旖景聽說姐姐又來了,專程到關(guān)睢苑門口迎她,二娘甚至沒讓人扶侍,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就從車與上跳了下地,一路上就沒忍住嘴:“上回來,雖聽你說并不打緊,可我就是不踏實,這才幾天,我嫂嫂的娘家都聽得了風(fēng)聲,陶家三太太還專程走了一趟,找我嫂子打聽這事,都說因著白楊胡同的刁婦大放厥詞,市坊間眼下議論的都是這事,那些個高門貴婦們,明面上雖有所忌憚,私下里與要好的姻親故舊也有竊竊私語,我嫂子也說這事怕是不好,五妹妹若是普通貴婦,只要夫家不在意倒也就是一段兒,可事涉皇族聲譽,顯然又是有心之人興風(fēng)作浪,就怕不能善了,我嫂嫂說,圣上正忌憚著咱們蘇家,怕是不樂見五妹妹你安在王妃之位?!?
二月雖說已算仲春,但在景陽,氣候還正躁冷,二娘卻急得一腦門的亮汗,便是掌心也是又濕又熱,其實衛(wèi)國公府遭忌已經(jīng)有一段兒了,不是什么秘密,不過二娘一貫粗線條,又沒當(dāng)真發(fā)生什么顯然的事,周大嫂估計也曉得二娘就算知情也無甚助益,干脆就沒告訴她。
旖景其實早在秦子若寫給李氏的信里就預(yù)知了二娘也許會被利用,原也打算知會一聲她,但這中間還牽涉著許多的事兒,二娘也不是個擅長計謀的,就怕她反而被人套出了話,橫豎這些傳言都要張揚,就算二娘不與何氏爭執(zhí),也避免不了,故而旖景也就沒有行動,哪知二娘會這般過意不去,旖景倒不好再瞞著她了。
“二姐,正如上回三姐所說,這事繞不開,不是你的錯,正常你聽見有人口出詆毀,定是要替我爭辯幾句,別再放在心上?!?
“五妹妹可知是誰在后頭算計咱們?倘若圣上問責(zé),該怎生是好?王爺他怎么說,總不會當(dāng)真被逼出婦吧,對你可不公道。”二娘仍然不安,人坐在炕上,手卻撐在案沿。
其中計劃涉及面太廣,旖景不好說明,只告訴二娘:“還能有誰?從我被擄沒了蹤跡,誰就瞅準(zhǔn)了王妃的位置,眼下不是還在楚王府里?你當(dāng)秦相是真對孫女不聞不問?”
“秦子若!六妹妹早說她不安好心!”二娘大怒:“五妹妹就容他們恬不知恥的一家興風(fēng)作浪?若依我,先就把秦子若杖斃,她眼下可不是王府奴婢?打死了秦家也莫可奈何?!?
旖景哭笑不得:“二姐這是氣話,對我說說也罷,可不要在人前張揚,秦子若又不是真正奴籍,再者憑她一人,沒有圣上協(xié)助,萬不可能成事。”
二娘長嘆:“該如何是好。”
“二姐莫愁,秦家居心叵測,王爺早有準(zhǔn)備,不會任著他們逼迫。”旖景囫圇一句,又再叮囑二娘:“但凡是望族女眷,這時也不會當(dāng)著你的面再提這事,那些個一昧奉承相府的寒門,倘若說三道四,二姐該駁就駁,不需忍著噎著,不過能繞開固然最好,省得與她們浪費口舌?!?
“長嫂也說,這段兒最好少些赴宴,尤其是那些秦相黨羽?!?
“二姐便依周嫂嫂的話,別與這些人一般計較?!膘骄昂煤冒参苛硕镆环?,留她在關(guān)睢苑用了午膳,將將把人送走,虞沨便從宮里回來,對旖景提起了黃恪的事,不過這事到了黃恪被毆,鬧去順天府還沒算完。
“三郎黃蒙,一貫就染著些紈绔習(xí)氣,先帝那會兒,他就沒少與市井閑徒來往出入賭坊酒肆,黃陶翻了身,黃蒙越發(fā)有了‘聲望’,與一幫富家紈绔稱兄道弟,聽說黃恪被人打了,他大覺丟臉,糾集了一幫閑漢為哥哥出氣,把那幾個以多欺少的紈绔堵住教訓(xùn)了番,又鬧去了官衙,這事鬧開,倒有不少人知道了黃恪是被戚家堂所救?!?
旖景真沒想到黃恪會突然出來為戚家堂說好話,目的當(dāng)然是為了她的“清白”,倒不知說什么好了。
虞沨搖頭道:“這事作用也不大,但總算是黃恪的好心,這下更不用擔(dān)憂他會張揚大君府的事?!?
黃陶與衛(wèi)國公府的關(guān)系貴族們自然心知肚明,黃恪被戚家堂所救的說法實在太過巧合,怕是沒多少人會當(dāng)真相信,再說這事也并非鎮(zhèn)懾流言就能解決,白楊胡同的事一鬧,連帶著宗室王妃也成了市井百姓閑談的話柄,總之是有礙聲譽,天子倘若一意追究,即便黃恪拿出實據(jù)證明他當(dāng)真是被戚家堂所救,也無濟于事——“人言”會說,戚家堂縱使有義士,保不得也有敗類,王妃的清白依然不能證實,這要是市井民婦但凡有不守婦道者,都拿王妃作比,宗室聲譽何存?
