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婉竹索性裝作沒聽見,紅著臉隨著領路的丫鬟走去,想著自己這舉動叫丫鬟們也看了去,心下更是惱火。
一時坐下吃飯。
姚存嘉平日自己用飯是六菜一湯,謝府運在時加兩個菜,今日中午謝夫人又特意叫人送了四個菜過來說是給表小姐和親家小姐添菜,一共是十二道菜一道湯。
許婉竹見謝夫人送來的四道菜中有兩道是自己喜歡的,另兩道是南京本幫菜,心下略顯得意,心想姑姑到底是向著自己的。姚存慧是北地人,姑姑卻沒有特意照顧她北來的口味而是照顧了自己!
這么想著,她心情方放寬了些,忍不住白了姚存慧一眼。
姚存慧壓根沒在意這個,從前走南闖北,什么菜式沒嘗過?在口味上不戀故,卻是更有興趣品嘗新鮮菜式,許婉竹這得意算是顯擺錯了地方。
飯桌上,謝府運一如往常的照顧著姚存嘉,為她盛湯布菜,動作熟練之極,好像天生以來他就是這么做的,而姚存嘉也當之無愧的受了;姚存慧不時笑著讓姐姐吃這個、吃那個,如何如何對身體好,謝府運亦附和,謝婉竹只覺得胸口一陣一陣發堵,饒是姚存嘉夫婦和姚存慧亦不時笑著招呼她,她仍然覺得自己好像很礙眼,一頓飯味同嚼蠟,沒怎么吃就飽了。
“婉兒表妹怎么吃那么少,不合口味嗎?”姚存嘉關切道。
姚存慧難得刺她一句,亦笑道:“不會吧?我看姐夫也沒有說不合口味啊!”
許婉竹暗恨,勉強陪笑道:“我,剛才多用了兩塊點心,這會兒卻不餓了!”
姚存慧又笑道:“這一點卻不像姐夫了,我看姐夫倒很少用點心!”
許婉竹頓時惱羞,朝姚存慧翻了個白眼。星兒等不覺抿唇暗笑。
謝府運聞言不覺瞪姚存慧,斥道:“慧兒胡鬧!婉兒是我表妹又不是我女兒,還能什么都像著我?口沒遮攔!”
姚存慧吐了吐舌頭,低頭繼續吃飯,許婉竹因為這句話氣得差點兒要哭出來了。
一時用過飯,謝府運去了書房說是有事,姚存慧扶著姐姐在廊下散步消食賞花,許婉竹本想告辭回謝夫人那邊去又覺得不甘心,便也跟在姚存嘉身邊逛著有一句沒一句說著閑話。
許婉竹存心要顯示自己跟謝府運關系親密,變著法兒總要將話題往謝府運身上扯,他喜歡什么、不喜歡什么信口捏來,就連對著一缸金魚她也能說出多少年前他帶自己去釣魚游湖如何如何來。
姚存嘉只是含笑聽著,并無半點兒不悅,倒叫許婉竹暗暗納罕,有一種一拳打空的感覺,繼而又忍不住得意:這么說來她是根本不在乎表哥咯?也就是說她根本不愛表哥?那再好不過!等自己過了門,她自也不會同自己搶了!或者,她是故作大度?那也好,到時便讓她大度個夠吧!
姚存慧則氣得心里氣血翻騰,心道難怪姐姐今兒早上會跟姐夫發火,憑誰碰上這么個不要臉的都不可能不氣!還好的是姐姐如今想通了,否則且不說什么平妻,光憑她這一番話還不知得氣成什么樣!
忽見掛在廊下的紅嘴綠毛鸚哥,許婉竹眼睛一亮,跑上前去撮著嘴用小枝逗那鸚哥說話,向姚存嘉笑道:“這鸚哥真漂亮,從前表哥也送過我一只的,可惜后來籠子沒關好飛走了!我還傷心了好久呢!表哥還安慰我說重新送我一只呢!”
說著,用一種緬懷羨慕而又意味深長的語氣嘆了一聲,幽幽的望著那鸚哥。
姚存嘉再也忍受不住她沒完沒了的挑釁,如果不是妹妹在旁,如果不是夫君先前那一番話,她恐怕又要忍不住心火亂竄了,聽了這話尤為刺耳,遂笑道:“表妹要是喜歡,送了你也無妨!”
“真的嗎?那怎么好呢!這可是表哥送給表嫂的啊,要是表哥知道了會不會不高興?”許婉竹眼睛一亮,顯然是千肯萬肯,嘴里卻謙虛道。
姚存慧一旁故作驚訝的說道:“姐姐,你怎么還留著這鸚鵡呀!大夫不是說了你懷著身孕最好院子里頭不要有這些身上長毛的貓啊狗啊鳥啊等動物,我記得姐夫不是說了要扔了這鸚鵡嗎,竟還掛在這兒!”
