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辭在楊老夫人的窗前守了許久,出來后便聽說楊盈上吊自盡了。
他匆忙趕到楊盈的房間,她躺在地上,尚存一息,只是眼睛早已紅腫,眼窩深陷,可見幾日未曾睡下。
“盈兒……”楊辭上前將她扶起在懷中,楊盈一聽到他的聲音,眼淚更加止不住了。
“辭哥哥,你讓我死吧,我不配讓你碰我……”她一想起在五皇子府所受的羞辱,便更加覺得自己配不上楊辭了,她蜷縮起來,想要躲開楊辭的懷抱,可是身體沒有力氣,根本躲不開。
楊辭黑著臉,拉著她:“對不起,若是我在的話,你絕不會被他們欺負(fù)!”
楊盈泣不成聲的搖頭,不住的把楊辭往外推,楊謙修過來看到這一幕,心酸的緊,卻還是道:“辭兒,時辰差不多了,該進(jìn)宮面前皇上和太子了。”
楊辭聞言,這才小心將楊盈抱起放到一旁軟榻上,對于她,他依舊不愛,可是現(xiàn)在更多了份憐憫:“我先去宮里,你不要再做傻事了。”見她神色緩和了些,這才讓人照看好,轉(zhuǎn)頭離開。
他一走,楊盈便睜開了眼睛,眼神空洞的望著前方流眼淚,腦子似木了一般,什么也不敢想了。
楊辭隨楊老將軍一道入宮,將昨夜之事稟報,只省略了林清愚夫婦的出現(xiàn)。
皇帝早已經(jīng)不想聽朝政了,趙煊逸在一旁坐著,聽罷,下了令:“二位將軍此番受累了,不過將你們擄走的江湖女子,朝廷會立即派兵圍剿,至于你所說的蔣家人與趙訓(xùn)炎,本宮已命人搜查全京城了,相信不日便會有消息。”
“是。”
楊老將軍也領(lǐng)了命,抬眼看了看站在一側(cè)的林清愚,林清愚微微頷首,這才退下了。
他們出宮后,沒有回楊府,而是直接去了侯府。楚姒暗中幫他們的事,他們早已清楚,此時若再拗著不認(rèn)這個孫女,也對不起慘死的女兒楊佩,更對不起自己的良心。
他們過來的時候,楚姒正在小憩,他們稍稍等了一會兒楚姒才醒來,聽聞他們過來,連讓小福兒引進(jìn)了花廳。
楊辭瞧見楚姒時,她睡眼惺忪未醒,只用兩支玉簪子挽了發(fā)髻,其余青絲皆散落身后,一身微薄的竹青色底印梨花長衫,腰間束著一條青色的絲滌,掛著一塊雕刻成花苞白玉墜飾,行走間,似乎都帶著微風(fēng),唇瓣含著的些許笑意讓人挪不開眼睛。
“楊老將軍和少將軍到訪,不知所為何事?”楚姒過來,自然的在首座坐下,也邀了他們一同坐下。
楊辭瞧見楚姒的眼神看過來,耳根微熱,微微垂下眼簾不敢去看她。
楊老將軍卻是心中感慨萬分,只道:“世子妃,我們這次過來,是想著這幾日將你娘的墳?zāi)梗w入楊家祖墳,不知世子妃可同意?若是同意,那咱們再定個日子……”
楚姒瞧著他滿眼惶惶的樣子,眼眶微濕,心里卻踏實了,老將軍頑固不化,卻也到底知道當(dāng)年錯了,娘親雖已亡故,但這樣的補(bǔ)償方式,也算是對她在天之靈的安慰吧。
“好。”
楚姒很快便應(yīng)下了,二人還怔了一下,原本以為她定不會這么容易原諒楊家人,畢竟楊佩遭楚秉松那般欺辱而死,楊家至始至終都不知情,還任由楚家人繼續(xù)欺負(fù)她這個孤女,沒成想她這么快便應(yīng)了。
“世子妃……”
“娘親至死都未曾怨過楊家,未曾怨過外祖父,她若是知您要親自迎她回家,她一定十分開心。”楚姒淡淡笑道。
楊老將軍聽著她這一聲‘外祖父’,從不輕易流淚的他也眼中濕潤:“世子妃……”
“過幾日便是吉日,屆時我與外祖父一道過去吧。”楚姒心中同樣感慨,可這段素年的恩怨到底是解了。
楊辭在一旁定定瞧著楚姒:“世子妃,若是祖母知道了,一定十分開心。”
楚姒莞爾,楊老將軍有事先行離開,留下楊辭。