見虞沨甚是擔(dān)憂,旖景倒不以為然,指尖摁上他蹙緊的眉,身子半倚上去:“這些原本就在咱們預(yù)料,沒什么好煩惱的,只要依計而行,能打動太皇太后,自會替我辟謠,議論不過一時罷了,沒做虧心事,我自不會無顏見人,再者,那些人再大的膽,也不敢當(dāng)我面議論,就連口舌之爭都省了?!?
說完這番話,虞沨換下公服,便去前庭與幕僚議事,準(zhǔn)備應(yīng)對接下來天子問責(zé),旖景正想看看邸報,就聽夏柯稟報,說是秦子若又找鄭氏母女出外打聽坊間風(fēng)傳。
“她倒迫不及待?!膘骄袄湫?,自從這事一鬧,秦夫人更不好頻頻登門,讓人懷疑她與女兒居心不良,秦子若要知道事情的進度,只能通過鄭氏母女。
“把我這番話告訴鄭氏,讓她轉(zhuǎn)告。”旖景招了招手,近著夏柯的耳邊說了一番話。
是以這日下晝,秦子若便曉得了白楊胡同的事已經(jīng)如愿張揚開來,頂多十日之內(nèi),就會有言官上本彈劾楚王妃聲譽有損,不配再為親王正妃,但黃恪兄弟卻橫插一腳,居然為戚家堂打抱不平,秦子若當(dāng)然明白黃恪最終針對的還是楚王妃的清白,一時大是惱怒——
黃恪是黃陶的親子,黃氏的親侄子,怎么竟不識好歹,居然幫著蘇氏?蘇氏倘若被廢,對蘇芎也是大有好處!黃氏當(dāng)真沒用,在衛(wèi)國公府被大長公主壓制得抬不起頭,這下竟然連內(nèi)侄都不能收服,還是她根本就不曾盡心?以為黃陶得了天家信重她就揚眉吐氣?真是愚蠢,若沒有秦家與世宦提攜,黃陶始終是個除族之子,比寒門還有不如,別想真正打入高門望族。
秦子若來了氣,刷刷兩筆就寫了封書信,讓人交給李氏,于是次日,皇后就下令詔見衛(wèi)國公夫人入宮“敘舊”。
黃氏自打撕破了賢惠的面具,她的和瑞園就越發(fā)冷清,眾仆婦雖說表面上不敢不敬,內(nèi)心里卻都將黃氏當(dāng)作透明,她的心腹親信們也都被忌備,等閑出入也是不易,黃氏對外界的消息就十分滯后,這段時,各大貴族的春宴還沒舉行,黃氏并沒有多少出門的機會,她甚至不知白楊胡同的事,就更沒聽說黃恪的所作所為。
一入坤仁宮,皇后的怒火撲面而來,燎得黃氏幾乎窒息,好半天才知道是黃恪的緣故,黃氏叫苦不迭——感情秦相這會兒不敢沖兄長甩臉子,便讓皇后給她難堪,大侄子連兄長的話都不聽,更何況她這個姑母。
“夫人別說本宮沒提醒你,衛(wèi)國公府的爵位能否保住全在圣上一念之見,你想讓親子襲爵,可得表明態(tài)度,聽說夫人最近與左相府來往頻繁,莫不是打算見風(fēng)使舵?夫人但管如此,只是今后,可別再來我這坤仁宮奉承討好,本宮最厭惡的,就是這般言不對心之人!”
挨了一場責(zé)備,話還是這樣的重,黃氏表示十分窩火,可到底也有些忐忑,要論隱忍與裝模作樣,她也算得爐火純青,可因為庶出的緣故,當(dāng)年候府太夫人不可能重視黃氏的教養(yǎng),對于政局大事上黃氏并沒有遠見,實鬧不清陳家與秦家到了什么程度,誰更有勝算,她這一擔(dān)心,干脆就橫下心來,也不怕車夫侍衛(wèi)回去告狀了,直接讓轉(zhuǎn)去同知府,黃陶雖被除族,到底是她的兄長,她便是光明正大去見,蘇家難道就會責(zé)罰不成?
黃陶也正在惱火,聽了黃氏一番抱怨,一巴掌拍在案上:“大郎也不知怎么回事,自打安返,竟像是記恨上我一般,我也虧心,當(dāng)初大君要扣他為質(zhì),為了大局,只好忍痛,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當(dāng)初也與大郎解釋在先,他倒甘愿犯險,萬幸安然無恙,卻又計較起來。”
又說秦家:“圣上的心思讓人琢磨不透,之前我以為秦家早晚不保,可眼下看來……秦相雖反對立儲,但圣上卻又納了個秦氏女兒入宮,聽說近來十分寵幸,可見是秦相這回投了圣心,似乎是以退為進……再有近來這些流言蜚語,針對的可是楚王妃,顯然就是秦相的手筆,只怕也是得圣上默許,圣上這是要促成秦家與楚王聯(lián)姻,這事越發(fā)不容小覷,皇后那頭,還是不能疏遠的好,倘若這時,蘇氏女兒再出來一個,暗示楚王妃的確清白不?!?
黃氏連連搖頭:“六娘這會子還與我犯強,必是不會答應(yīng)?!?
“另外兩個庶女如何?”
“三娘倒是可能?!秉S氏又沉吟一陣,依然搖頭:“眼下她的夫家武安候府與衛(wèi)國公府關(guān)系非同一般,讓她做有損五丫頭的事,就算她私心里樂意,表面上卻應(yīng)不敢,三娘不是蠢人,曉得她若被娘家厭棄,在夫家也無法立足?!?
“我記得另一個庶女似乎性格軟弱。”黃陶仍不放棄。
不提八娘還好,一提八娘,又引出黃氏甚長一番抱怨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