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我老婆子命硬著呢!沒這么容易就去了,怎么著也不能夠在大過節里給自家兒孫添堵!”沈老太君呵呵一笑,略顯渾濁潰散的目光瞟過眾人,“你們一個個也放高興點!別給我哭喪著臉,多不吉利!”
“是,老祖宗,兒媳失態,讓老祖宗見笑了!”薛氏連忙收聲,向沈老太君屈膝福了一福。
“老祖宗,您飲一口熱熱的參湯吧!”段氏端著個小瓷碗走過來。
“四嬸,”姚存慧連忙攔住,陪笑道:“這會兒先別讓老祖宗飲這個,還是等太醫來了再說吧!吉祥,你去倒一杯熱水來,什么都不要加,茶葉也別放!”
吉祥忙應聲去了,段氏想到剛才那碗羊肉湯,臉色微白,慌忙陪笑道:“是、是,是我糊涂了!”說畢忙將那參湯遞給了旁邊的丫鬟。
“老祖宗,都是孫媳的錯,是孫媳大意,差點兒害了老祖宗!請老祖宗責罰!”姚存慧跪在沈老太君榻前,垂著頭輕輕道。
無論如何,這家宴是她負責的,沈老太君也是喝了那碗羊肉湯才出的事,雖然一直到現在她也不明白為何會那樣,但錯總歸在她,她必須得認。
簫夫人抬帕掩口輕輕的低咳起來,目光中閃過憐憫之色。不光是她疏忽,她也疏忽了!沒想到仍舊叫人鉆了空子!
“老婆子才剛說的話你們一個個又不聽了?大節下的都別這樣,快起來,有話起來說!”沈老太君抬了抬手,“我老婆子這會兒不是沒事了嗎?有什么事起來再說吧!”
“老祖宗您仁慈,孫媳感激,卻越發愧疚了!”姚存慧低聲說道。
“好在沒有釀成大禍,侄媳婦你也不用愧疚了,誰沒個年輕的時候,老祖宗怎么會同你計較呢!”只聽見薛氏在一旁捏著帕子又道。看似在勸說姚存慧,實則句句坐實了她的錯。
姚存慧不語,索性懶得理會她只做沒聽見。
“佺兒,還愣著做什么,快扶你媳婦起來!呵呵,你二嬸說得對,無心之失老婆子哪里會較真呢?不然她也不會救老婆子了!”沈老太君又朝沈佺笑道。
沈佺上前,在姚存慧身旁也跪了下去,朝沈老太君重重磕了三個響頭,抬頭正色道:“無論如何,大節下終究是她不慎令老祖宗受了驚嚇!她是佺兒妻子,佺兒代她向老祖宗陪個不是!老祖宗您放心,這事佺兒一定要徹查到底,看看究竟是什么人膽敢算計到老祖宗頭上來了!”
沈佺說完起身,攙著姚存慧也站了起來。
沈老太君無聲輕嘆,目光輕輕閃了閃。
沈楨終于領著太醫匆匆進來,眾人連忙上前招呼著。來的是相熟的胡太醫,沈老太君又是一把年紀的人,也沒什么好顧忌的,當即挪了一個腕枕墊著胳膊,便讓胡太醫站在床榻前診脈。
胡太醫拿了脈,又細細瞧了瞧沈老太君神氣臉色,又細問了一回剛才的情形,眉頭蹙了蹙,便道:“那碗湯呢?在哪兒?”
“在飯廳那邊!應該還在,我這就叫人去拿!”薛氏忙道。眾人這才想起那碗湯,多人心里懊惱,事發伊始就該將那湯命人好好看著才是,這會兒別讓人倒了或者做了什么手腳才好!
不一會兒,前去飯廳取湯的丫鬟回來了,同來的還有周嬤嬤和容媽。
周嬤嬤和容媽一人手里端著一個托盤,一個上邊放著沈老太君喝過的那碗湯,另一個上邊的是青花瓷大湯盆盛著的一整碗湯。
兩人將托盤小心的放在桌子上,容媽便回道:“事發之后,王妃命老奴和周姐姐寸步不離守著飯桌,主子們放心,這湯均無人動過!”
周嬤嬤聞言點了點頭。
周嬤嬤是沈老太君的貼身心腹嬤嬤,是沈老太君從娘家帶來的陪房,有她在一旁一起看著,旁人自然沒有話說。
胡太醫點點頭,上前細看了看,端起那小瓷碗聞了聞,又用大湯勺在湯盆中攪了攪,舀起一勺看了看,皺眉道:“你們怎么回事?昨日老夫過來請平安脈,剛給老太君服了十全生脈飲,不是說了藥效有三天,這三天里要忌一切重味的藥材嗎?這黃精、這當歸熬的湯怎么能給老太君服下?還好你們這兒有明白人,事發之后進行了妥當急救,否則,哼!”
胡太醫拂袖,“你們也太粗心大意了!”