楚姒見他似有話要說,便道:“我們?nèi)セ▓@走走吧。”
“好。”
侯府的花園不小,一樣的亭臺樓閣,氣派一點兒也不必尋常的王府差。
“你想說什么?”楚姒邊走邊問,也沒有故意要支開誰。
楊辭見如此,這才開口道:“無極閣的那位女子……她口口聲聲說已跟世子有夫妻之實,還生了一個兒子。”他說完,看了看走在身側(cè)已經(jīng)長高了不少的楚姒,目光停留住,又忙挪開,收斂了慌張的神色,道:“我不是故意挑撥你跟世子,我知世子待你很好,但是我擔(dān)心,這個孩子會……”楊辭還未說完,便瞧見不遠(yuǎn)處的湖邊,林傅正在教一個五六歲的男童習(xí)武,那孩子不正是那晚跪下喊林清愚‘爹’的慕明么。
“這……”
楚姒也頓下腳步,看著不遠(yuǎn)處的人,面色淡淡:“明月藏著個不想告訴我們的秘密,但這個孩子和她都不會成為我們的阻礙,你放心吧。”
楊辭瞧見楚姒竟是這般,有些后悔自己多管閑事了:“對不起,我不知……”
“說說楊盈吧。”楚姒轉(zhuǎn)了話題。
楊辭想起楊盈來,眼神有些復(fù)雜:“我會娶她的。”
楚姒轉(zhuǎn)頭看著他,他對楊盈依舊沒有愛,也不會有男女之間的愛,他從始至終都只是把楊盈當(dāng)做妹妹,當(dāng)做責(zé)任。
“她心思不壞,只是被慣成了這般刁蠻任性又不知天高地厚的性格,如今屢次遭遇挫折,改了許多,你若是愿意,盡可不把她當(dāng)做妹妹,而當(dāng)做妻子來看待。”
楚姒一語點破他的心思,他面色沉了沉,定定看著不遠(yuǎn)處的慕明:“這孩子不知何故跟來,不管如何,你還是要小心些。至于盈兒,我會早日迎娶她過門的。”
楚姒看了他一眼,并不再多說。她知楊辭始終不愛楊盈,可本來能以兩情相悅為前提而成婚的又有多少呢?若是換做以前,楊盈未被人侮辱,楊辭還能想法子另娶,可現(xiàn)在他若是不娶楊盈,楊盈便活不下去,他不會這樣做的。
楊辭跟楚姒想得不同,這輩子娶不到真正喜歡的那一個,娶誰不都是一樣了么。
楊辭告辭以后,楚姒心中微嘆,看了看前面正在習(xí)武的慕明,提步走了過去。
趙奕恒聽到太子下令要剿滅無極閣殺了明月的消息,心里開始泛起焦急,外頭又有人送了信來,這信的內(nèi)容不是別的,而是告訴他,明月的孩子,其實是他的,還順帶一張慕明的肖像畫。
“爺,這信可有異常?”旁人問道。
趙奕恒手微微有些顫抖:“信是誰送來的?”
“不知,那人把東西丟下就走了。”
“那慕明呢?當(dāng)真在侯府?”趙奕恒想起明月的這個孩子來,他一直以為是林清愚的,所以從未拿正眼看過,但此人送來的肖想,這孩子分明更像自己,難道當(dāng)年那一次,明月便懷上了自己的孩子,而且還生了下來嗎?一想到這里,他心中竟生出幾許甜蜜。
旁人不知發(fā)生了何事,點點頭:“好似在,這幾日侯府的確多了個五六歲的孩子。”
“五六歲……”趙奕恒喃喃念著,提步就要出去,卻被人攔了下來:“爺,不能去,您現(xiàn)在被皇上禁足在府中。”
趙奕恒頓下腳步來,面色青紫:“該死!她怎么不告訴我,為什么不告訴我!”
“爺,怎么了?”
“去,想辦法把慕明那孩子接過來,我要親眼看看他,我要問問他,快去!”趙奕恒推搡著周圍守著的侍衛(wèi)。
侍衛(wèi)們也是滿臉為難:“侯府也不是我們想進(jìn)就能進(jìn)的……”
“那你想辦法把他騙出來,我不管你們是搶還是偷,我要是見不到人,我殺了你們!”趙奕恒怒道。
那幾人知道趙奕恒的狠,自然不敢再多說,一溜煙全跑了。
趙奕恒轉(zhuǎn)頭撐在欄桿上,手握成拳,憤怒的捶打,他若是早知道那是自己的孩子,早知道明月一直都是自己的人,他怎么會一直容許他們母子在外!
