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楓回到帥帳已點起了燈,林子馨和紫菀哄睡了小思月,見男人入帳一齊迎上來,服侍他脫了外衣靴子,換一身舒適的燕居常服入了內帳。劉楓進去便在床頭坐下,就著燈燭看女兒的甜美睡容,不覺也露出了微笑。抬手想撫一下嫩臉,閃眼驚見自己滿掌老繭,趕緊又放下了,回頭一笑,示意二女在邊上坐了陪他說話。
林子馨少不了又要告女兒的黑狀,數落丈夫太過寵溺嬌慣了孩子。紫菀笑嘻嘻插話,幫襯著為小丫頭撐腰,說是“頑皮些好,長大了才有出息!”又舉劉彤、羅秀兒、常朝陽等“頑童”成“大器”的例子,劉楓連聲附和,大點其頭,林子馨氣得直搖頭,沒奈何時也笑起來。
看著二女咯咯笑著撓癢嬉鬧,劉楓忽然高興起來,一身疲憊都忘了。——有多長時間沒有這樣輕松的笑了?
帳外遠遠響起三聲柝鼓,已是三更正點了。
紫菀知趣地站起身來,抱起床榻上的小思月,微微福禮道:“夜深了。殿下和夫人勞乏一日,也該歇著了。臣妾……”
“來人!”
劉楓笑著止住她話頭,喚來一名鸞衛,指著熟睡的小思月道:“把公主抱去綺蘭帳里,叫她好生照顧。”
劉楓說著擺擺手,鸞衛知趣地抱走了公主,這才轉向林子馨笑道:“紫菀是你給我挑的,從前又是你的宮女,你教的很好,小姑娘懂道理人也本分,從沒有過專房之私,偶爾受些欺負也不敢啃聲,這不容易,我也都知道。可咱們不能叫老實人太吃虧不是?再說了,襄陽近在咫尺可也半年才得相聚,等打過江去再見更是不知幾何,如此難得,叫人白跑一趟,不合適吧?——依我看,今晚魚水之樂你們便有福共享,好么?”
紫菀剛被夸得暈乎乎的,回過味兒來“哎呀”一聲捂住了臉。林子馨也羞得滿臉通紅,臊低了頭不敢作聲。
“別害羞!”
劉楓雙眼閃著邪光,嘿嘿笑道:“閨房之私有甚于畫眉者,敦倫大事,夫妻之樂嘛!有甚么不好意思的?”
林子馨抿嘴一笑,強壓著心跳道:“這種事……別人知道了要笑話的……”
劉楓早已覺得渾身躁熱,哪里還顧得上什么笑不笑話,兩只眼睛貪婪地看著她們,搓著雙手便過來摟人了,“笑話?誰敢笑話?本王拔完衣服就扒他皮!”
眼看魔爪當胸抓來,不知是情急還是羞急,林子馨慌亂中噗地一下吹熄了燈火,帥帳里倏然間一片黑暗。接著便是紫菀哇地一聲驚呼,劉楓得意的大笑,踢倒凳子的異響,以及重物摔在床上的噗嗵聲……連續三聲!
此間旖艷荒唐,兩千里外的東線大營卻是靜悄悄的。
大帳內,劉彤睡眼惺忪地被女衛叫了起來,“公主醒醒,廣信來了使者。——孟統領和李統領都已經到了,正等您接見呢。”
廣信?武破虜的使者?那可不能不見啊!
如今青州重歸版圖,地方行政恢復期全靠廣信支撐糧草,部隊打勝仗就要犒賞士卒,這筆錢也由廣信支出,更不用提北伐在即,又多了喀爾吉的二十多萬降卒,麾下大軍的后勤補給哪一樣也離不開武破虜的后方調度。
自己雖然貴為大長公主,武破虜卻是灶王爺和財神爺的合體大神啊!
劉彤揉揉眼睛,想明白過來,呼啦一下坐起身,“快快更衣!”接著一腳將身邊正打呼嚕的穆文踹下了床,“死豬,還睡,快起來!”
劉彤夫妻倆來到大帳,果見一個消瘦的男人背身面向李天磊和孟大牛說話,不由目光一閃,露出驚訝之色。——這人是誰?居然坐在兩大統領的上首!
見劉彤和穆文到了,李孟二人站起來,那男人也微笑著轉過臉,劉彤大吃一驚:“武尚書!您怎么親自來了!?”
武破虜整裝起身,沙啞著聲音行禮道:“微臣參見大長公主殿下。——殿下和二位統領旗開得勝,屢建奇功,實在是可喜可賀!”
面對這位楚國第一宣力重臣,即便是劉彤也萬不敢輕慢,連忙抬手道:“尚書大人切莫多禮!——此番獲勝,多虧您在后方調度,我等數十萬人馬,只帶隨身口糧,狂奔五百里退出青州,要是沒有您早早安排好軍糧用度,還不都成了叫花子?——便是佯敗也要變成真敗的!”
