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毛氏自覺得天衣無縫,姚存慧怎么可能知道?自打大年初一那日姚存慧診斷出她懷了身孕,一直對她頗為忌憚,有多遠躲多遠,再也沒有替她診過脈,她不會知道!
毛氏細細回想了一遍,無比堅決的否認。
“二嬸也許忘記了,”姚存慧笑了笑,一句話就將毛氏滿滿的自信狠狠的撕裂了一大塊口子:“那日在正院廳堂,二嬸和母親抱了哲兒過去逗著玩,我似乎給二嬸診過脈的。只不過那時我不敢確定。”
毛氏腦子里“轟”的一下臉色雪一樣白,硬挺著咬牙道:“我不懂你在說什么!說話要講證據,你拿得出證據來嗎!沒有證據,就莫要血口噴人,否則,我要你好看!”
“大槐樹胡同三十二號的林婆子,是她替二嬸將死胎拿掉的吧?還有,墮胎藥是蘇媽媽在東二十條街仁心堂所買,對嗎?二嬸是不是要我把他們都請到府中來跟二叔見見面?”姚存慧淡淡說道。
毛氏張了張嘴,如同遭了一個悶雷,徹底震住了,半響說不出話來!
她沒有想到,百密一疏,世上竟有這么巧合的事。那天她去正院只不過是想看一場幸災樂禍的熱鬧,不想看到最后將自己搭了進去。
“你想怎么樣?”事情已經無可掩飾,毛氏反而鎮定了下來,冷冷盯著姚存慧。
姚存慧既然先來找她沒有直接痛到姚二老爺那里去,就說明這件事還有的談,說明她其實也并不想把事情捅出去。
“此事已經結束,我也不想橫生枝節,我不想再聽到任何在府中挑撥離間的閑言碎語,尤其是,對二叔。”
姚存慧盯著毛氏的眼睛,一字一字說道。
毛氏胸口一滯,卻也暗暗放了心,知道跟姚存慧說話沒有拐彎抹角的必要,此種情形下也無需再顧忌什么面子不面子、長輩不長輩,當即很痛快的點頭道:“好,我答應你,我發誓,米行的事、府中的事,我再也不會多言半個字。”
“可是我不信你,”姚存慧毫不客氣的接口:“空口白牙,我不信你。想必,二嬸自己也未必信得過自己吧!”
一個心中自覺憋屈、委屈,習慣了調三窩四、說慣了別人閑話的人,讓她閉嘴一字不言,怎么可能?
毛氏大怒,待要怎樣又不便怎樣,忍著氣冷冷道:“那么依著你,你要怎樣?”
“這個世上不會開口說話的除了死人只有啞巴。”姚存慧輕輕的說著。
毛氏只覺得毛骨悚然,瞪大眼睛盯著她。
“我當然不會要二嬸的命,一碗啞藥做交換,這事我從此再也不提,二嬸以為如何?”
“不!不可能!”毛氏心中唰唰一片冰涼,瞳孔微縮,滿滿的都是恐懼,眼神迷蒙而呆滯的搖著頭,喃喃囈語道:“不,不可以,不可能!我不做啞巴,不!”
“我也知道叫二嬸為難了,可是,我是真的信不過二嬸,怎么辦呢!”姚存慧冷冷嗤笑。
現在知道怕了?先前調三窩四、處處挑撥的時候可沒見她有半點兒怕的。
“二嬸慢慢考慮吧,”姚存慧瞟了她一眼,淡淡道:“明兒一早,我再來聽二嬸的準信!”
“慧兒!”毛氏咬咬牙,抬頭道:“求求你放二嬸一馬,二嬸發誓,從今以后絕不多言半句!求你了!”
姚存慧目光閃爍,凝了毛氏半響,仍是搖了搖頭:“您的話我就是信不過,我也不想冒這個險!不過,既然二嬸開口了,我也不能不顧及二嬸的感受。我還有一個建議,不知二嬸可愿一聽?”
“你說!你說!”毛氏暗自松了口氣忙道。只要不做啞巴,怎么都行!
“離開姚府。”姚存慧斷然道:“離開姚府大院,回姚家老家族里。”
毛氏目瞪口呆,半響腦子里嗡嗡響成一片空白,身子一下子無力癱軟在椅子上。
她終于明白,姚存慧這次是下定決心要斬草除根了。
要么失聲當啞巴,一個啞了的正室,自然再也上不得大場面,見不得什么外人,唯有縮在院子里過活的份;要么,這事抖出來,她身敗名裂。
“我的孩子還小……”
“二嬸可以帶他們一起離開。”
毛氏無話可說,猛然抬起頭怨恨的盯著姚存慧:“好,我走!我走!哼,我倒要看看,你能得意到幾時!”
“那恐怕要叫二嬸失望了,我從來沒有得意過,特別是自以為得意。”姚存慧不愿再同她糾纏,勾唇淺笑道:“二嬸是個聰明人,自然知道該怎么說服二叔。我希望十天之內,二嬸挑選個宜出行的好日子盡快啟程吧!”