“來人……”
“爺,有何吩咐?”有人怯怯靠近,看著趙奕恒恨得發(fā)紅的眼睛,忙低下頭。
趙奕恒咬牙:“吩咐下去,讓我們的人調(diào)一部分去無極閣,務(wù)必保護(hù)好明月!”
“可是爺,我們的人已經(jīng)不多了,若是再調(diào)一部分人出去,到時候怕是……”
“有我在你怕什么?”趙奕恒冷聲道:“皇帝已經(jīng)快不行了,我們就是起事也不怕,太子如今聲名狼藉,難道我們還要等到他把自己的名聲重新建立起來不成?”
“可是逍遙王那邊……”
“不必管他,他這么久都沒動靜,楚黛兒也跟個死了一樣,一瞧他就是個慫包軟蛋,他要是敢借機(jī)起事,我就連他一起殺!”趙奕恒發(fā)了狠。
旁人都不敢說話,忙退在一側(cè):“是,屬下這就去吩咐。”說罷,便忙匆匆離開,半分不敢多留。
趙奕恒再看看手里的肖想,想起趙煊逸下令圍剿明月的消息,牙關(guān)緊咬。
楚姒原本打算遲些再出去的,卻沒想到云頌伊直接拿了個布袋子捆了個人過來了。
她還聰明的知道從后角門進(jìn)來,進(jìn)來以后便把人領(lǐng)去了一個柴房關(guān)著,柴房里烏漆墨黑的,可以說是伸手不見五指了。
楚姒被她請來,站在門外聽,她則是壓著嗓子在里頭問。
“我問你,你叫什么名字?”云頌伊問道。
嚴(yán)霽甫許是喝多了酒,有些醉醺醺的,聽到這話反應(yīng)也遲鈍,哪想云頌伊一盆涼水就澆了上去,讓他打了個寒顫清醒不少,忙道:“嚴(yán)霽甫,我是嚴(yán)大人家的嫡公子,你要是敢……”
云頌伊直接踹了他一腳:“你老老實實回我的話,我就完完整整把你送回去,但你要是說了半句假話,我就把你捆起來丟盡湖里喂魚。”
嚴(yán)霽甫甩甩頭,但周圍漆黑一片,他根本看不清眼前人,只道:“那你先問。”
“你們嚴(yán)府跟逍遙王趙訓(xùn)炎可有聯(lián)系?”
“沒有。”
“那太子呢?”云頌伊又道。
嚴(yán)霽甫想,這人怕不是五皇子派來的試探他忠心的,這才道:“自然沒有,我們嚴(yán)家人全部忠于五皇子,怎么可能私下里跟太子和逍遙王暗通款曲。”他的酒勁兒又冒了上來,想到什么說什么,也沒過下腦子。
云頌伊聞言,又道:“你說你跟著五皇子,我怎么就不相信呢?除非你說一個五皇子身邊人才知道的秘密,我才相信你。”
“你是五皇子的人?”嚴(yán)霽甫懷疑起來。
云頌伊頷首:“當(dāng)然,我還知道五皇子現(xiàn)在正在調(diào)集死士入京,你知道什么?”
“這我也知道……”
他話沒說完,云頌伊便撿起一旁廢舊的大甕給套他頭上了:“我知道的還要你說什么?”
嚴(yán)霽甫腦袋發(fā)蒙,倒在地上,張張嘴:“我還知道……”
“知道什么?”
“五皇子……他要謀反……”
云頌伊正要再踹一腳,聽得他又道:“而且,五皇子早就買通了皇帝身邊的人,只要他一攻城,那人就會借機(jī)殺了皇帝,然后殺了太子……”
“那人是誰?”
“這我就不知道了,聽說是個大人物,也許是個太監(jiān),也許是個宮女,也有可能是個妃子……”嚴(yán)霽甫恍恍惚惚的說著,還沒說完,柴房門便被人推開了,楚姒走進(jìn)來,在云頌伊耳邊耳語幾句,云頌伊頷首:“我知道是誰。”
“是誰?”
