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陶又想到安家,眉目凝寒,“安家收人之物,受人所託,卻苛待孤女,若念楓泉下有知,也必不會放過他們!”
“苛待?”雲嵐訝然擡起頭來,“安家可也算是有頭有臉的貴家……”
她只道靈芝已入安家族譜,以安家嫡女的身份,必能活得衣食無憂,怎麼還會被苛待?
楊陶苦笑搖搖頭,雲嵐在宮裡頭單純一世,自是想不到世間還有那般不要臉的無恥之人,嘆口氣道:“靈芝的日子,一言難盡。”
雲嵐攥緊了袖子,心口像被人劃了一刀,“莫非靈芝這些年過得並不好?”
楊陶也心疼,早知道念楓有個女兒,她說什麼也會將她帶在身邊。
“寄人籬下,偏偏又攤上個鑽錢眼兒裡的祖母和一個自私狠毒的娘,雖是嫡女身份,卻一直被養在姨娘房內,可想而知,她的日子……”
她見雲嵐面色瞬變,嘆口氣不再說下去,世事難料,念楓又何嘗想到,安家會這般收了財物再翻臉不認。
雲嵐愧疚得難以自持,她是念楓唯一託付的人,自以爲每年送去賀禮,安家又將靈芝入了族譜,她便能好好的以安家姑娘的身份活著,且安家這樣的權貴人家,將來出嫁門第也不會低,卻沒想到,安家是如此毫無道義之人!
楊陶見她淚水漣漣,自責不已,只好勸解道,“罷了,安家這般無恥,誰也沒想到,念楓也沒想到。再說,我是在宮裡頭呆過的人,明白你的不得已。那宮裡不過是個不缺吃穿的囚籠罷了,你就算想幫,怕也無能爲力。”
雲嵐攥緊帕子的手抖成一片,“可終究是,愧對念楓。不瞞你說,當日靈芝要去和親,我是打算拼了這條命也要將她保下來的,你也知道,現在這個皇上,向來與我不親近,我在他面前也說不上話,我這條命,也不過是茍活而已。”
屏風後倚在宋珩懷中的靈芝此時也漸漸平靜下來,聽到雲嵐的話,想起上一世,她最終還是被送去和親,看來雲嵐說的不假。
她上一世也定爲了靈芝爭取過,卻終究沒拗得過宣德帝,宋珩也好,雲嵐也好,都拼命想幫她,結果還是沒能挽救她的命運。
靈芝在心頭暗歎,所以,這一世,她要靠自己,必須先自己站起來,旁人才能援手。
屏風外,二人又聊了一陣,雲嵐心情漸漸平復,對楊陶夫妻二人的怨氣也逐漸散開去,想到念楓的女兒最後要成爲楊陶的兒媳婦兒,又好一番唏噓老天爺命定的姻緣。
看時間差不多了,楊陶送她出了殿門。
雲嵐一擡眼,那襲黃色袈裟背朝著她立在山崖前,“長公主殿下,可願一賞寶珠峰雪景?”
雲嵐看著滿山白雪,點了點頭,跟隨行空往山上走去。
一切都已真相大白。
靈芝確實是許繹與香念楓的女兒。
許繹方纔在裡間,將雲嵐與楊陶的話聽了個一清二楚。
多少年了,自在金陵念楓墳前哭過之後,他再沒流過眼淚,這會兒卻只想捂著臉讓淚水涌個痛快。
他不是許家唯一剩下的一個,他還有個女兒,他的念楓還給他留了個女兒啊!
他將在眼底打轉的淚生生忍了回去,心頭一會兒似被油鍋煎熬,一會兒又涌起無限歡喜。
他站起身,儘量讓自己沉下氣來,雙腿有些打顫,深吸一口氣,匆匆邁步出去,來到楊陶面前,雙膝一屈,“撲通”跪下。
“多謝娘娘替我許玉輪照顧女兒,再助我找回女兒!”
他方纔已經聽得很明白,皇上給宋珩賜婚的那位姑娘,就是他和念楓的女兒。
楊陶也剛剛抹乾淚,嘴角帶起一絲笑,扶許繹起身。
“許大哥,若沒有你,也沒有我們孃兒倆的今天,你這麼做,楊陶受之有愧。”
許繹心頭的激動仍平息不下來,堅持要楊陶受禮,“許某這麼多年,害女兒流落在外,也許是念楓在天之靈,讓她能遇到殿下。等將來大仇得報,許某再親自見她,求她原諒我這個不盡責的父親!”
他說著,眼中又閃起淚花來。
楊陶從沒見過許繹這個鐵打的漢子也有這般失態的時候,心下惻然,“許大哥,你這麼說又要害我過意不去了,當年拖累你們還不夠,如今還害你們父女不能相認。”
許繹咬著牙,“無妨。”
他也很想立時三刻就與靈芝相認,可安家怎麼辦?
宋珩娶他許繹的女兒,在外人看來,宋珩和他是有殺父之仇的,讓宣德帝怎麼看?
他們的計劃還怎麼進行?
楊陶伸手拍拍他的肩,“快起來吧,我把靈芝給你帶來了,她是個好孩子,什麼都明白。”
許繹愕然擡起頭來,這一下太過突然,他怔怔看向楊陶。
楊陶扶起他,指了指後面。
身後屏風響動,宋珩扶著靈芝緩緩走出來。
靈芝如在夢中,聽見的每一句話都像是做夢,踩一腳,地上硬硬實實,又告訴她這一切都是真的。
她尋找了那麼久的身世真相,這次真的是真的!
她的情緒在宋珩的真氣幫助下控制得很好,可在看見那人清雋卻帶滄桑的背影時,身子仍忍不住一抖。
宋珩握了握她的手,她才重新站穩,衝著那人輕輕開口,“爹。”
許繹胸膛被柔柔弱弱又清亮的那聲“爹”瞬間擊中,無盡的酸意席捲過他全身,心上有柔軟蔓延開來。
他鼻子發酸,忍了又忍的淚水終於沿著眼角皺紋溝壑滑落,顫巍巍轉過身來。
眼前的少女,就是當年在香家墳前祭奠的那一位,個子更高了,清秀精緻的臉,一雙幽影憧憧的貓兒眼閃著淚光,和念楓一樣的清雅如仙,他爲何當日就沒發現呢。
自責涌上心頭,他竟然沒認出她來,他和她擦肩而過他都沒認出她來!
靈芝也認出了他,西山之上,爲香家刻碑砌冢之人,和當日一樣的白衣翩飛,文秀儒雅。
這纔是她的父親!
她胸口的孺慕之情澎湃而出,鬆開宋珩的手往前快步走了過去。
“爹!”
她的淚又重新涌了出來。
許繹下意識地張開雙臂,靈芝一頭撲了進去,“爹!”
“女兒啊!”許繹一聲低喃,再控制不住,眼淚滾滾而出,溼了灰白長鬚。
楊陶向宋珩招招手,母子倆往外殿而去,輕輕掩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