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楓平靜地睜開眼睛,陳舊的屋樑映入眼簾,三個亮晶晶的窟窿有些刺眼,眼睛又瞇了起來。
……又做夢了麼?
十年了,他已經(jīng)完全接受現(xiàn)實:穿越了,或者重生了,反正就是這麼個意思。
畢竟已經(jīng)過去整整十年,此時已經(jīng)十三歲的他,早已沒了興致和精力,去深究這兩者之間的不同。
因爲這是古代,動亂的古代,朝不保夕的古代。
從柔軟的乾草上緩緩坐起,抓過一件粗布短衣給自己披上,綁上綁腿,蹬上草鞋,站起身來繫緊腰帶。
這就是劉楓的全部家當。
衣服有點緊,那是別人家孩子穿不下了給他的,眼瞅著也要穿不下了。
新的身體發(fā)育有些離譜,沒成年卻身高七尺,肌肉盤根錯節(jié),壯得像頭牛,錯了,或許比牛還要壯些。
如今的他,還是叫劉楓,但已不再是緝毒警察,更不是黑幫的首席軍師,告別了亦正亦邪的人生,也漸漸淡忘了紙醉金迷的墮落生活,爾虞我詐的血腥拼殺。
如今的他,又成了孤兒,一個窮的連褲子都沒有的山裡娃。
舉目四望,唯有苦笑。
“家徒四壁”已不足以形容他的家境,因爲“四壁”中倒有“兩壁”各破了一個大洞,大到直接把前後房門都給省了,好在他也不怕賊惦記,前洞進後洞出,兩袖清風來,一捧清水去,啥也別想撈走。
地上躺著一個邋遢的老人,仰天八叉,鼾聲如雷。
這是他的養(yǎng)父。他叫他老爹,別人叫他李德祿。
自己的身世如何?他不知道,也不關(guān)心,畢竟他的靈魂也是外來戶。
事實上,若要取富貴,對他而言唾手可得,因爲上天的恩賜,哪怕他只是一名普通人,也足以憑此幹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
可是他沒興趣!如今的生活雖然異常清苦,可他卻甘之若飴。
他很累,這樣簡簡單單生活,很好!他很喜歡!
走到角落,拾起一把手弩和一柄小獵刀。
手弩是仿造警用狙擊弩的結(jié)構(gòu)自己手工製作的,雖然小了數(shù)倍,但卻很配他現(xiàn)在的年齡。
獵刀是李德祿給的,聽說是在山林裡撿的,可能是哪個倒黴獵人的遺物。
這是他吃飯的傢伙,爲了養(yǎng)活自己和地上的老人。
這一世的劉楓,五歲下地耕田務農(nóng),六歲上山砍柴打獵。直到現(xiàn)在,他依然是村子裡最年輕的獵人。
掀起門簾,眼前一亮,這裡的天很藍,山很青,水很綠,人也很淳樸。
比如躲在門邊兒的小丫頭,那是鄰居羅三叔家的閨女,名叫羅秀兒,今年九歲,平時和劉楓很要好,只是有個毛病,總喜歡躲在門邊上,等他邁出屋子就突然跳出來,這時劉楓就會裝作受驚的樣子,然後引來一串銀鈴般的笑聲。
“哇!——”小女孩張牙舞爪地蹦了出來,一襲嫩黃的衫兒,兩條黑亮小辮,古靈精怪,十分可愛。
“哎呀!你嚇死我啦!”劉楓誇張地叫了起來,猛拍胸口,心悸地直喘粗氣。
小女孩笑了,很好聽,真像鈴鐺般清脆悅耳,這是劉楓每天最享受的時刻。
“楓哥!你膽子真小!”小女孩吐著雀舌,扮著鬼臉,慣例地問道:“又要上山了麼?祝你今天大收穫!”
“有秀兒這句話,今天肯定滿載而歸!”劉楓胸膛擂得山響。
這時一個囂張的聲音道:“又在吹牛!今日可敢跟我打賭麼?”
劉楓一臉苦相地回過頭,對面站著個虎頭虎腦的半大小子,一身短打勁裝,這扮相在村子裡算是極光鮮的。
他是羅秀兒的哥哥,有一個很霸氣的名字:羅冠虎。
此人是村子裡唯一在身高上不輸給劉楓的同齡人,難免產(chǎn)生了一山二虎的錯覺,儘管劉楓一再忍讓,可他卻變本加厲,處處與之作對,擾得他不勝其煩。
“又來煩我!我說了,手弩是不賭的!”劉楓不耐地揮揮手,這小子覬覦此弩已經(jīng)很久了,無論是齒輪上弦還是擊發(fā)保險,對於這個時代來說,這些設計都屬於巧奪天工的範疇。更不用說,這是一把五箭間發(fā)的連弩,雖然弩小臂短,威力不足,可在這個沒有諸葛孔明和諸葛連弩的世界裡,此弩謂之神器亦不爲過。
“我看你是怕輸!”羅冠虎雙手叉腰,昂首哂笑:“就會哄騙我妹子!鬆包蛋!膽小鬼!”
劉楓本已轉(zhuǎn)身欲走,聞言止住腳步,扭過頭上下打量,鐵青著臉道:“你拿什麼跟我賭?”
羅冠虎大喜:“隨你!你說賭啥就賭啥!”忽又尷尬地撓撓頭,“我……我沒有錢,其他的什麼都可以賭!”
