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想個法子探探情況。
靈芝一面想著,一面與雲霜往前頭走。
應府是由若干個大院組成的一大片園子。
應老夫人獨住的春暉園並不是很大,不一會兒靈芝二人就來到待客的正廳明泊堂。
正堂前後共十二扇雕花卉草木萬字紋的隔扇盡數開啓,走進大廳,紫檀木描金萬壽字屏風後,一個斜斜下沉的院子,幾行臺階上,紅木玫瑰椅排得整整齊齊,供前來的賓客歇息看戲。
東廳是男賓,西廳是女賓,中間一行夾道隔開,若是探頭張望,都能看見對方廳內的情形。
隔著白石板前院對著的戲臺子上,正唱著郭子儀祝壽的名段——《滿牀笏》。
各家的太太、奶奶、姑娘們卻各懷心思,滿屋的綵衣翠環、脂香鬢影,或吃茶看戲、或落座聊天,相看的相看,打量的打量,探消息的探消息,悉悉索索交頭接耳聲一片。
靈芝一進去,便吸引了許多人的目光朝她看過來。
她今日穿著件玫瑰紅地西番蓮折枝紋的滾邊褙子,一頭黑鴉鴉的烏髮垂髻,插一柄素荷簪,戴兩朵桃紅鑲米珠絹瓣芙蓉,耳垂上各一粒小小米珠耳璫,更襯得膚光勝雪,比平日的清麗多添一分嬌媚。
許多個夫人太太眼中都閃過惋惜之色,這麼好一朵花兒,可惜自家是摘不到了。
靈芝卻沒工夫在意那些落在自家身上的眼神,微蹙著眉,想著如何才能從應氏口中探問到嚴氏給自己安排親事的事兒。
一眼看見應氏正帶著毓芝,和錢氏還有幾個眼生的太太,圍坐在一方炕上吃茶。
定了定心神,對雲霜道:“我先過去,看能不能尋機會探聽點什麼消息。”
雲霜急得不得了,看見安懷玉帶著蘇廷雅和林閣老夫人在外面戲臺子前,便點點頭:“你去吧,我去找廷雅問問,看她有沒有聽說什麼消息?!?
靈芝走過去,毓芝先看見了她,翻了個不友好的白眼,扯了扯應氏衣袖,撇過頭去裝沒看見。
應氏看她朝自己走來,臉上還帶著笑,身上就先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但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兒,不得不勉強擠出一絲笑。
靈芝走到她們身旁,先朝著錢氏與另外幾個太太福了一禮。
正要開口打招呼,聽得一陣“咚咚咚”地腳步聲從身後傳來,停在她身旁。
她擡頭一看,大粗胳膊壯實身子,穿一件豆沙色瓔珞紋的宮緞褙子,竟是蘭陽郡主周娟娟。
錢氏與另外幾個太太的眼神也從靈芝身上轉到這郡主身上,都透著詫異,她自個兒跑這兒來幹什麼?
周娟娟也沒讓她們詫異太久,一來就開口道:“安毓芝,你是不是與應府二公子定親了?”
毓芝不知她來做甚,但明擺著是衝自己來的,又聽她問得直接唐突,羞紅了臉,臊得往應氏身後躲。
應氏沉下了臉,顴骨更鼓了出來,心下不悅又不好喝罵。
錢氏忙打著哈哈笑著上前去想將周娟娟拉走,一面哄著她解圍道:
“哎喲,我的郡主哎,這種事兒哪能直接問人姑娘,我們毓芝最是個薄面兒的。等我應府迎親的時候定給郡主送張喜帖去!”
這就等於間接回答了是的。
錢氏那瘦胳膊瘦腿兒的怎拉得動周娟娟?
周娟娟站得穩如泰山,咧嘴一笑,得意洋洋地看著躲在應氏身後怒瞪著她的毓芝,從懷中掏出個東西,往那炕上梅花小幾一拍:
“我琰表哥說了,你既然要嫁給別人了,這是你送他的香囊,就自個兒拿回去吧!”