“楚家四小姐,楚黛兒,不過她可是太子的人,這件事五皇子還不知道,你去回稟你父親,讓你父親告訴五皇子……”
嚴(yán)霽甫記不清自己是什么時候被人丟出來的,醒的時候他正渾身酒氣的倒在一條偏僻的巷子里,左右無人,他搖搖晃晃起身,可腦海里卻回憶起之前的那一段話,那人說楚黛兒是奸細(xì),見她還敢讓自己去匯報爹的情況,應(yīng)該不是假消息,那楚黛兒本也不是什么好人……
嚴(yán)霽甫正要趕回去告訴自己爹,走到一半又停下,想到他對自己滿臉失望和不屑的樣子,腳步又收了回來,直接去找趙奕恒了。
楚黛兒留在云素宮中,云素宮不是一個單獨(dú)的宮殿,而是住著不少沒有封號,生母份位又低的公主們,雖然沒有封號,但他們生母好歹也是皇帝的妃子,不得寵但也沒有淪落至冷宮那般,日子便也過的富足,心眼少的,自然被欺負(fù),心眼多的就成了里面領(lǐng)頭的,云素宮里忽然住進(jìn)來了一個貴人,而且皇帝還下令不去她去養(yǎng)心殿,大家伙自然都不放在眼里,甚至于楚黛兒要出去,都被人刁難,身邊伺候的嬤嬤更是心氣兒高到了天上。
她這會兒正要走,外面便又來了消息,說是皇后命她去見。
楚黛兒換好宮袍,對于皇后,她知她不會將自己怎么樣,皇后早已退出這場沒有硝煙的戰(zhàn)場,今日叫自己過去,只怕是另有人相見吧。
楚黛兒果然沒有猜錯,要見她的人,正是五皇子留在皇后宮里的眼線,一個看起來平平無奇的嬤嬤罷了。
“皇后娘娘呢?”
“娘娘歇著了,貴人借一步說話吧。”那嬤嬤看著她道。
楚黛兒看著她略微攥緊的手心,了然的勾起嘴角:“怎么,五皇子這么快就耐不住了?我既說了與他合作,就絕不會……”楚黛兒話未說完,便見那嬤嬤不顧旁白還有人,猛地推了一把楚黛兒,看著她狠狠的撞在柱子上,再抓起一旁的花瓶狠狠的砸在了她頭上,正要動手,楚黛兒身邊的人圍過來,那嬤嬤冷笑一聲,在他們靠近之時,大喊:“貴人,你要記住你跟逍遙王的承諾啊!”說罷,一把刀扎入自己的喉嚨,了斷了性命。
楚黛兒被砸得滿頭是血,可聽著那嬤嬤最后喊出的話,她想做什么?讓所有人都知道自己跟趙訓(xùn)炎在合作么?
皇后此時只倚在軟榻邊,聽著外頭的聲響,笑道:“趙奕恒竟是這樣記仇的心思,嚴(yán)府一條狗來跟他說,楚黛兒出賣了他,他便這般迫不及待要?dú)Я顺靸骸!?
旁邊的嬤嬤道:“娘娘,您還是不要卷入這紛爭里。”
“本宮也不想卷入,但是你瞧,他都說了,很快便會起事,若是他萬一成了,以他這般記仇的性子,知本宮不幫他,他日后會如何待本宮?”皇后淡淡笑著:“聽聞皇上連話都說不出來,由太子攝政,太子是不論如何也不會越級罰了本宮這個長輩的,至于楚黛兒,皇上就是想護(hù)著,怕也是護(hù)不住了。”
皇后說完,便疲乏的躺下:“去把外頭的人都驅(qū)散了吧,吵得本宮頭疼。”
“是。”
楚黛兒被人扶起,送回云素宮,可竟然連太醫(yī)都未曾來一個。
她不但心皇帝會將她怎么樣,畢竟僅憑那嬤嬤一句,能耐她何?