“我要賭你的褲子!”劉楓拍了拍破布包裹的大腿,斬釘截鐵地道:“我就差條褲子了!”
“褲子?”羅冠虎有些發(fā)憷,若他真贏了,自己豈不是要當衆(zhòng)脫褲子?
彷彿看出了他的猶豫,劉楓冷笑道:“怕了?那就拉倒!”說完轉(zhuǎn)身便走,只是那模樣似乎有些焦急慌亂。
羅冠虎看在眼裡,眉頭一挑,“站住!誰說我怕了?賭就賭!你若今日獵到兩隻兔子,我這條褲子就是你的!”
“兩隻?”劉楓面露訝色,心虛地道:“不是說好一隻的麼?”
“當然是兩隻!”雖然劉楓已經(jīng)一連十天空手而回,可不知爲何,羅冠虎心裡有些沒底兒,臨時改了賭約,他紅著臉道:“我這條褲子可是狼皮縫的!”
劉楓咬著牙道:“秀兒作證,就這麼定了!”
羅秀兒興致勃勃地看著兩個大男孩較勁,見劉楓轉(zhuǎn)身欲走,嬌聲喊道:“楓哥!如果捉到小兔子記得送給我!”忽又想起什麼,擺出一副小大人模樣,揮舞著小手叮囑道:“喂!要小心大老虎!還有,別被韃子捉了去!”
劉楓苦笑著揮手告別。是的!這個世界的這個年代是有韃子的!而且多得很!幾乎無處不在!
他已經(jīng)確定,這個世界雖然“硬件”幾乎完全一樣,可問題出在“軟件”上。
經(jīng)過仔細比對,三皇五帝,春秋戰(zhàn)國都是大同小異,甚至也有秦皇漢武,可後來不知怎地就不靠譜了。
拐點在哪兒,劉楓不知道,反正漢朝之後多了個華朝,只是十多年前華朝也亡國了,滅在了胡人的手裡,眼下坐天下的是一個韃靼政權(quán),國號叫“狄”,一個很奇特的名字。
漢人自古對異族就有“東夷、南蠻、西戎、北狄”之說,韃靼人非但不以爲恥,更將“狄”字定爲國號,反客爲主的羞辱之意不言而喻。
胡人很兇殘,不把漢人當人看,動不動就搶就殺,但劉楓並不怎麼放在心上。
因爲他生活在嶺南,自古便是不毛之地,也是整個大狄帝國控制力最爲薄弱的地方。
天高皇帝遠!
行至村口,眼前一座兩丈高的茅草牌坊,上書三個字——劉家屯。
劉楓一直很奇怪,村子裡僅有百多戶人家,男女老幼加起來也只六百多口,連他在內(nèi)姓劉的不到三十人,可卻偏偏叫做劉家屯。
每次問李德祿時,他總是哈哈大笑,然後笑而不答,搞得劉楓很鬱悶。
穿過牌坊便是一條山路,路面狹窄,僅七八尺寬,坑坑窪窪,是多年來獵人們靠腳走出來的。
劉家屯屬於那種半耕半獵的小山村,村子裡的男人大多都會兩手,射個兔子啥的打打牙祭那是常有的事,可像劉楓這樣以此爲生的倒在少數(shù)。
一路行去,二十里開外便是山陽鎮(zhèn)了,劉家屯的村民們?nèi)粝胭I些什麼,就得去那兒趕集,每月一次,劉楓也常去,畢竟獵物的皮毛硝制一番還是能賣點錢的,好歹也算替補下家用。
行至半道,劉楓停下腳步,摘下手弩,一下下旋轉(zhuǎn)著機簧,在刺耳的鏗鏘聲中爲小弩上了弦,扣上箭匣,一頭扎進山林子裡。
濃眉大眼警惕地掃視四周,空山寂寂、巨木森森,樹幹之間相互交疊,極目所及也只能看出二十丈距離。
入眼之處空空蕩蕩,除了樹還是樹,唯有數(shù)道晶亮光矛斜插在地上,濾出了幾股緩緩翻滾的微塵。
腳下放輕,側(cè)耳傾聽,靜悄悄的,惟有幾聲鳥鳴點綴著輕風拂葉的嘩嘩聲,不知趣的打破了清晨的寧靜。
景緻優(yōu)美,詩情畫意。可他沒心情欣賞,更沒有半刻放鬆警惕!畢竟,這不是一個安全的地方!
這片名爲“大劍峰”的山林,暗藏著致命的殺機,在恬靜的僞裝下,隨時都可能竄出一隻猛虎或者灰熊,將賞景的旅人撕成碎片,徹底化爲山林的一部分。
這不是危言聳聽,就在這大劍峰的另一頭,曾多次發(fā)生惡虎噬人的慘劇,這讓大庾嶺乃至整個五嶺羣山的山民們都惶惶不安了好些日子。
劉楓步子緩,速度卻不慢,茫茫山林沒有路,可他心裡有路,左一拐右一轉(zhuǎn),七彎八繞地來到一棵大樹下。
這棵大樹不太一樣,樹幹上刻著一枚小小的五角星。劉楓伸手摸了摸,嘴角泛起了神秘的微笑。
他彎下身子,扒開樹下的枯枝落葉,露出一窪井口大的坑,伸手一探,從裡面提起一隻竹框子,舉到眼前,裡面赫然是幾隻活蹦亂跳的肥兔子。
劉楓笑得有些無奈,“想弄條褲子而已,容易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