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當空,八萬狄軍呼吸著灼熱的空氣,在狼頭戰旗和牛角軍號的激勵下,整齊列於清風寨前高聲吶喊。
狄人吸取教訓,歷半日將兩側山林伐盡,戰場拓寬倍餘,唯有寨前一箭之地依然狹窄,橫貫三道駭人屍渠。
這一戰,狼軍督帥速柯羅親臨戰陣,第一波攻擊就派上兩支狼軍萬人隊,中間夾著一萬綠營兵,整整三萬人馬,浩浩蕩蕩,盈滿視野。萬把彎刀反射出大片寒光,凜冽殺意隨著漫天的塵土蒸騰而起,天地間一片肅殺。
“去他孃的憐憫!去他孃的同情!你們腦子裡只有三個字——殺!殺!!殺!!!”
“他們是仇人!是畜生!是一羣野狼!想想他們都做過些什麼!我們能讓這些再次發生麼?”
“弟兄們!身後是我們的家園!是我們的父母妻兒!我們決不後退!決不!”
“想想你們受過的訓練!想想參加過的戰鬥!考驗我們的時候到了!”
“越怕死越容易死!握刀手不抖,閻王繞著你走!勇敢!再勇敢!我們一定會活下去!”
“想做奴隸麼?想死在大堤上麼?想讓他們睡你的婆娘麼?都給老子打起精神來!宰了這些狗孃養的!”
……
寨牆上,基層軍官們正發表著風格迥異的戰前動員,或激昂、或沉穩、或粗魯,無所不用其極。兵士們受到鼓舞,紛紛攥緊手中的武器,雙目赤紅,胸膛起伏,呼出的濁氣彷彿帶著火星。
蒼涼的軍號響起,中間的綠營方陣開始前進,五十步後,兩支狼軍方陣也先後啓動。
三萬人的腳步聲匯聚在一起,每一步落下都伴隨著大地的震顫,每一聲嘹亮的號子都彷彿是滾地的殷雷。背後待命的五萬大軍如同一片濃厚的烏雲,壓得人喘不過氣。
“主公!他們上來了!”
“來得好!”劉楓振作精神,猛地舉起金箍棒,沖天一指:“升起戰旗!擂鼓!”
“嗬!”平地一聲吼,一整排頭包紅巾的鼓手狠狠撕開軍服,抖起一身油亮腱子肉,兩根鼓槌如同兩把菜刀,狠狠剁向碩大的牛皮戰鼓。
“咚—咚—咚—咚”隆隆的鼓聲中,一面血紅的大旗冉冉升起,在烈日灼風中飄動飛揚。
劉楓將手中金箍棒高高舉起,揮棍怒吼:“爲了身後的一切,奮勇殺敵!”
“嗷~~!”
兵士們一齊揮動兵刃,嘶聲力竭地咆哮起來,牆上牆下兩萬多人齊聲吶喊,撕雲裂日,震破蒼穹。
“士氣不錯嘛!”
狼旗下,速柯羅巋然坐於馬上,無論是胯下的純血大宛馬,還是裹遍全身的璀璨亮銀甲,無不彰顯他一軍統帥的尊貴身份。
今日的狼軍督帥心情大好,阿赤兒大敗虧輸,損兵折將,他比誰都高興。
虎狼虎狼,早在進關之前便是勢同水火的,朵里爾和夜於羅,這兩位大督帥之間更是有深仇大恨的。
遙想當年爭奪草原的時候,朵里爾的新娘子被夜於羅強搶了去,他率軍去奪,兩軍交戰,夜於羅的長子和次子居然戰死在亂軍之中,以至於他身邊只剩摩柯爾這個不爭氣的小兒子,險些讓阿赤兒承了嗣。他一氣之下,將朵里爾的新娘子充作軍妓,僅三晝夜便被凌虐致死。
兩家之仇那是三代之內無法化解了,如今是海天陛下用皇帝的權威強壓著,兩邊兒抹不開臉,也動不了手,可這桌底下踩踩腳、絆絆腿兒啥的那是十多年如一日,從沒有一天斷過。
作爲狼軍達索部落的名將,同時也是朵里爾的女婿,速柯羅覺得自己有責任、也有必要接過仇恨的接力棒,讓這虎狼之爭變得愈演愈烈,唯有如此,他這個倒插門兒的纔能有機會嶄露頭角,真真正正的出人頭地,眼下,機會可不就來了麼?
他以手遮日,瞇眼成線,遙望遠方高聳的寨牆,但見紅旗遍插,烈日金光下,彷彿是一簇簇翻騰的火苗。可在速柯羅的眼裡,那就像是一排蠟燭,他已經忍不住想要一口氣兒全吹滅了。
沒有了陷坑,你們還有何憑藉?沒有了山林,你們何處伏兵?狡猾軟弱的漢人們,化爲本督帥的軍功吧!
速柯羅不屑地輕笑起來,馬鞭微微一指,“傳令!發起攻擊!”
