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貝女兒竟然要下嫁給自己的結拜四弟,這一驚非同小可!劉楓幾乎聽見自己下巴砸碎在地板上的脆響,兩眼發花,雙腿打顫,就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報應!報應來了!——自己強搶乾昊的母后,他誘拐自己女兒還以顏色!
不對!不對不對!劉楓想到一個問題,那就是人!——若是鄂爾蘭我信,乾昊……不,他絕不是這樣的人!
幾十年慣于爭斗的危機意識作祟,下一秒,劉楓第一個反應——這是一個陰謀!
習慣性地,下意識地,劉楓立刻想到了此事最大的受益人!
皇帝目閃雷火,一下子就盯上了察絲娜——難道是你?是你教唆了我的女兒!?
如果此事成真,宗主國長公主殿下出關和親,剛剛遭遇叛亂、正處于風雨飄搖的韃靼國立刻就是穩如泰山!此舉并非只有乾昊受益,同時也相當符合察絲娜的政治訴求,由不得他不起疑!
察絲娜自然也是明白,見劉楓望來,她平靜地掠了掠頭發,眸中寒芒隱隱,微笑里透著前所未有的冰冷,竟直呼其名道:“劉楓,這是你今天第二次懷疑我了。”
一聽這句話,劉楓的心抖了一下,他越想越不安,忙改容謝道:“別生氣,是我錯!——今天發生太多事,我……我的心,很亂,失了方寸人就變得糊涂。”劉楓臉上露出一絲苦笑:“今日才知道,原來還有那么多的事,是我無法掌控的,哪怕我已是皇帝。——我不會再懷疑你了,姐,請你原諒我。”
察絲娜善解人意地笑了笑,不卑不亢地說:“這世道,沒有誰活得輕松。姐不怪你。只要你記得,這世上,并非所有事都是看利益的!”劉楓無語,很沒出息地點了點頭。
察絲娜儀態雍容款步過來,拍了拍思月的腦袋,在她祈求的目光中,鳳眼睥睨,霸氣外露道:“你先回去,這里交給姨娘,你爹爹……他會同意的。”
思月輕咬薄唇道:“是!乾昊提起過,說他萬事兒都由您做主!我信他,也信您!”說罷轉向父親鄭重磕頭,低聲說了句“爹爹,女兒今生從未求過什么。”也不待劉楓回應便起身很聽話地走了。
劉楓也沒有攔她,只是恨恨又無奈地望著察絲娜,后者笑得十分迷人。
“乾昊叫我三哥的!”
“他還叫我母后呢。”
“他們差著十五歲!”
“我小你二叔三十歲呢。”
“紫玉怎么辦?她早就是歸義王妃了!”
“以臣尚主還有什么好說的?自然心甘情愿讓位公主了。——至于公主,愿以平妻之禮待之。”
……
一番爭辯告負,劉楓臉色已是十二分難看。他和絕大多數父親一樣,對寶貝女兒突如其來的戀情措手不及,這種類似于無所適從的情緒,與其說是“被忽視”的憤怒與不甘,其實更像一種即將“被拋棄”的彷徨與驚慌。——但有一絲“突破口”,他都要像救命稻草一樣近乎本能的拼命抓住,以反抗女兒即將“被奪走”的殘酷命運。
更不用提,女兒相中的對象,竟是個年長十五歲的“長輩”。——這個差距在當時或許司空見慣不值一提,可對來自后世的劉楓而言,老夫少妻,還是個有婦之夫,這實在是有點難以接受了。
盡管,他心里清楚,所有的努力很可能都是徒勞,但他卻還是想要爭取最后的一絲可能。
察絲娜心如蕙蘭如何不明白他的心?盈盈跪倒,就這樣伏在他身旁,溫柔呵慰道:“我父親當年送我入宮時,也如你一般糾結,生怕閨女受半點委屈,說來別不信,哪怕是圣旨爹爹也起了抗旨的心。可終究還是讓我去了,為何?我自己愿意!——寧為英雄妾,不做庸人妻!只要是自己的選擇,錯也不委屈!”
“你是姐見過最開明的父親,你這女兒什么性子你清楚,今日登門向我求援,這事兒看似八字兒還沒一撇,其實已是九牛不回的局面了,你若逼得緊了,只怕就此沒了這個女兒!”
劉楓冷哼一聲不再說話。
一輪半月將昏黃慘淡的銀光透窗灑落在地面上,時而又被浮云遮住,像是被無形的力量趕開似地掃地而過,緩慢而不滯,無形又不可觸及,憑空給人一種天地變遷無可阻擋的無力感。花園那邊飄過來的花香隨風彌散,和道觀正殿濃烈的藏香揉合在一起,彌漫在寂靜的斗室中。良久,皇帝終于再次開口。
“我就不該讓她去漠北!”劉楓懊惱地錘著腦袋說:“我就不明白了,這……這怎么可能呢?這樣兩個人,風馬牛不相及嘛,才多久?怎么就對上眼了?作孽啊!”
