旖景聽了虞沨轉述與福王那番交談,好半響沉默不語。
“在想什么?”
虞沨半靠車與內的軟座,手臂環上了身邊人的纖腰。
“為姐姐慶幸。”旖景這才長舒了口氣,靠向虞沨的肩頭。
今日她去了后宅探望旖辰,原來的打的是勸慰的主意,可那為了大局說服長姐欣然接納側妃的話實在不能出口,再兼著旖辰一見旖景,立即忍不住滿面憂愁,拉著旖景的手連稱“來得適時”,自己便將當日慈安宮經歷的那番細細說了一回,旖辰甚至有些哽咽:“王爺對我這般有情有義,我真是不知怎么報答,但是這回開口的是太后,王爺一口拒絕,太后雖未責備,但當即就沉了臉,我這幾日忐忑得很,五妹妹,太后不會因此責怪王爺吧,若因我之故讓王爺受責,實難安心。”
旖景那番話就更說不出口,唯有勸解,稱太后既然沒有當面責難,必不會事后怪罪,猶豫了一番,還是沒把所謂大業告訴旖辰,這時聽聞姐夫明知圣上有所考量,為了長姐母子的安樂依然不對大位動心,實在為長姐今生得遇良人感到慶幸,但心里自然也免不得擔憂。
“姐夫這般排斥側妃妾室,圣上必然不會再寄予重望,可是這么一來,無論是慶王,抑或其余皇子登位,對咱們兩府必成威脅。”
虞沨輕嘆一聲:“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其實無論哪位皇子登基,要維持君臣間的信任都非易事,更休論實行軍制改革哪能完全規避風險……眼下之計,只能看圣上怎么決斷了,不過就算慶王登位,想要動蘇、楚兩府也決不容易,誰還會坐以待斃不成?只要衛國公府維護好與嚴家之間的情誼,別讓人借機挑撥,以不變應萬變,眼下足以應對。”
他是已經感覺到,天子與太后母子同心,就算新君登位,只要太后不與衛國公府離心,旁人要打壓衛國公府,太后也會不容。
至于楚王府,虞沨自信足以自保。
而遠慶九年的連番變故,自然也讓諸位皇子蠢蠢欲動,比如隱忍多年的德妃,也漸漸顯露了野心,這些時日以來,五皇子去景仁宮的次數頻繁增多,母子倆常常秘談。
德妃對于三皇子的任性妄為實感慶幸:“圣心難測,這四字果然千真萬確,若不是這回三郎鬧了一場,竟逼得圣上滅了孔家滿門,甚至連皇后都落得個廢位的下場,本宮尚且以為圣上并無廢儲之意。”
五皇子手肘擱在椅柄,身子微微斜傾,聞言后也是眉梢輕挑:“正如母妃所言,兒子原本也以為父皇早洞悉了四哥的野心勃勃,就等著他發作,好借機剪除了秦、陳兩黨,哪知看到后來,才知道父皇早打算廢儲,可三哥何德何能,竟能得了圣心。”
德妃下意識地握了握手里的錦帕,眼睛里晃過一抹漠然:“因為宛妃……當年她就寵冠東宮,后來有了身孕,更成孔氏的眼釘肉刺不除不快,不過孔氏籌謀多年,到底還是輸在個死人手里,圣上他……對宛妃的確情深。”
五皇子不以為然:“不過三哥到底是爛泥上不得墻,要說來,四哥那招刺殺太子嫁禍于人不可謂不狠,哪曾想圣上一意偏向三哥,竟以北原細作了斷此案,沒想到卻讓孔氏發覺了三哥的威脅,決意鏟除,沒把人殺死,自己反而受了清算,母妃,咱們等了這些年,總算得了天賜良機。”
原來這對母子篤信四皇子才是刺殺太子的真兇,并借機嫁禍三皇子掃清障礙。
“本宮早有預料,四郎必不會容忍太子登位,會行暗殺之計,等太子一死,儲位空懸,咱們才有機會。”德妃微微蹙眉:“可惜太子命大,沒有死于刺殺。”
“縱使如此,他那儲位也保不住了。”五皇子輕輕一笑,揚手一撫袍據:“母妃,咱們是該有所行動了,若能證實四哥是刺殺太子的主謀……”
“聯絡慶王府的耳目,讓他們伺機而動。”德妃微微頷首:“不過相比慶王,還有福王這塊攔路石,他的生母雖然卑賤,可畢竟有蘇、楚兩府做為倚仗,甚至比慶王府更成威脅。”
這話讓五皇子的斗志昂揚微微受挫,他隱忍多年,等候大顯身手的時機已經太久,好容易等到了這么個天賜良機,儲位眼看有變,圣意所屬那位又棄國遠走,只要清除了四皇子,勢必大有機會奪儲,哪知漏算了一個根本沒放在眼里的福王。
