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圍的青墻,浸染了水霧之氣,滲出潤重的色澤,墻外幾樹紅葉,探入明媚的柯枝,一如雨后遠天招展的霞光,瑟瑟壓在陰冷的墻頭。
玉池湯泉暖,白煙醞釀升。
彌漫的硫磺蘊息中,青衣宮女垂眸屏聲,本應收斂在足尖的目光,擺脫不開池中暖湯濯清里,露出的半截堪比羊脂的肩背那般嬌艷至命的吸引,不時晃蕩開來,恍惚迷亂的情愫。
一雙裸露的手臂,就那么悠閑地攤開在玉池沿上,肌膚的顏色與脂玉難解難分,胳膊上結實的隆起,卻又張顯著男子與生俱來的強硬。
指尖溫柔地描摩著池沿精致的雕花,池中少年,發出一聲滿足地輕嘆。
似乎是聽見了內侍極其恭謹輕微的步伐,三皇子微睜美目,唇角慢慢一卷。
“殿下,小人已經打探清楚,蘇五娘的確暫住在玉芳塢,可今日卻不在行宮。”杏衣內侍傴僂著身子,伏在三皇子耳畔輕聲細語,當見皇子沾染著水氣,越發顯得烏亮的煙眉輕輕一挑,連忙又道:“是與楚王世子一同去了靈山霞浦苑。”
“哦?”上揚的語氣,似乎略含曖昧。
“聽說是應文府娘子之邀,太后娘娘不放心,才讓世子隨同前往……如此看來,世子之疾,果然是無礙了。”內侍顯然沒有洞悉三皇子的關注點。
手臂略一用力,攪繞出水聲輕響,半裸的身子已經從暖煙蘊繞里坐在了池畔,長腿微屈,忽而站立,濕透的墨青錦緞纏繞出雙腿修長筆直的輪廓,珠冠束就的發髻依然紋絲不亂,暴露在清冷的天光中,是優美頎長的脖子,軒肩直脊,精瘦緊致的腰部曲線,脂玉般的肌膚上,水跡淌落,劃出的柔美痕跡,是驚心動魄的吸引。
捧著罩衣的宮女,靠著竭盡全力地呼吸,才不致讓步伐凌亂,卻免不得臉紅心跳。
當替皇子披好罩衣,宮女指尖都已經滲出了溫熱的汗意,顫著手指要替皇子系上錦腰,卻被“體貼”地擋開。
三皇子一邊往湯泉池邊的浴室行去,一邊自己動手系著錦腰,鳳眼微瞇,唇角沒有笑意。
當再行出,已是衣冠整齊,經過溫泉水洗,雙靨透出櫻花的色澤,更顯眉清目秀,菱唇溫潤,行止間神清氣爽,可一雙略帶琥珀色澤的眼眸深處,卷襲的暗涌如潮,一如這沉晦莫明的天色。
經過隔著石屏的另一口湯泉,依稀聽聞里邊有女子細碎的吟哦,與男子深重的喘息,三皇子微微駐足,在屏外內侍十分尷尬略顯局促的阻止下,只稍稍探了探身,當見池畔凌亂著的一地青衣繡裙,唇角方才帶了抹明了的笑意,拍了拍東宮內侍的肩膀:“我先行一步,告之太子,就說去了壽仁殿。”
語音并不太低,果然擾得里頭女子*聲稍停,不過須臾,又難耐地重重喊出一聲,三皇子才果斷地離開。
“查,若是行宮侍女,告之我那賢惠的長嫂一聲。”當遠離湯泉,三皇子囑咐了身邊忠侍。
今日,他有意隨著太子與太子妃一行往行宮問安,當然是沖著旖景前來,不想才在太后面前坐了一盞茶,就被太子拉著來了溫泉享受,尚不及打探清楚旖景暫居何處,更別提見面了——不想那丫頭卻跑去了霞浦苑湊興。
三皇子多多少少覺得幾分沮喪。