可是她偏生沒想到的是,處理這件事的,居然是太子趙煊逸。趙煊逸早便想處置她了,不管她的真實身份如何,她都只是皇帝晚年歷史上的一點污跡,更別說她屢次與楚姒作對,勾結(jié)趙訓(xùn)炎與南疆人,企圖摧毀侯府,摧毀他了。
太醫(yī)直到晚上也沒有過來,除了那一幫大大小小的公主們過來嘲諷了一番后,接著來的便是禁衛(wèi)軍,直接將她帶走,下了大牢。
趙煊逸站在皇帝床前,跟他簡單匯報了此事,皇帝張了張嘴,卻已經(jīng)是說不出話。
趙煊逸定定看著他,若是換做以前,他會于心不忍,但是現(xiàn)在,他的心卻似麻木了一般。
“若是父皇無其他的吩咐,那兒臣便退下了。”趙煊逸說罷,直接提步離開了。
皇帝睜開眼睛,木然的看著帳頂,想起當(dāng)年的風(fēng)流帳,又開始咳了起來。
林清愚晚上回到侯府便將這事兒與楚姒說了,楚姒正倚在塌邊看書,聞言卻只是一笑:“嚴(yán)霽甫還真是生了張巧嘴,就是不知他到底是怎么跟五皇子說的了。”
“此子立功心切,左右楚黛兒于她而言,不過是個無關(guān)緊要的人物,五皇子想要?dú)Я巳缃褚粋€人在宮里的她,易如反掌。趙訓(xùn)炎和那伙南疆人現(xiàn)在最后悔的,只怕就是這么早斷了淮陽這條線,加之太子一通清查,宮里他們的人所剩無幾,得到今天這樣的結(jié)果,也不出意料。”林清愚摸摸楚姒的肚子,笑道:“餓不餓,我們先去吃飯。”
“好。”楚姒頷首,可林清愚卻執(zhí)著的非要抱著她過去。
到了花廳,林清愚看著早已等候的慕明,微微怔了一下,面色略有些冷:“不是跟你說了,用膳在自己院子里就行么?”這孩子看他和楚姒時,若有若無的總帶著一絲敵意,他不能讓他這時候傷了楚姒。
慕明看著林清愚眼中的漠然,垂下眼簾:“你都沒這么抱過我娘。”
林清愚微微皺眉,見楚姒輕輕扯著他的衣領(lǐng),這才將楚姒放在了一側(cè),看了看慕明:“你若是想你娘了,我明日便送你回去……”
“我還聽說了,你們打算派兵去圍剿我娘,是不是?”慕明微微咬唇,眼底卻是淚。
楚姒看了看小福兒和林傅,他們也是一臉茫然,他們根本沒跟慕明說過這樣的話。
“你娘不會有事……”
“你會去救我娘嗎?”慕明繼續(xù)問道。
林清愚看了眼林傅:“帶下去,往后再讓他聽到這樣的話,你們?nèi)炕責(zé)o極閣!”
林傅知他是真的生氣了,忙抬手:“屬下遵命!”說罷,抬手便將慕明抱在懷里:“我們先走吧!”
“你為什么要騙我,為什么要騙我娘,為什么拋棄我們!”慕明掙扎大喊。
楚姒看著他,他眼中的殺意和被殺意吞噬的原本童真的臉,面色沉了沉:“應(yīng)該不是府里的人告訴他這話的。”
林清愚看了看楚姒,他原本不打算告訴她,但是現(xiàn)在卻不得不說了:“明月已經(jīng)來京城了。”
楚姒看他:“跟你聯(lián)系過了?”
“嗯。”林清愚想起明月,面色越加復(fù)雜:“我欠師父一條命,我不可能用對付尋常人的辦法對付她。原本她沒傷了楊家人,我以為她是有分寸的,但不成想,她執(zhí)念還是太深。”
楚姒見此,盛了碗湯給他:“先吃飯,吃過飯以后再說,若實在不行,當(dāng)年之事最好問清楚,讓她說出來。膿瘡不破,永遠(yuǎn)也不會好。”
林清愚輕嘆了口氣,看了看楚姒,莞爾:“好。”
晚飯過后,林清愚原本打算帶著楚姒去休息,林傅卻慌張跑來:“世子爺,慕明不見了。”
“什么!”林清愚猛的站起身來,才要提步走,又頓下。楚姒心里說不出什么感受,只笑道:“沒事,你去吧,若是被有心人帶走,怕會以此來要挾明月和你。”
林清愚看著楚姒半晌,抓著她的手小心摩挲著:“放心,等我回來!”
“好。”
楚姒莞爾,瞧見他離開,竟覺得有些不舍,起身想提步跟上去,可他的背影卻很匆忙。
她到底沒有開口叫住他,只看著他跟著林傅一起,匆匆消失在了夜色中。
“小姐,你是不是十分不想世子去找慕明?”小福兒見楚姒神態(tài)悲傷,忙問道。
楚姒搖搖頭,只是心里莫名升起的悲傷讓她無法自抑,看著林清愚離開,她竟有一種想哭的沖動。
她安慰自己,今天也不過是尋常的一天罷了,不會有什么特別的,也不會出什么事。
楚姒躺到床上,打發(fā)人都下去休息,自己卻依舊一夜未眠。
侯爺和侯夫人是在天微微亮的時候趕回來的,一到便匆匆到了楚姒的房間。
楚姒連忙起身換了衣裳出來,瞧見二老發(fā)絲似乎還帶著露珠的樣子,忙道:“爹娘,你們這是……”
侯夫人顯然很高興,上前來一把抱住楚姒:“丫頭,你懷了我的小孫子了!”
