任務,留在香港的唐宗伯等人這才接到消息。
當得知發生了什么事,唐宗伯忍著憂心悲痛,讓海若的兩名女弟子吳淑和吳可兩姐妹陪著她一同前去昆侖山,又立即給在京城的徐康國打了電話。
同樣經歷過太多風雨的老爺子沉穩的聲音里也帶著微顫,他親自致電地方上,緊急派了救援。當天上午,京城就出現了夏芍出事的消息。
當青市華夏集團總部里,陳滿貫打算來香港找唐宗伯打聽詳細情況的時候,已經是中午了。
這個時候,京城姜家,已經開始動了。
姜家是最不希望夏芍回京城的,對她出事的消息,他們雖不敢輕信,但肖奕有一手消息。是他與日本土御門家族的一些人達成了協議,陰陽師損失了兩個人,把夏芍送進了墳墓里。至于土御門家族的陰陽師為什么會同意與肖奕合作,姜山聽到了一個令他下定決心狠狠行動的理由——他之前被調查的幕后推手,是夏芍!是夏芍那晚控制了土御門善吉和秀和叔侄,把他處心積慮重創秦家的謀算用到了他身上!
這件事土御門秀和親自見了他,說了個明白。他之所以肯和肖奕合作,為的是報當日之辱。而肯來見他說明當天的事,自然是為了等姜系上位后,能與土御門家支持的一些政黨交好,做些互利互惠的事。
自從上回來訪吃了虧,回國之后那位大使便引咎辭職,而土御門善吉也因此事在國內政界收到了埋怨,連帶家族聲譽也受到了些影響。土御門秀和雖跟叔叔意見不和,不在意與那些政界的人來往,但他陰陽師的聲譽看得很重。他的心只在家主之位,而他不能忍受等他坐上家主之位后,外界對陰陽師的評價卻越來越低。
祖父老了,他做事越來越瞻前顧后,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忍讓風水師,他是該把家主的位置讓給年輕一輩了。只有年輕一輩,才有勇闖的膽識,也才有今日大勝的結果。
土御門秀和同姜山談話這日,肖奕沒有出現,但姜家卻在土御門秀和走之后,開始了行動。
起初,京城的風只是微微地動了動,嗅覺敏銳的人都沒有察覺到什么——卻有一個人察覺到了這微妙的變化。
張汝蔓。
前些天到校門口找她的警察態度還很和氣,但當這天,兩輛警車鳴笛到了京城軍校門口,毫不客氣地將她“請”上車之后,她便覺得事情不對了。
到了警局,警方的訊問還是那些問題,但態度卻不同了。
張汝蔓自小就是個吃軟不吃硬的硬骨頭,在京城軍校讀大學快一年,軍事化的訓練沒磨去她的銳氣,反而因這一年風言風語不斷,壓在她心里的火氣一直無處發泄。這天在警局,當警方拍著桌子跟她說話,甚至拿出手銬和警棍恐嚇她的時候,她積在心里的火氣當場爆了。
她奪了警棍,傷了審訊室的警員,一路打出了警局!
出了警局,摔了警棍,出氣歸出氣,她卻知道,自己惹事了。
她沒回學校,又去了京城大學。她那天從元澤等人口中得知姐夫出了事,她姐去了昆侖山,還要一個月才回來,也知道這時候去也見不到人,但她卻找到了元澤。元澤是官家公子哥兒,官場上的事他門兒清,警方態度的轉變,或許從他那里能得到什么消息。
元澤剛聽見一些夏芍出事的風聲,事情沒有證實,為了不讓朋友們擔心,他還沒有跟任何人提。張汝蔓找了來,一聽說警方的態度,元澤的臉色就在夜色里白了幾分。
如果不是確定夏芍出事了,這些人沒有這么大的膽子……
“有個消息,說是你姐在昆侖山出了事。”幾經天人交戰,元澤忍著心中情緒,將傳言告知。張汝蔓被卷在這件事情里,她必須知道出了什么事才能應對。
“……什么?”張汝蔓半晌沒反應過來,呆了一會兒,轉身就走,“我去找她!”
元澤一驚,一把拉住她,“你知道她在哪里?去哪里找她?別添亂!她說三個月就回來,現在歸期不到,無論什么謠言,你都該信她!再說,你這一走,你以為京城軍校的校規是兒戲?你想過你姐回來該怎么跟她交代嗎?”
雖然心里知道傳言恐怕有些可信度,但元澤還是試著勸張汝蔓。夏芍臨走之前,把朋友們都托付給了他,雖然這里面不包括她妹妹,但是這件事是他告訴她妹妹的,所以他負責把她看好。他知道,能說服眼前這女孩子的方法,只有拿她姐來壓她。
張汝蔓回頭,卻在校門口的燈光里露出一張苦笑的臉,“我姐就是不回來,我也交代不了了。”
她回不去軍校了,她不僅犯了校規,還襲警。依照校規,這是要被開除的。但她不回去,不是怕被開除,而是這些人明顯盯上了秦瀚霖,非要整治他,而她就是整治他的那張牌。以那些人的囂張,如果她回去,才是自投羅網。她要是落在他們手里,他們刑訊逼供起來,什么方法都用得出來。
所以,她現在不能回去,而去昆侖山尋她姐,未必不是一個躲開眼下局勢的辦法。
她將想法跟元澤一說,明白元澤應該懂這其中的利害關系。果然,元澤的手勁輕了輕,但卻沒放開,“你用什么辦法離開京城?就算你能離開,你以為他們查不到?你人沒到昆侖山,說不定就被他們給堵到了。”
張汝蔓聞言,卻咧嘴一笑,“你以為我在軍校這一年,什么也沒學到?反偵察手段不是白學的。你放心吧!”
元澤的手卻緊了起來,明顯不認為她這沒實習過的反偵察手段能逃過經驗豐富的警方的追捕。張汝蔓沒想到元澤這人看著白白凈凈的,竟然這么難說話,這才嘆了口氣,道:“好吧。我有幫手!我姐夫給我找了個師父,以前是特種部隊出身,后來當過雇傭兵。我去找我師父,讓他和我一起去。”
張汝蔓直視元澤的眼,讓他看出她沒在撒謊,元澤緊盯著她許久,慢慢放了開。這個看起來一直很沉穩冷靜的男生,直到這一刻才露出令人心底揪疼的眼神,“一路平安!如果可以,一定要找到她……”
張汝蔓看了元澤一會兒,笑了笑。如果不是她姐夫愛她姐愛到連命都不要,她倒覺得,眼前這男生也不錯。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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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更是昨天的,晚上接著更。下章交代芍姐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