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還是蒼青色,東面地平線被高高的沙丘擋住,沙丘後隱隱冒出一圈亮橘色的光影。
宋琰帶著人伏在胡楊林野馬羣的兩翼,林中馬兒打著蹄兒噴著氣,將他們八百人的動靜掩了個嚴嚴實實。
另外四百人埋伏在胡楊林邊緣兩旁沙丘緩坡上。
這沙漠中倒是非常適合掩護,鑽進沙子中就立時與沙漠混爲一體。
遠處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那是成百上千雙靴子踩踏在沙地的動靜。
還有叮叮噹噹的駝鈴聲,在晨曦中傳來,格外悅耳。
宋琰一顆心越提越高,五千人!
比預料中的人更多,他們必須以一敵五!
若是這一戰成功,那接下來忠順侯就不會有好日子!
他握緊了手中弓箭,必須勝!
一條蜿蜒的銀蛇出現在胡楊林邊緣。
宋琰暗叫不妙,這樣排成長蛇的隊形會大大降低野馬的衝擊性。
領頭的隊伍來到林外空曠的淺草沙地時,忽然停下。
宋琰一愣,眉頭輕輕跳了一下,莫不是他們發現了林中戰馬有異。
只聽一個帶銀色頭盔的樓鄯將士說了句什麼,後頭的人一個接一個,一個接一個上來排成方陣。
宋琰隨即大喜,原來他們要先在林外集結點兵!
等那五千人差不多已齊齊涌入空地,宋琰高舉起右手,手中長劍一揮。
“咴兒咴兒——”
霎時間,馬羣前方圍欄斷開,千馬踏蹄,狂奔而出,直直向前方樓鄯軍隊衝去!
被套了兩天的野馬突然重獲自由,自然激動不已,撒開蹄子一路狂奔!
樓鄯兵連夜趕路,疲累不堪,正指望回營地休息,誰料到林中馬匹竟然瘋了一般衝過來。
排在前方的兵士首先被衝倒在地,馬蹄毫不留情地從做滾地葫蘆的士兵身上臉上踐踏而過,每一下都似棍棒敲擊。
運氣好的捂住了頭,只受點傷,可接著,更多的馬涌上來,慌不擇路,見人踏人,見馬踩馬。
那馬羣連綿不斷到不了頭,似潮水一般涌過,倒下的鮮有人能爬起來。
還有些倒黴的則被慌亂逃竄摔倒的馬重重壓在地上,更是直接丟了半條命。
後面的見勢不妙,匆忙往外跑去。
樓鄯軍陣瞬間被衝得七零八落,滿地狼藉。
不僅如此,部分馬尾巴上還火光點點,在晨光中格外奪目,似地獄催命的招魂符,所過之處,火星落在乾燥的兵士衣服上,瞬間騰起火焰。
這也是鄧鍾嶽的建議,在馬尾上綁上乾草,待馬兒衝出去的時候點燃,驚馬惶恐之下,不但自己亂竄亂跑,也會帶得整個馬羣驚慌起來。
不但能加強馬羣衝擊敵軍的效果,還能趁機在樓鄯兵陣多來一波火攻。
果然!
好不容易躲過羣馬衝擊的兵士,又被這天火驚得滿地打滾、四下亂竄。
宋琰待羣馬盡出,五千人似秋收甘蔗一般接連倒地,一聲號令,追著馬羣而出的兵士們伏在林中,箭支似蝗蟲一般朝僥倖躲過羣馬又躲過天火的兵士飛去。
同時,兩旁沙丘上也飛起漫天箭網,朝樓鄯兵陣的後半部分猝不及防的攻去。
宋琰不由慶幸,幸好這營帳中有樓鄯士兵留下來的箭矢,否則非要彈盡糧絕不可。
一時之間,胡楊林外,慘叫連天、血染黃沙,傷兵殘屍混著野馬堆成一團。
樓鄯兵這才反應過來他們這大本營已落入大周軍手中!
這怎麼可能?
樓鄯軍中頭領滿臉的難以置信,似見鬼一般一時反應不過來。
待他們要重整旗鼓往上衝時,五千人只剩了一半不到,還是弓箭都沒準備好的傷兵疲兵。
樓鄯兵在沙漠中橫行慣了,原本是打算在這營地中裝備好後再出沙漠騷擾大周邊境的,哪想得到會在此遇到埋伏?
是以行軍時連箭支都不帶,只有隨身一把彎刀。
“衝啊!”一聲令下,衝鋒的號角響起。
林中埋伏的士兵抽出長槍,白刃赤膊往匆匆拿起武器反抗的樓鄯士兵中衝去。
沙丘上郭少通率領的四百人也紛紛從緩坡滑落下來,堵住想往沙漠腹地逃走的樓鄯士兵後路,萬箭齊發,長槍刺胸,前堵後截!
早已被殺破膽的樓鄯兵勉力反殺了約半個時辰,隨著最後一個銀甲士兵倒下,全滅!
沒有逃走的樓鄯士兵,無一生還!
宋琰呆呆看著眼前混如萬人墳崗的陣地,黃沙地變成紅河谷,心頭蕩起一陣一陣激動。
成功了?贏了!
“勝利了!”有兵士忍不住歡呼起來!
“哦哦哦哦哦——”!
沙地上頓時響起震天如雷的歡呼聲!
這一仗贏得相當漂亮!
大周軍陣亡四十五人,傷兩百人。
而樓鄯兵除了逃走的幾百人,剩下四千多人,全軍覆滅!
還留下了幾十頭駱駝與乾糧、隨軍毛氈等物。
當夜,綠洲湖畔的沙冬青樹林裡篝火遍野,嬉笑連天。
宋琰到哈密衛來頭一次心底感覺到輕鬆。
鄧鍾嶽從烤在篝火上的馬腿割下一片肉,給宋琰遞過去。
宋琰擺擺手,他一向不喜食肉,特別是馬肉羊肉這樣的腥臊之物。
鄧鍾嶽平日裡老成沉鬱的臉上也露出笑,將那馬肉往口中一塞,大口嚼著,再舉起一碗水一飲而盡。
“可惜沒有酒,不能好好犒勞將軍?!彼午褚挂哺裢馄揭捉?,連向來凌厲的眉眼都柔和了幾分。
鄧鍾嶽看著林中歡食酣歌的兵士,眼眶有些發熱:
“託王爺的福,讓我們終於報了一次仇!這樓鄯兵仗著對沙漠熟悉,全不將我大周軍放在眼中,擾我邊疆,亂我子民,燒殺搶掠無惡不作!今日終於讓他們血債血償!”
他端起手中重新添滿的一碗水,起身跪到宋琰面前:“就讓鄧某代哈密邊疆百姓敬王爺一杯!若不是王爺,這些銀甲兵不知橫行到幾時去!”
宋琰被他說的也胸中熱血狂涌,端起茶盞與他的水碗一碰:“將軍有仁義爲民、俠義天下的胸懷,乃我大周之福!”
鄧鍾嶽飲盡碗中水,回到位置上,情緒稍稍恢復平靜:“不知王爺接下來有何打算?”
宋琰眉頭一挑:“你是說現在還是說回哈密之後?現在就是等靖安王回來,回哈密之後嘛?!?
他的臉色漸漸陰沉,殺了幾千樓鄯人,似乎動不了忠順侯分毫,他反而還能分一份軍功。
“王爺若有心除盡奸吝,必須先發制人?!编囨R嶽沉聲道。
宋琰眼神鷹一般落到他身上。
“將軍何出此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