傳令兵早已等候多時,語音剛落,他將手中的三角令旗往下狠狠一揮,悠長的號角聲立刻轉爲淒厲。
號角嗚嗚,綠營方陣驟然裂開,一架架擋箭車被推出陣外,在前排列成一行,這些連夜趕製的攻城武器,擁有高達三丈的木排,外面包裹了一層浸了水的牛皮,又厚又滑,足矣擋住牆上射下的箭失。
擋箭車的後面是一萬名綠營兵,他們扛著雲梯,踏著緩慢而整齊的步伐,如黑雲般向寨牆壓來。
“放箭!”寨牆上箭如飛蝗,數千支羽箭如雨點般扎入狄陣,清風寨二次保衛戰打響了。
擋箭車的木輪滾過乾裂的泥地,咯吱咯吱地響,利箭射入木排,砰砰咚咚的聲音好似密集的悶鼓,又如閻王的腳步。
儘管木排擋住了絕大多數的箭支,可還是不時有中箭的兵士慘叫倒地,有的被箭射穿而死,有的被射中了要害部位,撲倒在地一時未死,就在泥地上打滾呼嚎,哀聲連綿,宛如喪歌。
洶涌人潮緩緩推進,沒有人理他們,偶爾有手閒的俯身撿起盾牌,看也不看繼續前進,任由他們自生自滅。
望樓上,劉楓手扶女牆,從垛口向下望,擋箭車連成木牆緩緩推進,勢不可擋,不由皺起眉頭:“放火箭!”
守牆兵士立刻更換箭壺,抽出箭頭裹著火油布的特種箭支,牆上隔幾步就擺著一隻燃燒的鐵桶。引箭燃之,鬆弦射去,擋箭車立刻成了火刺蝟,可浸溼的牛皮不易燃燒,兩輪火箭未傷分毫,劉楓只得無奈叫停。
狄陣中,速柯羅面露冷笑,只要大軍衝到牆下,這種木質寨牆根本擋不住攻城機械的攻擊,他的信心愈發足了,阿赤兒,你等著瞧吧!他大手一揮,軍號再響,兩支胡人方陣挺刀豎盾,漸漸加快腳步。
劉楓面沉如水,眼看著大軍接近了第一道屍渠,他厲聲喝道:“旋風車!發射!”
一聲令下,淒厲的哨音刺入長空,列於寨牆背後的三十架配重投石機立即投入戰鬥。
一羣脫光膀子的健壯軍士掄起大木錘,狠狠砸開卡簧,咔嚓咔嚓的機關響動連成一片,呼呼的破風聲接連響起,一枚枚碩大的石彈從牆後升起,裹著勁風呼嘯飛來,狠狠砸入狄軍陣中。
石彈溜圓,落地後彈跳翻滾,過處塵土激揚,血肉橫飛,哀呼慘嚎震天響起。
“喀喇!”一輛擋箭車被砸個正著,車架粉碎,木屑紛飛,周圍的狄軍被飛濺的碎屑打翻一片。緊接著又有兩架擋箭車連續被石彈擊毀,前排頓時出現了空隙。
劉楓鋼棍一指,高聲喝令:“射缺口!”
牆上箭手立刻調轉箭頭,數千支利箭直撲過去,專射暴露出的狄軍。失去掩護的綠營兵慌忙舉起盾牌,奈何箭支太密,防不慎防,數息之間便有數百人中箭,空缺處死屍枕藉,彷彿開闢出一條無人地帶。
“裝彈!”章中奇大聲呼喝,後陣百名兵士喊著號子,一齊轉動投石機兩側的鐵製絞輪,齒輪互咬發出“格勒勒”的響聲,一隻只裝載重物的鐵箱籠冉冉升起,槓桿慢慢降下,尖端墜下長長的繩索,掛著空網筐。
兵士們接住網筐,以最快速度牽著繩索拖回發射槽,又有兩名兵士合力抱來石彈,大聲吆喝著裝入網筐。邊上還站著一人,目不轉睛地盯著支撐軸上的一排刻度,當配重物升到“一百二十步”標尺時,他大聲叫停,兵士們一起撒手,只聽哐鐺一悶響,卡簧嵌入凹槽,整個投石機猛地一抖。
“裝彈完成!——裝彈完成!——”一聲聲回報接連響起,三十聲過後,傳令兵手中的紅旗換成了綠旗。
這種名爲“旋風車”的配重投石機,其結構源自後世的“回回炮”,劉楓在畫圖紙的時候,更加入了動滑輪、齒輪卡槽、轉盤瞄準和射距標尺等設計,前前後後開發了兩年才成熟,所費不知凡幾,可與當代投石機相比,這種新武器不但裝彈更方便,所耗人力更少,在射程射速和精度上都有明顯優勢。
“發射!”第二波石彈沖天而起,這一次精度更高,一舉擊毀七部擋箭車,足有三五百人隨之喪命。
遠處的山崗上,阿赤兒和陳霖華駐馬而立,眼見攻擊間距不過十息,阿赤兒大爲驚奇:“這是何種投石機?爲何射速如此之快?”
“比之前朝慣用的霹靂車快了一倍!射程也遠了一倍!應該是一種新玩意!”陳霖華曾是兵部侍郎,對前朝軍械十分熟悉,他搖頭嘆道:“如此重視奇技淫巧之術,果然是逐寇軍的風格!屬下估摸著他們手裡的寶貝還不止這一樣,速柯羅這次只怕是要吃大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