姚存嘉一愣,笑道:“好歹是一條生命,扔了豈不可惜?平日里琉璃都拿了遠遠的去養著,只中午時候掛在廊下我瞧兩眼,聽她說幾句話解悶倒是怪有趣的!你姐夫并不知道。”
“姐夫知道可不饒你!”姚存慧說著向許婉竹笑道:“既然婉兒表姐這么喜歡,送給她倒是正好,而且她也養過鸚鵡,姐姐也可放心了!姐姐要是嫌悶了看看魚還不是一樣,這些魚還有姐夫托人從東北弄過來的呢,瞧著也養眼,也是姐夫一番心意呀!”
“不用了!表嫂還是自己留著吧!”許婉竹聽了這番話臉都要綠了,別人不要的東西給她?她又不是收垃圾的!
“沒關系啊,婉兒表姐你是姐夫的表妹,姐夫說你們從小便很熟悉,跟親兄妹一樣的感情好,你若是喜歡拿了去,姐夫不會說什么的!”姚存慧仍是熱情相贈。
“真的不用了!留著給表嫂逗趣吧!”許婉竹臉上幾乎要繃不住。
“那——那就算了!”姚存慧輕嘆,轉頭吩咐琉璃將鸚哥帶下去,說是以后不許再送到大奶奶跟前來。琉璃乖乖的上前答應。
“我得過去陪陪姑姑了,表嫂、表妹,告辭。”許婉竹一刻也不想再呆下去,腦子里滿滿的被“親兄妹”三個字占據,她不停的告訴自己,這不是表哥說的,這一定不是表哥說的,可是,這三個字仍然是那么的刺耳!
當然,她告訴自己她不是因為不想聽姚存慧說這些話才要走的,而是因為表哥不在這兒,她還留下來做什么?拋俏媚眼給瞎子看么?
“表妹慢走,得了閑盡管過來坐!”姚存嘉一笑,命人將她送了出去。
“姐,我扶你回屋休息吧!”姚存慧一笑。瞥了一眼許婉竹離去的背影,心里十分不屑:膈應人的話就只你會說么?說這種話真正是沒意思!可跟這種沒意思的人還真只能說這種話!
姚存慧姐妹才剛進屋不多會,謝府運便也進來了,笑著叫“嘉兒、二妹!”
姚存慧不禁抿嘴莞爾,看來,姐夫是真的對那個表妹沒意思的了!姚存慧正欲讓姐姐休息笑著告辭,姚存嘉一把拉住她的手笑道:“姐姐一點兒也不困,慧兒如果也不困的話留下來說說話吧!”
若是往日,姚存嘉飯后散一會步也該歇著了,可今日因為許婉竹一番亂七八糟的話攪得心里實在有些躁,迫切想要個人說說話,何況,妹妹這一趟究竟是何情形,她還沒問呢!
謝府運理解姚存嘉的意思,亦笑道:“可不是,你這一趟行程總該跟你姐姐說說,好教她放心!嘉兒,你身子重,靠躺著吧!”
“那也好!”姚存慧笑著答應,與謝府運一道扶著姚存嘉靠躺在貴妃榻上,謝府運坐在榻沿,姚存慧搬了個繡墩坐在對面,三人說話。
姚存慧便將這一趟的情形詳細的說了一遍,說到海上航行的見聞,說到南洋諸島的熱鬧與新鮮稀罕事,關于自家簽訂合同之事只簡單一筆帶過,讓姚存嘉知曉已經辦妥了便止。
姚存嘉放了心,卻是對她這一路海上航行注意了起來,仔細問了幾句:“海上風浪這么厲害?”
“是啊,有一晚刮起大風,浪頭直打起十來米高,除了舵手們和船長,我們所有人都躲在船艙里不許出去!好多人都吐得七暈八素的,我卻還好!”
“海里還有那么大、會吃人的魚?”
“鯊魚人稱海中狼,看起來是蠻兇猛的,不過站在船上看去,也還好啊!還有海豚呢,尖尖的嘴,藍色的身體,發出很奇怪的叫聲,可愛極了!”姚存慧說著眼睛一亮一亮的。
“那多危險!”姚存嘉重點是在這句,不由瞪著姚存慧道:“原來海上航行這么危險,慧兒,以后你不許再去了!”說著又嗔謝府運:“你定是知道的對不對?你也不告訴我一聲兒!若是慧兒有個什么三長兩短——”
在那茫茫無涯的大海上,她該怎么辦?
“我,我不是怕你擔心么!”謝府運勉強陪笑,心里也暗暗的有點發虛和后悔。是啊,如果二妹真的這趟回不來了,嘉兒恐怕這輩子都會對自己存了心結。
“姐姐,你別怪姐夫,也不要怪我嘛,那么多人出海遠洋不是都好好的嘛!這就叫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滄海,非親臨其境不能領略其中之美妙!姐姐,如果將來有機會,咱們一起去,還有姐夫!到時候姐姐就知道了,其實并不可怕!”姚存慧笑道。
“對對!”謝府運亦笑道:“說起來我雖去過上海浦港口,也只在碼頭上遠遠的看一眼海,還從沒出過海呢,嘉兒,等過些年咱們一起去!好不好?”二妹都有這份膽量、這份眼界,他堂堂一個男兒,還有什么可怕的?
“還直掛云帆濟滄海呢!”姚存嘉瞪她一眼,又嗔謝府運:“你也跟著她起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