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廂內溫暖寬敞,三面都是鋪了錦緞椅搭的座位,靈芝見蘇廷信也有話要說的模樣,徑直道:“信哥哥,你也看見了,我大姐私下與人贈物,落到何種地步。如今咱們也都大了,我也不想被人說閒話,若你有事與我說,當著小令的面說便是。”
蘇廷信微紅了俊臉,囁嚅著道歉:“靈妹妹,對不起,方纔我也應該過去勸解二舅母的。”
靈芝微微笑著:“這沒關係,信哥哥,我知道你一直對我好,靈芝也很感激。”
蘇廷信聽她這話,方纔稍稍鬆了一口氣,頭垂得更低,似在自言自語般:“如今京中未出閣的女子,都怕被選中去和親。你放心,我回去就讓母親上你家去。”
“提親”二字他終究不好意思說出來。
小令倒是聽得嘴角忍不住往上翹,見靈芝橫了她一眼,忙擡起袖子捂住嘴。
靈芝輕嘆一口氣:“信哥哥,你不用瞞我,姑母早就給你看好人家了是不是?”
蘇廷信一聽這話,忙擡頭解釋:“我沒答應!靈妹妹你放心,我蘇廷信這輩子,非你不娶!”
聽他說得露骨,靈芝也不免有些羞赧,微垂了頭,言語卻毫不含蓄:
“你儘可回去問問姑母,我祖母也已將我定下人家。”
靈芝想來想去,不好直接拒絕他,也不能告訴他自己要離開安家。
乾脆借祖母給自己定親這個擋箭牌一用,好讓蘇廷信儘早死心。
果然,一聽這話,蘇廷信臉變得煞白,就連小令都驚愕地咬住了袖子!
剛纔在花園中,雲霜是悄悄與靈芝說的這番話,她與秋歌當時守在一旁,自然沒聽見。
小令慌了神,又有些期待,半驚喜半惶恐地瞅著靈芝。
靈芝點點頭,表示自己說的都是真的。
主僕二人的眼色動作落在蘇廷信眼中,更加如三九天掉進冰窟中。
這是真的?
靈妹妹當真已經定下人家了?爲何自己竟不知道!
他恍恍惚惚就要起身。
“信哥哥!”靈芝清脆的聲音讓他略清醒了幾分,迷茫地朝靈芝看去。
“我回去問我母親!”他喃喃道。
靈芝搖搖頭:“問了又如何呢?信哥哥,我對你,和對雅姐姐是一樣的,你就聽姑母的話,給我們娶個好嫂子吧!”
安二老爺在應府廂房見到應氏迎上來的剎那,混忘了靈芝所說要忍著,擡手就兩個大耳刮子過去將應氏扇到在地,猶不解恨,還要趕著揣上兩腳,被雲裳死死抱住才罷休。
若不是她教女無方,怎會給安家帶來這麼大的恥辱!
若不是她慌亂無德,怎會將這事兒鬧得滿城風雨!
現在好了,如今滿京城的人都知道了!
安家的姑娘與人私相授受,且還被人退回信物!
而那人還是如今身份貴重的平遠王!
這下好了,得罪了應府,得罪了平遠王,連帶著滿朝廷的人都看自個兒笑話!
安二老爺氣得差點把鬍子都揪光,還得忍著惱怒賠著笑臉給應家二房說好話。
孽障,都是孽障!
而壽宴之後,應二老爺代表應老夫人來給安二老爺傳了話,請安家人先回去,等著退庚帖,退婚書,退聘禮。
應家二少爺和毓芝的婚事,就此作罷!
待應二老爺出了廂房門,已哭得頭亂妝花的應氏要往外跑,被安二老爺死死扯住。
“老爺!你讓我再去求求二哥,我再去求求祖母,留我們毓芝一條活路啊,老爺!”
安二老爺一把將她推回炕上,又是一巴掌掄過去,橫眉怒目:“還嫌不夠丟人嗎?你閨女做出這種事情來,哪家還敢要?你丟得起這臉,安家丟不起!”