察絲娜嘆口氣,道出了她所知道的一切。
“說來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公主剛到漠北就逢戰亂,不得已啥事兒沒辦就暴露了身份,心里十二分不高興。乾昊知道大侄女來了哪敢怠慢,前呼后擁殷勤備至,生怕這刁蠻丫頭不如意。誰知這樣一來愈發叫她瞧不起,認為他——你別生氣,這是事實——認為他貪生怕死戀權愛勢,至亡國之恥于不顧,拜殺父奪母的仇人為宗主,卑躬屈膝奴顏侍敵,不是個男人。”
“奈何日久見人心,一旦相處久了,見過乾昊一心為民的拳拳真心,聽了兩族百姓眾口一詞的褒揚盛贊,尤其是明白了這場韃靼叛亂背后的真正原因,小丫頭的想法又不一樣了。既然知道乾昊根本就不愛富貴權勢,心里裝的是百姓民生,是社稷太平,是萬民福祉,那他忍辱負重的種種舉動就完全是另一種理解了。”
“女兒家的心就是這樣奇怪,恨地狠了,一旦扭轉了初衷,隨之而來的那種好感反而更加徹底、更加強烈,到了極處不就情愫暗生了么?在我看來,這并沒有什么不正常的。”
察絲娜冰雪聰明又心細如發,這番話她說得極巧,沒有一句提到“和親”對于國家穩定、民族融合的好處,她是把劉楓的心思看穿了、吃透了。這些好處她能想到,劉楓也一定能夠想到。然而,這狠狠觸犯了他的底線,這個男人絕不可能將女兒一生幸福作為經國治世的籌碼,唯有“動之以情”,讓他相信女兒真是“情深意切”的,只有這樣才能說動了他。
果然,劉楓聽了很是吃驚,驚疑問道:“就這樣!?那丫頭就這樣喜歡上了他?”
“還有愧!”
察絲娜凝視著劉楓,輕言細語地說:“乾昊所背負的一切,是拜誰所賜?——是你啊!亡國、殺父、奪母、全都是你干的好事!你的女兒,打小便是豪俠脾氣,眼見一人,一個求大仁、舍小義的坦蕩君子,忍辱負重,傷痕累累,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竟是她的親身父親!這要叫‘俠公主’情何以堪呢?或許她自己也未曾發現,她內心深處藏著的,是為你贖罪、為你償還的念頭。或許就是這念頭,萌生了情芽兒,往后便一發不可收拾了,由愧生愛,許身相報,這在女兒家再尋常不過,有甚奇怪?”
這又是另一種謀略了,把劉楓自己也拉扯進來,背負上無可忽視的間接責任,以劉楓的性格,他會驚訝、會自責、會內疚,但絕不可能抵賴推卸責任。于是,他便缺少了最重要的東西——反對的立場!
察絲娜說完便睜大了眼,但見劉楓面色果然更加難看,眉頭微鎖著似乎思慮很深,瞳孔里的眸光明暗閃爍,一雙黑得幾乎不見眼白的眸子望著窗外夜色,沉默不語。然后,他悵悵地嘆了口氣,似乎是把那一腔的憤懣、沮喪、疲累、焦躁與無可奈何,全都傾瀉了出來。
這一口氣舒緩了,劉楓整個人都松弛了下來,提出了最后一個問題:“可他倆民族不同年齡各異還差著輩分!”
察絲娜早知有此一問,沉著一笑道:“無妨的,情之為物最難琢磨,永遠無法分斤掰兩錨銖計較地算個清楚,你家的丫頭,有點兒像綺蘭,不易動心,可一旦動心便是天雷地火深情一路的人,想什么做什么全都百無禁忌,膽大妄為,肆無忌憚,年齡、輩分、民族、地位,全不顧的!——說到底,這上頭……像你!像你劉家人!”
“遙想你家先帝,一個田里刨食的泥腿子也敢拐帶當朝公主!你更厲害,敵方派來的刺客被你一早收了房,殺兄娶妹更是英雄了得!最可憐的莫過于‘本宮’了,自打被你擄來,在你宮里一住就是十五年!”說到這里,察絲娜略微一頓,腮紅微醉已帶了笑,素手輕抬溫柔撫摸著男人的臉頰,微微抿起薄唇,萬種風情盡付一笑:“離經叛道,披荊斬棘,情字上頭不達目的誓不罷休,誰讓這丫頭也是你老劉家的女兒呢?這叫‘乃父之風’!怨得了誰呢?”
察絲娜這招可狠,連譏帶諷奚落了皇帝,就連先帝爺也被她拉出來躺槍,劉楓頓時聽得目瞪口呆無言以對。于是,察絲娜便乘勢使出最后殺招:“其實啊,你該這么想,這段情再難,可曾難得過你我?”
劉楓笑了。二人相視彼此,無聲勝有聲。
這一笑,面對面的兩人都知道。——勝負已分。
察絲娜的笑容里便帶了幾分狡獪得意:“乾昊的為人你是知道的,這事明擺著是你寶貝女兒主動咬上乾昊,這傻乎乎的書呆子指不定怎生惶恐呢!聽姐的,先別急,過幾天就是大朝會了,如今叛亂平定乾昊也要進京的,你們兄弟倆好好談一談,搞清楚來龍去脈,準或不準,到時候再定。”
察絲娜說的全都在理,劉楓明白,奈何心中無奈,繼而便是一陣浮躁,卻又無法排遣,他苦惱地揪著頭發,發出一聲郁悶悲嘆:“為君難,為父……更不易呀!”繼而化為一股沖天狂飆,震梁落塵:“等乾昊來!等乾昊來!就算不能當真殺他,好歹揍他個半年生活不能自理!叫他曉得花兒為什么這樣紅!否則難消朕心頭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