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廂坐定,屋內的氣氛頓時詭異了起來。一邊兒的老楊家,明媒正娶的合法夫妻,父精母血的嫡親孩兒,乃是正正經經的一家三口。對面兒一男一女一個娃,貌似也是一家三口,可事實上呢?卻是毫沒相干的三個人,至少目前還沒搭上線,乃是個“準一家三口”。
這個場面可不多見。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笑了起來。
周雨婷到底臉嫩,沒笑幾聲,俏臉已飛起了兩抹酡紅,尷尬地輕咳了一聲,大夥兒這纔想起了正事兒。
面對衆人疑惑的目光,周雨婷澀然一笑,說出了一番道理。
劉楓聽完,怔怔地望著周雨婷,目光竟是十二分的認真,直把她瞧得心裡發毛,忍不住嗔道:“殿下如何這般瞧我?”
九殿下的目光直視著她,一本正經地問道:“當日在周家,我與周老太公當面議定,遵我雙約,兩家合一。今日劉某冒昧,斗膽要問上一問,周小姐,那兩個條件,你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從某種程度上說,周雨婷這個令人叫絕的點子,提醒了劉楓。方纔他癡迷於周雨婷的慈母形象和傾國姿容,一時忘了這姑娘不僅貌美如花,更是聰穎多智,才學出衆,如今還得再加兩條——知兵善謀!仁心辣手!
自開戰以來,移民就船的戰略遷徙,漁村佈防的基本戰術,護持明月的膽大心細,隱瞞喜訊的急中生智,這些全是出自她的手筆。可以說,此番若不是她,這仗沒法打了。就說方纔的這條計策,若是個穿越者想出來,那是毫不稀奇,可她是個當世之人吶,才眨眨眼的功夫,就能想得那麼深,那麼遠,那麼奇,當真是天縱之才!難怪周家那小老兒對她如此信任,這確實是有道理的。
周雨婷整合船長殺一儆百,遭逢船難千金救人的事兒,此刻早已傳開了,懷裡的小娃娃就是明證。這些,劉楓都已詳細瞭解過。這個女人,拋開容貌不談,只論人品才幹,那也絕對是第一流的!再加上她救過林子馨,又與她義結金蘭,昨日一戰,又等於救了明月,哪怕她是故意這麼做的,那也說明她懂事兒!識大體,有遠見,精世故,會做人。這對一個女人來說,那都是不容易的。
周雨婷很不同尋常,當真是才貌雙絕,萬中無一。
可是!劉楓很清楚,自己並沒有愛上她,哪怕她很優秀,可那完全是兩回事。
再可是!沒有愛卻並不妨礙劉楓娶她,這是古代,是亂世,既已身爲人主,愛與婚姻,那也完全是兩回事。
九殿下一番話問完,杜寒玉和楊勝飛聽了莫名其妙,可週雨婷如何聽不懂?登時如遭雷擊,整個人都懵了,只覺臉燙眼暈,手顫心搖,險些將懷裡的娃娃扔了。
他……他這是在向我求親吶!這才第一次見面,就算我美得跟仙女兒似的,你這傢伙也未免也太直接了吧?哪有這樣逼人的呢?當著外人的面兒,我就是一百個樂意,一千個答應,那也不敢啓口呀!這個醜鬼!呆子!往日不是挺憐香惜玉的嗎?今日怎的如此不解風情?
周雨婷又羞又急,怨怪的目光投過去,卻反被對面的目光嚇了一跳。那目光,像一團火,熊熊燃燒的烈火,灼熱偏又純淨得沒有一絲邪念。燙得她一下明白了過來:才幹!他看中的是我的才幹!
這對一個女人,尤其是美若天仙的女人來說,實在不知是喜是悲。不經意間,一絲不甘和委曲浮上心頭,難道我的容貌……不能讓你動心麼?
她猜對了!周雨婷的才幹,令劉楓心動,完全壓過了美貌的震撼。他十分明確,這樣的女人,能娶不娶,那是矯情,更是逐寇軍的一大損失!在劉楓的心目中,周雨婷個人的價值,已經和整個周家擺在同樣的高度,志在必得的高度。
在這樣的情況下,劉楓爲道德做出的最大讓步,也僅僅只是徵求一下她的意願。
強扭的瓜不甜,我當然想吃甜的,也很願意用一定的時間和付出,讓瓜變甜。可是一旦餓急了,甜與不甜,瓜還是那個瓜,我都是要吃的!
這樣的想法,劉楓明明白白地寫在了目光裡。周雨婷也讀懂了這目光,嚇得她連忙低下頭去,做聲不得。不知不覺間,雙臂愈收愈緊,懷裡的小娃娃擠得難受,不安地扭動身子,接著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周雨婷趕緊站了起來,輕顛襁褓,又拍又搖,嘴裡哼起新學的兒歌,真像回事兒似地。可頻頻閃動的眸光,卻暴露出她藉著哄孩子的功夫,正不停地想對策。
如果,她真是第一次見到劉楓,就衝這侵略如火的目光,就衝此刻的失望和委屈,七小姐拼命的心都有了。可事實上,她與劉楓相識已久,合作多次,長期相處下,早已在潛移默化中養成了一種夥伴般的友情和默契,這種感情奠定了紮實的基礎,終於在他千里赴援的義舉,和爺爺入情入理的勸說下,完成了奇妙的質變。
劉楓的爲人秉性,周雨婷心裡還是有數的。外人瞧著是個亂世梟雄,可他內裡卻是個謙謙君子,總而言之,殿下不是那樣的人!就算我真不點頭,他也會想盡一切辦法,哪怕死乞白賴地磨,也要磨到我點頭爲止,而不會當真用強權來壓迫我。這一點,周雨婷是毫不擔心的,又或者說,隱隱還有些期待,他會如何想著法子讓我動心呢?哎呦,險些忘了最重要的問題,此刻,我又該如何作答呢?