又看了看醒過來之後一直呆若木雞的毓芝,他一跺腳想拂袖將案桌上的茶盞撲到地上,又想到這是在應府,生生忍得快要吐血。
安二老爺與應氏一行人垂頭喪氣回到安府時。
靈芝已將應府中發生的事向嚴氏細說一遍。
包括前幾次毓芝與蘭陽郡主之間你來我往的怨氣也都提過。
嚴氏鎖著眉,半晌沒說話,佝僂的背脊愈加彎下去,盤腿坐在暖炕上,似又老了幾歲。
“罷了!”過了許久,她才從喉間吐出一口濁氣,重重嘆道。
夜間的鬆雪堂,燭火盛明。
嚴氏東廂正廳內,一屋子人,卻鴉雀無聲。
只偶爾有燈花兒爆響的聲音,綿綿延延的松香味兒在各人鼻尖瀰漫。
安敄很想打個噴嚏,看了看父親陰鬱的臉和母親哭喪的面容,又硬生生將那噴嚏忍了回去。
毓芝臉色慘白如紙,自回安府之後,她再沒說過一句話,在鬆雪堂跪了快兩個時辰,方被嚴氏命人扶到炕上。
平日裡總高高翹的下巴低低垂到胸前,明豔的臉上只剩下絕望和惶恐,縮在炕頭一角,似乎要找個洞躲起來。
應氏也好不到哪兒去,臉是腫的,還有幾個手指印兒。眼睛也哭腫得跟桃兒一樣,血紅一片。
嚴氏又聽完應氏的哭訴,累得不行,招呼劉嬤嬤給她端來衝得釅釅的大紅袍,一口飲了半盞,嘆道:
“還能怎麼著?毓芝你自個兒造的孽,只能自個兒受了。應家那邊,我回頭再厚著臉皮去求求親家,若我這老臉也不頂用,那就真不頂用了。”
安二厭惡地看了應氏與毓芝一眼,竟會給他添麻煩的東西:“娘,怎麼還能勞煩您老人家做這種事兒呢?您過去,應家人能給好臉色看嗎?”
嚴氏回頭看毓芝那模樣,又忍不住嘆了口氣。
這大孫女,竟是個紙紮的老虎。
平日裡不可一世的囂張,若真是個硬氣跋扈的也就算了,偏偏這麼經不起事,一出事嚇暈不說,此時竟跟傻了似的。
可恨歸恨,終究還是自個兒嫡親的孫女。
嚴氏手中龍頭拐往青石地磚上一敲,阻了安二的話:“這會兒還管什麼好臉色差臉色,能挽回點名聲,拼了我這老臉也值當!就怕人家根本就鐵了心了。”
“話又說回來,也怨不得親家,這樣的事兒,不管擱在哪兒,都是容不下的。”
她瞟了毓芝一眼,陰森森道:“這是在京師,還算好的。若是在徽州,以那些家規森嚴的世家,有這樣定了親還私相授受的女子,可是要沉塘的!”
毓芝嚇得渾身一哆嗦,又往牆角縮了縮。
應氏也一個激靈,“撲通”就跪到嚴氏跟前,聲音都哭啞了:“娘!可不能啊!毓芝是被陷害的啊!這事兒怎麼就被那蘭陽郡主知道了呢?娘,你可得爲毓芝做主啊!”
嚴氏不耐煩地甩開她揪住自己衣袖的手:“這事兒我自會去查,至於毓芝,死罪可免,活罪難逃,關去祠堂悔過三日,出來就在蕙若閣中好好呆著反省悔過。”
應氏還跪在地上,正想要求情,嚴氏先瞪了她一眼:
“還有你!當年出這麼大事你不告訴我和懷鬆!教出來這麼個好閨女!你以後就每日在瑯玉院中抄佛經吧,抄到中秋爲止!家裡的事兒就別管了,沒我話不得出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