一句話似旱地一個炸雷,將在場衆人都炸飛上了天!
毓芝和應氏更是如五雷轟頂,驚得三魂六魄都散了!
腦中只嗡嗡迴響著周娟娟的話:香囊,香囊,香囊!
毓芝慘白著臉,晃了晃身子,眼一閉,竟向炕上倒了下去。
應氏色如金紙,渾身直淌虛汗,見毓芝模樣,忙抱住了她,又慌得直跳腳,喊了一聲“我的兒?。 ?,幾欲哭出來,只覺天都塌下來,一時六神無主,慌慌張張不是如何是好。
望桃、雲裳等丫鬟忙過來扶了毓芝,又是拍臉又是掐人中,“姑娘姑娘”喊個不停。
錢氏看著眼前一團亂,這會兒才堪堪回過神來。
腦中琢磨著周娟娟那句話,看了看炕幾上那繡得栩栩如生的魚戲蓮葉香囊!
她很熟悉毓芝的繡活兒,這魚戲蓮葉,確實是她繡的!
她又看了看周娟娟,本想說“郡主,這話可不能亂說。”
可話還沒出口,見到應氏母子那反應,哪還不知她這話的真假!
私相授受!
這可是私相授受??!
還是在她家吉安與毓芝早就口頭定親之後!
她只覺全身的血往頭上涌去,眼前直冒火。
她擡眼看了看廳內,無數目光早就聚攏過來。
訕笑的,看戲的,同情的,鄙夷的……
就連東廳那邊都安靜下來,一衆男賓也被這邊的動靜吸引,在廳門口張望著。
奇恥大辱!錢氏心頭涌起這四個字。
這是,當著衆人面打她臉??!還打她家吉安的臉!還是打武定侯應府的臉!
她面上一陣青一陣紅,縮在袖中的手幾乎將帕子絞爛,胸口又悶又痛,不由捂著心口退了兩步。
兩旁的丫鬟忙過來扶住了她,錢氏看著仍摟著毓芝揪心亂喊的應氏,一腔怒火變成怨氣,抓起炕幾上的香囊就往應氏臉上甩去!
幾乎沒把一排銀牙咬斷,惡狠狠尖叱著朝應氏撲過去:“好個親家!攀你的高枝去吧!我們吉安,還不至於要吃人家吃剩的東西!退親!馬上就退親!”
應氏躲避不及,臉上瞬間中招,多了幾道血印子,頭髮也散下來,狼狽不堪。
離在不遠處的齊氏忙過來扶住了發瘋的錢氏,面罩寒霜朝應氏道:“妹妹先扶安家大姑娘去東稍歇息吧?!?
又撿起那掉在地上的香囊,往應氏懷中一塞:“你們安家的東西,自個兒收好。”
說完,扶著快要哭出來的錢氏,往另一頭走去。
應氏欲哭無淚,碰到那香囊,似揣了個燃得正旺的熱炭,燙得她手心胸口灼灼生疼。
她擡起眼來,只覺看人影都是虛的,好不容易看清了轉身而去的齊氏與錢氏,想要解釋什麼,嘴脣直打顫,又不知該如何說纔好。
一眼看見站在旁邊的靈芝,新仇舊恨統統都被她勾了起來。
一定是她!
當年毓芝不懂事,私下見那平遠王,只有這丫頭知道!
一定是她乾的好事!
心念思及此,右手一揚,所有的怒火怨氣都往靈芝身上撒去!
“啪”!一聲清脆的響聲在大廳中蕩起,將那些竊竊私語都壓了下去。
靈芝猝不及防,忽被應氏一巴掌掄過來,半邊臉登時火辣辣地疼!
應氏還不解恨,又一巴掌甩過來。
不料揚起的胳膊卻被一隻橫裡伸出的大手抓住,那手如鐵箍般強勁有力,讓她動彈不得。
一個冷如寒冰的聲音響起:“應二太太,不必拿自己女兒撒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