這時壽仁殿里,太子妃與甄夫人的心情也不是太好——早先,太后娘娘讓清谷先生替太子妃診脈,對于這一位神醫,太子妃與甄夫人都懷抱著殷切的期待——連楚王世子的“頑疾”清谷都能根治,也許對太子妃不孕的“病癥”,也能治愈。
豈知清谷給出的結果,卻與太醫院的其他醫官們別無二致,只說太子妃并無隱疾,這不孕的因由,委實不明。
太后的神情便有些不豫,詢問起嶄新的太子側妃卓氏的情形,言辭之中,敲打的意味十分明顯。
東宮不過是納一側妃,自然不比皇子們娶妻那般復雜鄭重,卓氏已經在重陽之后,就抬進了東宮,仗著有金相為憑,又是圣上與太后的恩旨,卓氏除了對太子妃尊敬幾分,全不將那兩個側妃看在眼里,尤其是對集太子寵愛于一身的楊氏,更是屢屢挑釁,諸多為難,又有韋氏在旁挑撥,就在昨日,卓氏還與楊氏狠狠鬧了一場。
剛巧被太子遇了個正著,見“心愛”之人被卓氏侮辱,太子頓生不憤,一氣之下就將卓氏禁了足。
見太后問起,太子妃不得不據實以告:“楊妃柔弱,太子往常就憐惜一些,偏偏卓妃與她性情相沖,常起爭執,昨日兩人爭執起來,恰巧太子去看望楊妃,就遇了個正著,指責了卓妃幾句,讓她閉門思過。”
太后冷哼一聲:“你是東宮之主,怎能放縱著嬪妃們拈酸呷醋,早該約束提點,卓氏我原先看著并不是跋扈任性的孩子,怎么一到了東宮,性情就判若兩人?雖說太子一慣憐惜楊氏,待她多有偏愛,可是非對錯,卻也不能只顧太子偏心……罷了,楊氏前頭因為小產,傷了身子,正該好好調養,就送她來湯泉宮里小住些時日。”
無非就是,要替卓氏撐腰,以助她這個健康的身子,早些為太子開枝散葉。
太子妃與甄夫人心中都是狠狠一沉——若卓氏有了身孕,有皇后與太后這么一番警告,若再生出個什么“小產”的風波,罪責盡在太子妃身上!
偏偏卓氏位及側妃,太子妃自然不敢好比對付滕妾一般,公然讓她服下那些不孕的湯藥,而卓氏飲食上又是十分注意,太子妃想要下手一時也找不到機會,好在她早有準備,挑撥得卓氏日益跋扈,與楊氏不合,惹太子厭煩,雖說入了東宮也有月余,侍奉太子的機會不過三兩晚。
可是眼下太后這么一插手,讓楊氏來湯泉宮……
無疑是亂了太子妃的計劃,讓卓氏獲得更多侍奉的機會。
盡管心里明白,可太子妃與甄夫人盡都不敢任何異議,母女倆心底揣著怨氣,卻還都要笑顏相向,委實憋屈。
殿堂里的氣氛實在不算愉悅。
好在三皇子及時解圍,一番趣話閑言,方才讓太后復又開懷。
說起京都萬般蕭瑟,還是湯泉宮景致正好,自然而然地,三皇子就流露出留連忘返之意,太后原本就極其憐愛這個孫子,當下便一口應諾,允了三皇子在湯泉宮盤桓一些時日。
再說太子妃,正當心事重重,又見自己的心腹侍女在門外徘徊,趁太后與三皇子沒有察覺,悄悄退了出去,當聽聞太子在湯泉“寵幸”了宮女,銀牙立即緊咬,連聲追問賤婢是誰,得知并非行宮宮娥,而是隨行東宮侍婢,方才緩了緊張——只消回了東宮,收拾了就是,倒沒什么要緊,卻到底有些惱怒——太子竟這般不知體統,此行是與太后問安,他竟然趁著去湯泉洗浴的機會,白日暄淫!