“難道要與蘇、楚兩府敵對?他們可不比秦、陳兩黨,甚得圣眷不說,讓人忌憚的還有手中實權,兩府往常行事謹慎,要抓住他們的把柄可不簡單。”五皇子嘆氣。
德妃微抬眼瞼看了一眼五皇子:“別說這時咱們不能與兩府敵對,就算將來能得償所愿,你成了大隆帝君,至少十年之內都要對他們籠絡厚待,直到科舉制度真能得以推行,培養一批足以信任的新興官員,再行軍制改革,漸漸削弱兩府權勢,才能鏟除。”
五皇子微微咬了咬唇角,倘若成了九五之尊尚且要看臣子臉色,實在讓人不能心甘。
“不過我們不能與兩府敵對,未必沒有辦法挑撥兩府與福王絕裂。”德妃莞爾一笑,尚存風情的眉目舒展開來:“我看得清楚,福王可不是表面那般唯唯喏喏的窩囊廢,他主意定得很,當年麗嬪多番挑撥,福王哪次聽進耳里,當真去與孔氏作對?可笑的是麗嬪,對福王不管不顧,一門心思只用在親生兒子身上,反而把六郎教成了個頭腦簡單的廢物。福王一知得了運數與衛國公府聯姻,當即發誓拒不納妾,怎不讓衛國公府對他死心踏地,福王才是善于隱忍之人。”
“正如母妃所言,二哥對二嫂的情意有目共睹,咱們還能怎么挑撥?”五皇子問出一句,心里卻已經盤算開來,先得破壞福王夫婦之間的情份,不知找人色誘能否成功,若說來,二嫂這時懷著身孕,據說二哥連個通房侍婢都沒有,想必也憋得難受,若這時行色誘之策,豈非大有成算?
德妃像是洞悉了五皇子的心思,眉頭微挑:“你想的計策不行,福王妃可不似楚王世子妃那般不能容人,當初麗嬪賜的那宮女,福王妃可是笑納了的,就算福王寵幸旁人,以她的賢惠,也不會與福王生隙。”
旖辰自己都能容忍,衛國公府自然也不會因此記恨福王,不依不饒。
“但若是身懷六甲的福王妃忽然中毒而亡……又察不出真兇,衛國公府勢必會對福王起疑,一旦有了嫌隙的種子,衛國公府至少不會再對福王死心踏地。”德妃唇角輕揚:“有時候不需罪證確鑿,越是撲朔迷離的事件,越是讓人信之不疑,就算福王沒有殺妻的動因,但只要福王妃喪命,衛國公府也會懷疑其中大有蹊蹺。”
五皇子有如醍醐灌頂:“母妃早有叮囑,多年前就讓兒子通過舅舅暗助,把耳目安排在幾個皇子府,原來就是等著今日……福王府的那人,聽說甚得二嫂重用,已經提拔為管事,定能找到時機落毒。”
“必須謹慎,千萬不能引火燒身,一旦事成立即滅口。”德妃緊聲吩咐道。
德妃與五皇子正在商量計定,卻不知他們在四皇子府安排的耳目早被盯緊,詭計多端的慶親王甚至也在五皇子府安排了親信,成了五皇子全心信任的幕僚。
與此同時,一顆野心從來無遮無擋的麗嬪當然也開始上竄下跳,相比德妃,智計就不說了,麗嬪甚至沒有娘家倚仗,她原本就是普通官宦家的女兒,好容易因為圣寵,為哥哥謀了個五品朝官之職,當年因為刁難旖辰,惹惱了衛國公,設計讓麗嬪的兄長丟了官職,一直沒有起復。
但麗嬪“長處”在狂妄,自認為寵冠后宮,皇帝就是她的憑仗,又兼著“長子”福王有那么一門威風赫赫的岳家撐腰,哪還需要娘家出力。
這位直接看中了皇后的位置,倘若她被立為新后,六皇子就成了嫡子,有誰敢與六皇子爭儲?
于是乎麗嬪詔了福王入宮,直言不諱地提出讓他說服蘇家出面,上諫國不可久時無后,力薦“溫婉賢淑”的她坐上后位。
福王哭笑不得,自然不會為了麗嬪的異想天開奔走,剛剛出了永和宮,卻被詹公公堵了個正著,直接帶去了乾明宮。
天子問起麗嬪的交待,福王不敢隱瞞,天子也對麗嬪的“智謀”哭笑不得,轉而又問虞沨當日去福王府究竟是為何故。
父子間的一番對話無人得知,只有詹公公看得分明,福王出來時如釋重負,而寶座上的天子卻久久蹙眉沉默,神情甚是煩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