眾人均蠟黃了臉,面面相覷。
姚存慧只覺得手心冰涼,一直涼到了心尖上,身子微微的顫抖起來。沈老太君前段時間身體有些不太好,胡太醫三日一請平安脈她是知道的,可昨日沈老太君服了十全生脈飲她是真的不知道!如果她知道,斷斷不會犯這種錯誤!那十全生脈飲的方子她也是見過的,胡太醫說的一點也沒錯,兩下相沖,沈老太君又一把年紀了,的確是很容易就出人命的事!
昨日她和簫夫人過來請安,自然也問了沈老太君的身體情況,老太君笑著說無事,隨后薛氏便笑著將話題岔了開去。
沒想到,老太君卻是服了十全生脈飲!
可此刻姚存慧根本不能說她并不知道沈老太君昨日服了十全生脈飲。說了,一者是推脫責任,是為無擔當;二者是顯示自己粗心大意,是為無能;三者,對老人身體狀況如此不關心、什么都不知道,是為不孝!
她只能對此一言不發、不辯解。一切便看沈老太君怎么想吧!
“那,那我們老太君現在情況如何?”簫夫人心里“咯噔”一下,顯然和姚存慧想到了一處,忙緊張問道。
胡太醫嘆了口氣說道:“現在救過來了便沒事了,我開個藥方子,照著先服用三天,三天后我再來請脈,到時候看看再說吧!對了,這三日里好好照顧老太君,飲食上盡量清淡一點,參湯可適量飲用,但不宜過多,一日最多有一次便可以了!你們可千萬不要再出差錯了!”
眾人連忙點頭答應,又連聲道謝,簫夫人更是抬起帕子擦了擦額上的汗,心有余悸。
沈二老爺、沈四老爺便請了胡太醫到外間開藥方。
“老祖宗,都是媳婦不好,媳婦對老祖宗不夠關心,差點兒釀成大錯!都是媳婦不好!”簫夫人雙手緊緊捏著帕子,身體不住的輕顫,聲音也發著顫,眸中含淚。
齊嬤嬤、周嬤嬤等也十分內疚,兩人相視一眼亦慚愧道:“老奴們也有錯,不知曉這其中的厲害,竟然不曉得同大夫人和王妃說一聲!”
她們都是奴才,哪里懂得什么醫理藥理?胡太醫那樣吩咐了,她們只知道這三天里不讓老太君服藥便是了,若有事需要服藥的,稟了主子拿主意或者請了太醫來問清楚再服便是。哪里想到會跟家宴的菜肴有關系!
“娘、齊嬤嬤、周嬤嬤,你們再這么說,我真是無地自容了!”姚存慧望著沈老太君,滿臉的愧疚,簡直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好了好了!這事都不怪你們,怪只怪太巧了!”沈老太君笑道:“誰也不是未卜先知、不是完人,哪里什么都顧得周全呢!這件事就這么過去了,誰也不許再提!誰要是再提便是同我老婆子過不去!可都聽見了?”
“是,老祖宗!”眾人連忙答應。
簫夫人和姚存慧心里一暖,段氏微微有點兒發酸,覺得自己似乎不是老祖宗最疼的兒媳婦了,薛氏卻是胸口一陣郁氣翻騰,好不容易才籌謀出了這么高明、令簫夫人和姚存慧辯無可辯的法子,沒想到沈老太君卻一句話就定了案!
原告都撤訴了,狀師還能硬拽著不放不成?
薛氏心里憋屈窩火過后,又感到深深的憤怒,老祖宗的心果然是偏得沒邊兒了!大房襲了爵就是不一樣,連老祖宗都要捧著!
“這才好嘛!大節下的,就該這樣高高興興的!”沈老太君呵呵的笑了笑,瞥見盧氏挺著個大肚子還站在一旁,便皺了皺眉道:“老三家的,把你媳婦扶回去吧,我這里不用伺候了!她不好說你也不說?有了身子的人怎么禁得住這么著!”
“老祖宗折煞兒媳了!兒媳怎么敢當!”盧氏忙上前賠笑,沈三老爺也訥訥的笑了笑,告了罪答應一聲,扶著媳婦退出去了。
“今兒可是元宵節,一年就這么一次!我知道你們一個個老早就盼著了的!好了,都出去逛逛燈市、樂呵樂呵去吧,不用陪在我這兒了!”沈老太君又笑著道。
眾人哪里肯走?紛紛陪笑著說不想去、要留下來陪著老祖宗解悶。
沈老太君便笑道:“你們都在這,看得我頭暈!我不能好好歇著,你們也無聊,去吧,去吧,我老婆子說了無妨!老四家的,幾個小姑子可交給你了,帶她們都出去逛逛!老大家的、老二家的,你們也都回去休息,我這里有婆子丫鬟便好了!”
眾人見沈老太君執意叫走,便也不好再堅持,于是段氏便先起身笑著告辭,帶了沈佳琳等出去了。
“你們都去吧,我要留下來陪陪老祖宗!”簫夫人堅決不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