心念又是一動,暗暗拿定了一個主意,問得太子眼下尚且還在沐浴,不動聲色地出了壽仁殿。
溫泉池畔,才剛剛停歇了一場男歡女愛,青衣宮女將將穿好衣裙,卻又被太子一把攬下了湯池,本就單薄的綢緞,一經浸濕,勾勒出女子隱約曼妙的曲線,讓太子呼吸大亂,手指又游入女子的衣襟,剝出半個光滑的肩頭。
“殿下,太子妃求見。”石屏隔開處,內侍略帶著焦灼的稟報,甚是無可奈何。
女子驚慌失措,手忙腳亂地就要掙扎,卻被太子牢牢禁錮于懷抱,眼中卻再無意亂情迷。
“請。”一聲慵懶,目光看向石屏外款款而入的太子妃,太子半挑唇角,胳膊彎里,依然摟著滿面驚慌的女子。
甄蓮對那女子視若無睹,站定在湯池之畔,五步之隔。
兩人對視,目光一般地淡然無波。
太子卻漸漸地焦灼起來——她總是這樣,無視他的挑釁與荒謬,縱使他有美在懷,她依然風平浪靜。
突然失了興致,推開那驚慌失措的美人兒,披好罩衣,行至甄蓮身前——忽然又有一種沖動,當著宮人的面前,剝開她身上的鳳袍錦衣,將她頭上的金釵玉搖祛除,摧毀她的冷傲與淡漠,摁在池子里,抵死纏綿。
讓她明白,她不過就是一個女人,是屬于他的女人,他可以給她尊榮無限,也可以盡數摧毀。
太子手臂一揚,甄蓮步伐微退。
“請殿下更衣,妾有言稟。”
烏眉厲蹙,太子輕垂的目光里,游淌開來,挫敗的情緒。
甄蓮微微抬眸,一個略帶凌厲的目光。
宮女們無聲地退了出去,包括池子里那個濕漉漉的美人兒。
太子諷刺般地一笑:“阿蓮讓宮人盡退,可是要親手侍候我更衣?”
“殿下,太后娘娘欲讓阿楊來行宮小住。”
……
“妾不敢拒絕。”
原來,如此。
太子垂下手臂:“阿蓮若是有求于我,便當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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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激吻,毫無預兆地落下,貪婪地吸吮著她冷漠地唇舌,游走于衣襟里溫暖的肌膚,可是無論他怎么熱情,怎么投入,卻喚不起她的半分*。
太子最終停滯了熱吻,激蕩的鼻息,頹廢在甄蓮的衣襟輕敞。
“殿下,這是在行宮。”
依然還是冷靜地提醒。
太子眼中的熱潮,漸漸冷卻。
“你想讓我怎么做?”
甄蓮微微蹙眉,感覺到太子摟著腰上的手臂放松了力度,才輕輕推開他散發著湯泉里硫磺熱氣的胸膛,有條不紊地整理自己的衣襟。
“妾一意體恤殿下,殿下憐惜阿楊,必不舍與她分隔兩宮。”
——真是笑話!
太子閉目:“阿蓮,你不過是不想讓我寵幸卓氏,橫豎楊氏不能再孕,才巴不得我與她夜夜溫存。”
“你那般睿智,為何找不到一個直接簡單的辦法,還是你不愿意……阿蓮,為何要借別的女人之色?為何不用你自己的溫存,把我留在身旁,讓我再不看旁人一眼?阿蓮,你當真愚蠢,還是,因你不屑?”
越是追問,越是黯然,但究竟,還是說出了口。
“殿下,妾為太子妃,怎能如此失德?難道妾身那么做了,殿下將來就能遣散后宮?”甄蓮依然平靜,唯有的一點情緒,似乎也只有嘲笑:“妾不敢有太多奢望,若殿下心里,還有妾身一分位置,就是不讓庶子先于嫡子出生,不讓太子妃的位置受到威脅。”
一生一世一雙人,從來就不是她的追求,既然將來要為六宮之主,便要懂得這起碼的分寸。
但甄蓮卻沒有察覺,太子眼睛里的絕望與黯然,越漸深重。
“如你所愿。”
拋下這句話后,太子轉身,再無留戀。
太子妃卻如釋重負,漸漸放松了緊握的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