侯爺在一旁拉了她一下:“什么丫頭不丫頭,要叫乖兒媳。”
小福兒在一旁掩唇輕笑,楚姒看著侯夫人,瞧見他們都瘦了不少,黑了不少,想來此行一定是來回奔波許久。
“娘,可用過早膳了?”楚姒讓小福兒去準(zhǔn)備,侯爺卻笑道:“不著急,清愚呢?上早朝去了?”
楚姒看了看屋外,他一夜未歸,也不知發(fā)生了什么。
“他昨晚出去了,還沒回來。”楚姒垂下眼簾笑道。
侯夫人一聽忙道:“這小子,媳婦兒還懷著身孕呢他成日在外面瞎跑什么。”說著,又讓人拿了個小匣子來,一打開,里面五光十色的,全是不曾見過的小玩意兒。
“你瞧瞧,這是在海邊的漁民手里買的,好大一塊的貝貝……”
“什么貝貝,是貝殼。”侯爺無奈笑道。
侯夫人不管這些,給楚姒一一展示她帶回來的東西。說罷,又拿出個墨綠色的小瓶子:“瞧瞧這個是什么?”
楚姒微微挑眉:“這個是……”
“是解藥!”侯夫人已經(jīng)耐不住喜悅了:“在離陀島,有一種仙草,十年生一次,上一次我們錯過了,這一次早早去守著才采了回來,煉出這么一點點的藥,現(xiàn)在就差一味藥引子了,等找到那藥引子,清愚的毒就能完全解了。”侯夫人滿足的笑起來。
“你跟姒兒說這些做什么,平白讓她擔(dān)心。”侯爺忙道。
侯夫人卻不管:“這當(dāng)然要讓姒兒知道,不然她可得成日擔(dān)心呢。”說罷又扭頭看著楚姒:“乖兒媳,你盡可放心,就算沒有藥引子,這藥也能保他十年無虞。”
“藥引子是什么?”楚姒好奇道。
侯夫人面色一僵,扭頭看了看侯爺,剛要打哈哈,侯爺卻知道楚姒認(rèn)識綠檀,乃是南疆公主。
“連心蠱,南疆的一種傳聞早已絕跡的蠱蟲,我們這次順帶去了趟南疆,并未尋見,聽聞姒兒你與南疆公主相熟,到時候要麻煩你問問可有這蠱蟲,侯府就是散盡家財也愿意換。”侯府沉聲道。
楚姒莞爾:“我會問問的……”她還不及仔細(xì)去琢磨這連心蠱是什么,就見外面有人匆匆跑進(jìn)來,瞧見侯爺侯夫人還愣了一下,旋即道:“世子妃,世子被那叫明月的女子帶走了。”
“帶走?”
“是,邊境鄭家人與她一起過來,讓世子毒性發(fā)作,屬下們沒曾想她竟把無極閣的高手全部帶來了,直接將人抓走了。”那侍從忙道。
聽聞明月的名字,侯夫人和侯爺連忙緊張的去看楚姒,楚姒卻只覺得頭暈了一下,往后一個趔趄,好在侯夫人及時將她扶住:“乖兒媳,你別擔(dān)心,這件事我們來處理,你好好護(hù)好孫兒。”
侯爺也跟著頷首,只囑托下人們照看好楚姒,便帶著人急急出去了。
楚姒想起跟來的慕明,難道他的出現(xiàn)也是明月早就計劃好的?她這次明顯是有備而來,帶著鄭家人,鄭家人是誰她知道,當(dāng)初給林清愚下了毒的人。她還帶著無極閣所有的精銳……
楚姒拿出一直放在心口的紫玉,面色微沉。
“這個是……”侯夫人明顯也驚訝了。
楚姒將紫玉給她:“娘,你把這個交給爹爹吧。”
“這是清愚留給你的。”侯夫人忙道。
楚姒卻是微微搖頭:“我現(xiàn)在只要就他出來,他一定不想跟明月走的。”她明白林清愚,若是明月再對他做出些什么事,他只會越發(fā)覺得愧對自己。
接著趕回來的還有林傅,瞧見楚姒這般模樣,便知她已經(jīng)知道了,上前道:“世子妃,林傅聽?wèi){調(diào)遣。”
侯夫人踹了林傅一把:“沒瞧見乖兒媳這會兒正累著呢。”
楚姒看他:“慕明呢,明月帶走了?”