瞧見七小姐這般羞窘模樣,楊杜二人對視一眼,都是一驚,已然猜出個七七八八,立馬轉頭盯著周雨婷,要看她如何作答。夫妻倆的眼眸裡,也全都燃起了熊熊的光芒,那是亙古不變的八卦之魂。
周雨婷畢竟是周雨婷,慌而不亂。她自幼飽覽羣書,滿腹錦繡,才情何等高妙,待得小娃娃重新恢復平靜,她也已有了主意。
在劉楓期待的目光中,七小姐羞紅著臉,微微擡起頭來,斜睨了他一眼,然後……蹲身一福,翩然而去。臨出門時,她回眸一笑,扔下了兩句酸不拉幾的詩:“風雨如晦,雞鳴不已……”說完,她竟然自顧自地走掉了。
三個人一起莫名其妙。劉楓扭頭問道:“什麼意思?”
夫妻倆,一個武將,一個山賊,舞槍弄棒倒是把好手,哪裡又會懂什麼詩詞呢?都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劉楓就更不行了,李德祿雖然也教他讀書,可大多是學史致事,有時兵法也講點,可四書五經卻是從來不碰的。
於是乎三個臭皮匠,聚在一起琢磨半天,還是一頭霧水,這又是風、又是雨、又是雞的……我要的那瓜呢?到底是甜還是不甜呢?罷了罷了,改明兒找個有學問的問去!
臨了,楊勝飛弱弱地問:“殿下……這個……那個……明兒個莫不會……真把我給燒了吧?”杜寒玉聞言也不禁擔心起來,巴巴地望著劉楓。
“話說……我也有些擔心吶,這周小姐,我總懷疑她是不是……故意要整我呢?”說著,九殿下哈哈一笑:“放心!你已是死過一回的人了,這一回生二回熟,三回……”話猶未了,人已徑自去了。
※※※
楊勝飛死而復生!這喜訊讓劉楓驚喜交集,黑夜似乎也亮堂了不少。心中重負盡去,他,想去找明月了。
一路詢問,劉楓來到第四層樓閣,找到了明月的艙室。門開著,準確地說,應該是拆下的門板擱在一邊兒,屋內溫暖的燈光從門框子裡透了出來,裡面彷彿是另一個世界。劉楓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腳步。
“月兒!月兒?”劉楓滿懷希望地邁步進屋,卻沒瞧見明月的影子。失望之餘,他百無聊賴地坐在了牀沿。四下瞅瞅,到底是在船上,雖是第四層的高級艙室,佈置得也算華麗,可空間依然狹窄,一牀一櫃,一幾一桌,已把屋子填得滿滿……
劉楓眼睛掃到靠牆的小木桌,目光一下直了,只見桌上擺著一大一小兩碗米飯,另有四碟小菜。
“哎呦!”他一聲歡呼,驚喜跳起。月餘未嘗明月手藝,乍見之下如何忍得住?他迫不及待地飛坐到桌前,端碗看菜,兩道素菜是嫩筍丁子和蔥拌豆腐,接著是兩道水產,醋溜小魚和姜蒜香螺。都不是什麼稀罕珍饈,可劉楓卻已是口水直流。他一旦心懷放開,胃口也是大開,這纔想起自己一晝未食,此刻早已餓得兩眼發昏,頓時不管不顧地張口大嚼起來。
吃著吃著,他已知曉了明月的去向。兩道水產都是熱的,兩道素菜卻是涼的,中間放湯的位置空空如也。
這丫頭,熱湯去了!
不一會兒,劉楓撫著肚子,打著飽嗝,看著一桌空盤,只覺得五臟六腑彷彿都暖洋洋的。當然,他也沒忘了明月的份兒,用一盞小碟,每個菜都留了一些,其餘的都已一掃而空了。
這時,艙外傳來噔噔上樓的聲音,步子輕盈,顯是個身輕如燕的女子。來了!劉楓心情愉悅,玩性大起,噌一下竄出了屋子,尋了個暗處匿了身形,打算捉弄下自己的小嬌妻。
忽然發現竟有兩個不同的腳步,來的竟是兩個小姑娘。只聽一人開口,聲音正是明月:“鈴兒你可別騙我,殿下真的上船了麼?這菜我都熱了三遍了,再熱可就不好吃啦!”
鈴兒笑道:“你放一百二十個心吧!我親眼看他上了船!這才趕來給你報信。”
明月又道:“楊將軍捐軀沙場,殿下心裡難過,縱使上了船,也未必會來我這兒,再說了,犧牲那麼多將士,多少鄉親沒了親人,殿下這時候上我這兒來,也的確不太合適……”
鈴兒壓低了聲音,竊笑道:“傻妹妹,你就瞧好吧!本姑娘能掐會算,殿下今晚呀,一準兒來!”
“真的?”
“真的!”
劉楓苦笑,你這蒙人的小同黨!來的正好,我還正有事兒找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