這一說,大家都笑了起來。
劉彤一邊說一邊打量,只見武破虜發髻高挽,披著淡灰色的雪陽巾,一件淺綠色湖綢長袍罩著灰氈斗篷,腳踩一雙趕路的八搭麻鞋,全是一副行商打扮。黝黑削瘦的丑臉風塵仆仆,面帶倦容,只一雙三角眼偶閃晶光,盯著人時像是要把人看到骨頭縫里似的。
劉彤不禁暗暗驚疑,穆文不禁笑道:“尚書大人這幅行頭,嘖嘖……真叫人認不出來。”
武破虜看一眼穆文,微微點頭道:“方才與二位統領閑聊,聽說青州戰役出自駙馬爺的謀劃。——很有魄力,膽子也夠大,不錯!很不錯!”
眾所周知,武破虜本就話少,眼界又高,極少夸人的,能得他一句“不錯”,即便是穆文也不禁高興起來,連忙謙虛幾句,臉上便帶出幾分得意。
平心而論,穆文的功利心不重,可他也是人,也希望得到別人的認同。尤其是穆文有著獨特的背景!——作為大王的發小、公主的夫君、月夫人的義兄、孟統領的義子,一朝得志躍龍門,獨掌一軍高居副統領尊位,在多少別有用心的人眼中,自己就是任人唯親和裙帶關系的典范,甚至成為攻擊大王用人導向的有力把柄!
兩年多來,這一切都在無聲地鞭策著穆文,逼迫他用最大的努力、最快的速度,證明自己的實力當之無愧!
此時此刻,有了武破虜這句話,一切都有了!
不料武破虜又緊跟著道:“只是你這膽子也實在太大了!不請旨就敢棄了青州,真是的,這上頭太欠穩重!——虧得殿下明白,要換別人,對景兒時候還不知怎么樣呢!糊涂!”
被人當眾數落丈夫,劉彤立馬不干了,漲紅臉道:“大人此言差矣!——食君之祿自當忠君之事,國都危亡,大敵在前,戰局瞬息萬變,戰機稍縱即逝!大人戎馬多年,時常領兵在外,難道不知‘兵貴審機,法貴善變’?臨機處斷本是統軍大將應盡之責,所作所為但求一個贏字,是非對錯前程榮辱,自有大王公斷,實非我等所計,只要仗能打贏,不論下場如何,我等自認一片公心可昭日月!”
武破虜身不動,眼不抬,“嗯,但求一個贏字,旁的全不顧了?”
劉彤瞪起眼睛大聲道:“出兵放馬,斬頭瀝血,身家性命尚且不惜,還有什么旁的!?”
武破虜笑了,李天磊和孟大牛也一起笑了起來,笑聲越來越響。
劉彤眨眨眼間,一下反應過來——上當了!?
面對劉彤疑惑的目光,武破虜笑道:“聽說,你們下一步戰略,是佯攻河北,實取充豫,由東向西威逼直隸,從背后截斷敵軍主力的退路,然后與殿下南北夾擊,并力破敵?”
劉彤瞄了李天磊一眼——這個戰略是李天磊制定的。點點頭道:“不錯,便是這個章程。尚書大人有何高見?”
“不錯,很不錯,我沒有什么高見。只是——”武破虜從袖里掏出一張紙,遞過去道:“到時候再加上這個。”
劉彤接過紙,攤開,這才發現,原來因為折疊了好幾層,其實這張紙足有皇榜那么大,密密麻麻寫滿了字。
幾個人都圍過去看,只見上面寫道:銅錢十貫;糧米十石;良田五畝;房宅一座;水牛一頭;毛驢兩頭;女奴兩名……一排排一列列,林林總總琳瑯滿目,從金銀財寶到日常所需,乃至戰功軍職,竟是應有盡有!
“這是……”
“價目表!”
看著目瞪口呆的幾個人,武破虜風輕云淡地笑道:“這是《割耳令》附的價目表,我要你們每攻克一個地方,就到處貼滿這張價目表。——任何人,只要拿出一只韃靼男人的耳朵,就能到我這里兌換上述的任何一樣東西,明碼標價,童叟無欺!”
李天磊也好,孟大牛也罷,幾人都不說話,像看妖魔鬼怪一樣看著武破虜,劉彤把手上這張紙捏得嘎嘎響,穆文眼睛都紅了。
武破虜打得什么主意大伙兒是心知肚明!——這是《殺奪令》的威力加強版!
作為軍中將領,這套辦法并不陌生,從前嶺南起義時就曾用過,就在一個月前,他們逼降喀爾吉等人時,用的也是這個法子!實踐證明,萬試萬靈!
問題是——規模!這次使用的規模,太大了!
上一回《殺奪令》頒布,僅限嶺南地域,而且建國后就已明文廢止,可就這么短的時間,這么小的地方,可前前后后依然造成了近二十多萬韃靼平民喪生!
這張價目表,不,這張《割耳令》!力度雖然減弱了,可范圍卻是無限擴大!他針對的可是整個天下啊!
天吶,這要死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