說起慕明,林傅的臉更沉了:“他沒有跟明月離開,卻跟另一伙人離開了,那伙人的身份還未確定。”
“去查清楚。”慕明既然是誘餌,那么他不離開,一定還有別的目的。
“是!”林傅頷首,再看了看楚姒,微微咬牙,提步離開。
林清愚被無極閣人擄走的消息迅速傳開,傳聞,太子直接調(diào)派五萬大軍圍攻江湖第一的無極閣,一時間人心惶惶,而嚴(yán)一傳來的消息也越來越讓楚姒覺得擔(dān)心,因為趙奕恒似乎發(fā)了瘋,很快便調(diào)集了死士往京城的方向過來,趙煊逸也似乎放任那幫死士過來一般,絲毫沒有要阻截的心思,京城的局勢卻越來越緊張了。
太子行事越來越利落干凈,嚴(yán)家大老爺以貪污受賄之名,直接投入了大牢,但為了穩(wěn)固民心,并沒有對嚴(yán)家趕盡殺絕,而是提拔了嚴(yán)霽甫,封了三品的大官,看似要職,實則是外強(qiáng)中干。
趙訓(xùn)炎的蹤跡始終沒有被查到,仿佛人間蒸發(fā)了一般,那伙南疆人也一樣,半點蹤跡也無,沒人知道他們躲到了哪里。
楚姒再次聽到慕明的消息,是他自己出現(xiàn)在了侯府,就站在自己院子里,卻還是沒有被抓住,林傅抓到了一直跟著他的人,才知原來是被趙訓(xùn)炎控制住了,第二天一早,便傳出了一個孩子被懸掛在了城門口的消息。
“怎么會……”趙奕恒聽到消息,當(dāng)即眼前一黑,跌坐在凳子上:“你說慕明被掛在了城門上?”
“對,跟那個叫慕明的孩子長得一模一樣……”
“那就是慕明!”趙奕恒惱道,起了身便要往外去,卻忙被人攔住:“爺,您不能出去!”
趙奕恒冷冷看著他:“你難道讓我眼睜睜看著我的兒子死在我面前嗎?”
“您的兒子?”那人怔了一下,趙奕恒提步便跑了出去。
他獨(dú)自騎快馬趕到城門口,慕明還沒被人取下下來。
七月的陽光已經(jīng)不再柔和,他小小的臉上滿是汗水,被吊著的雙手皮肉翻開,身上更滿是鞭笞的痕跡,血染透了衣裳,就那樣被懸掛在烈日下,周圍圍著不少百姓,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不遠(yuǎn)處的客棧三樓,臨窗的位置,楚姒看著這樣一副場景,面色復(fù)雜。
“小姐,咱們要不要去救救他?”小福兒瞧著心疼的直掉眼淚,云頌伊坐在一側(cè),面色微沉:“我們怕是救不了人。”
“為何,難道我們要上城墻,那些士兵還能攔著不成!”小福兒氣惱道。
云頌伊看了眼只捧著茶杯目光漠然的楚姒,道:“連我們都能上去,那些士兵怎么會上不去?這里是城門口,不是誰家的房屋前頭,你以為尋常人能吊一個無辜的孩子吊那么久嗎?”
小福兒一臉問好:“不是說是逍遙王的人……”
“只怕是逍遙王做的局,太子就的勢。”楚姒終于開口,起身走到窗邊往底下看,趙奕恒才過來,人群里便有好些個按著腰間佩劍準(zhǔn)備動手的人。
“鄭雲(yún)還沒出發(fā)嗎?”楚姒問道。
云頌伊說起這個就來氣:“不知太子怎么想得,死活不讓他出城,說城中即將有為難,只使了一個小將軍去救人。”
楚姒心中明白,太子八成是已經(jīng)知道了皇帝的那道圣旨。難道說,皇帝打算拿林清愚,做太子最后一塊磨礪之石么……
楚姒還沒想完,人群里便有了動靜,趙奕恒跟人爭執(zhí)不下,直接打傷了守城的護(hù)衛(wèi),幾步上前,將慕明救下了。
趙奕恒看著跌落在自己懷里的孩子,心中奇怪的感覺越來越濃烈,如同當(dāng)初第一次見到明月一般。
“你叫慕明?”趙奕恒也不顧圍上來的士兵,問道。
慕明抬眼盯著他,眼中帶著恨意:“你就是趙奕恒?”
趙奕恒見他居然知道自己的名字,欣喜起來:“你娘跟你提過……”
他話未說完,慕明一直藏在手心的利刃便狠狠朝趙奕恒的脖子劃過來。
趙奕恒身邊帶著人很快替他擋住,趙奕恒看他,眸光瞬間變冷:“你知不知道我是誰?”他越看這孩子,越冷確定他的身份,這股狠勁跟自己如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他就是自己跟明月的孩子!