毛氏冷哼一聲,別過了頭。
姚存慧起身,無聲福了一福,退了出去。
隨著毛氏的離開,但愿姚家大宅能夠多得幾分清凈。
二月中旬,江南金陵謝家。
這一天,謝家闔府上下一片緊張興奮與期待,謝夫人親自坐鎮譽華堂,各房均派了有頭臉的年老嬤嬤過來等候消息,正廳、花廳及退步、廊上,烏壓壓侯滿了滿臉緊張凝重的主子奴婢們。
譽華堂的錦繡臥室中,穩婆、丫鬟們忙成一團,躺在床上的女子披頭散發,臉色蒼白,豆大的汗珠不斷的從額上、臉上流下來,流入鬢角,流過纖細的脖頸,皺著五官痛苦的呻吟慘叫著。
接生的穩婆端凝著臉色,不時安慰,指揮吩咐著眾丫鬟如何行事、床上的產婦該如何用力。
謝大夫人早已在祖宗靈前供了香燭供品,也在菩薩面前合十參拜,此時坐在外廳的紅木雕花大椅上,仍是禁不住緊張,比她自己當初生產的時候還要緊張,手中的錦帕捏得一團濕汗。
緊張焦灼的謝大夫人在瞟到背著手不停來回走動、望著臥室的方向恨不得一頭闖進去的兒子卻忍不住“撲哧”一笑,瞪著他叫道:“運兒,坐下吧!你走來走去的晃得我眼花!女人生孩子不都是這樣,快坐下!”
眾人瞧著大少爺的模樣不由得都輕笑了起來,緊張的氣氛稍稍的松動了兩分。
“大少爺這是頭一遭當爹,心底必是緊張!”有頭臉的嬤嬤婆子們打趣笑道。
謝府運也笑了笑,只得覓了張椅子坐下,耳聽著愛妻一聲聲慘叫,挑眉望著臥室的方向,情不自禁輕嘆道:“若早知道生孩子讓她這么痛苦,不當爹也罷了!”
“呸呸呸!胡說什么!”謝大夫人臉色大變,恨恨瞪了謝府運一眼,雙手合十念佛不已。
“你這孩子!”謝大夫人睜開眼睛,瞪著謝府運沒好氣道:“還說娶了媳婦這一年來變得越發穩重了,不想還是這么不長進!若再亂說,我攆你出去!”
眾嬤嬤們見謝夫人著了惱,忙陪著笑臉搭腔幫著大少爺把話圓過去,謝府運苦笑了笑,閉上了嘴。
他是很期待和她的孩子沒錯,可在他心里,她永遠才是第一位。見不得她痛苦,聽不得她受難!
一聲嘹亮的嬰兒啼哭聲將謝府運胡言亂語帶來的影響徹底的打破消散了,眾人目光齊刷刷的望過去,滿臉喜得。
謝大夫人和謝府運不約而同霍的站了起來。
“生了!生了!大奶奶生了!”
“恭喜大夫人!恭喜大少爺!”
眾人齊聲道賀。
“是男孩還是女孩?快,快叫穩婆!”
門簾輕動,綠葉笑吟吟的閃身出來,“大夫人、大少爺,大奶奶生了個孫少爺!母子平安!”
“阿彌陀佛!佛祖保佑!祖宗保佑!”謝大夫人歡喜得雙手合十連連仰天拜謝,歡喜得眼角泛出了淚花。
當年,她久久不能為謝家生下嫡子,不知遭了婆婆多少白眼,頂了多少壓力,如今兒媳婦進門一年多便一舉得男,也是替她掙回了面子。
眾人烏壓壓的跪了下去,恭喜賀喜聲響成一片。
“賞!都賞!重重的賞!”謝府運笑得像個傻子,突然上前一把揪住綠葉的胳膊,盯著她忙問:“大奶奶呢?大奶奶怎樣?”
眾人一下子都愣住了,綠葉也愣了,結結巴巴道:“大奶奶,沒、沒事!”
“瞧你,真是高興地傻了!綠葉方才不是說了母子平安嗎!別鬧你媳婦,讓她好好兒休息!”謝大夫人又好氣又好笑的拉過兒子,一片聲的吩咐眾人去給老太爺和老爺、各房老爺夫人們報喜;去祠堂里給老太太和祖宗們靈前上香稟報;又問廚房里可熬了烏雞參湯,快給大奶奶端來!
眾人忙答應著分頭去了。
不一會兒,穩婆將洗干凈的嬰兒包在大紅的金線繡百嬰圖襁褓中抱了出來,謝大夫人小心翼翼接過自己的嫡長孫抱在懷中,瞧著孩子皺巴巴的尚未張開的小臉一個勁的樂。
老嬤嬤們自是湊趣,七嘴八舌紛紛奉承“跟大少爺小時候一模一樣!”、“簡直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孫少爺天庭飽滿,相貌端正,必是個有福的!”
譽華堂中一時熱鬧得潑天。
小小的嬰兒依舊叫人抱了回去睡覺,謝大夫人又細細叮囑交代了一番,命姚存嘉好好休息,便領著眾人去了。
長房嫡長孫出生,對謝家來說是天大的喜事,謝大夫人有一大堆事情要忙活了,洗三、滿月各項事宜準備,遠遠近近的親戚朋友們報喜,都等著她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