慕明面色冷沉:“你要害我爹,我就要?dú)⒘四悖 蹦矫骱曊f完,身疾如風(fēng),抬手又刺了過來,隱藏在人群里的男子也開始慢慢向趙奕恒靠近。
楚姒見此,道:“林傅,不要讓慕明殺了趙奕恒。”誰殺了趙奕恒都可以,他不行,他不知趙奕恒是他父親,現(xiàn)在被人利用,以后長大了,一定會后悔的。既然林清愚欠無極閣老閣主一條命,她便保住他的孫子,當(dāng)做償還吧。
林傅頷首,系上面上的黑色面罩,提步便飛了出去。
趙煊逸明顯沒想到還有人會來救趙奕恒,立即讓手下的人全部動手,頓時,城門前一片大亂,看熱鬧的百姓們也都四散逃離。
另一處的酒樓中,趙煊逸冷冷看著樓下:“趙訓(xùn)炎還想耍別的花招么……”
“太子,咱們這次跟他們合作,若是泄露出去……”
“不會有人知道的,林清愚不在,知道這番恩怨的人本就少,等到時候解決了趙奕恒,再殺了趙訓(xùn)炎,這件事便永遠(yuǎn)不會有人知道。”趙煊逸面色冷寒:“去尋護(hù)衛(wèi)和京兆衙門的人來,東郡王違抗圣旨,意圖謀逆,即刻抓起來,去掉皇族身份,抓入天牢!”
“是!”
趙奕恒以為此番出來,最多說他一個罔顧皇命的罪名,可不想人群里竟有人自稱是他的人,大喊:“五皇子才是真正的真龍?zhí)熳樱銈兡懜覄邮郑哉D九族!”
“你在胡說什么!”趙奕恒抬手想了解這個面生之人,卻奈何慕明又撲了過來,讓他心寒至極!
“五皇子,不好了!”跟在一旁的人往前一指,趙奕恒自然看到了由楊辭領(lǐng)頭圍攻過來的京城護(hù)衛(wèi)軍和京兆府的差役,楊辭過來便大喝一聲:“東郡王,你是要謀反么!”
“我若是說我未曾謀反,你可信?”趙奕恒冷笑道。
馬蹄聲漸近,有人大喝:“報,在東郡王府查獲仿制玉璽和龍袍,已呈太子府,太子下令,即刻捉拿叛逆趙奕恒!”
楊辭聞言,跟京兆尹對視一眼,直接下令捉拿于他!
慕明跟在后面,瞧見趙奕恒停下動作,悄悄靠近,抬手便要抹了他的脖子,卻被人一把捂住嘴巴敲暈了。
“好一個‘叛逆’,好一個證據(jù)確鑿!楊辭,我愿以為楊家人不會弄虛作假,卻沒想到你也不過爾爾!”趙奕恒翻身上馬,他很早就做了隨時撤離京城的準(zhǔn)備,卻沒想到要現(xiàn)在進(jìn)行。
林傅正要帶著慕明離開,身邊圍上來十幾個絕世高手,從城門處涌進(jìn)來的。
他抬眼看了看楚姒,楚姒一瞧見城門口突然冒出的身穿盔甲手持長槍的人,便知趙奕恒已經(jīng)打算破罐子破摔了。
楚姒朝林傅示意,讓他先帶走慕明,可那幾人早有防備,林傅功夫再高,手里帶著個孩子,怎么也不能脫身。
趙奕恒冷冷回頭看了眼林傅,抬手欲離開,絲毫沒察覺到其他潛伏的危險,但楚姒看到了,她清晰的看到隔壁的窗戶里,伸出四把弓弩,對準(zhǔn)了城門口的趙奕恒。
“不好!”楚姒朝趙奕恒喊出聲,這些人絕對不會是太子的人,太子不會蠢到在這里殺了他!
楚姒喊出聲,所有人都看到了弓弩,楊辭也看到了楚姒,第一時間下令去攔那弓弩。
旁的人怔了一下,不知楚姒竟然在此,但還是下了令,急忙讓人發(fā)射出箭!
楚姒才喊完,便一把拉住了小福兒和云頌伊:“快走!”她也沒想到隔壁居然是趙訓(xùn)炎的人,更加沒想到,他居然親自過來了,就在她要出門的時候,趙訓(xùn)炎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了門口。
他看著她,眼底即有欣喜又有恨意,卻只勾起邪肆的唇角,帶著些殺意看著她:“楚姒,好久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