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的也罷了,只是先前沒想到四姨娘生產得這樣快,小少爺的奶娘還不曾備下呢,如今這新年頭頭的,老爺您看——說起來,也是妾身失職了,不曾早作打算!”馬氏自怨輕嘆著。
姚老爺一時也怔了怔。今日才大年初一,新春里事情本來就多,各府親戚朋友、迎送往來,吃春酒、開堂會,應酬不暇!這也還罷了,這時節哪家不忙呢?倉促之間,上哪兒去找奶娘?
“爹,不如讓四姨娘自己喂養弟弟吧,等過了春節、出了月子再尋個妥當的奶娘也不遲!”姚存慧忽然笑道。
“對對,還是慧兒說的是!”姚老爺一撫腦門,忽然想起四姨娘曾經在他耳朵邊念叨過許多次的,說是孩子生下來之后她要親自喂養,還說什么聽說母乳喂養的孩子比一般的孩子身體更加健康、也更聰明。他今日太高興了,卻把這一茬給忘記了。
“慧兒,眼下四姨娘這邊找不到合適的人伺候,就讓容媽暫且在這邊幫幫忙吧!容媽從前照顧過你,在這上頭也有經驗!你那里若是缺少人使喚,你看看府上哪處的人得用,你自己挑兩個回去。若是不中意,過了春節,從外頭再買幾個也行!”
“我那里也沒什么事,”姚存慧向姚老爺笑了笑,自然點頭答應,“只是,姨娘這兒只有青梅、紅繡兩個人卻是有點兒少了,總該還挑兩個小丫頭才是!”
姚老爺點點頭:“索性你便一并幫著挑了吧,兩個放在落梅院,兩個叫過榴花山房來!夫人你看——”
馬氏心里冷笑,知道丈夫對自己始終有兩分不放心,她納悶的是,他怎么對姚存慧就這么放心?
“這樣也好!若是府上沒有合適的,叫莊子上送來也行!吳婆子那里這時節怕是買不到好人的了!”
姚存慧便笑著應了,怎么從府上挑人,容媽比自己清楚,回頭同她商量了再說。給四姨娘這兒挑兩個就好了,至于自己的落梅院,倒是不著急,且慢慢兒看著合適的再說!一個紅枝已經夠受的了,再來兩個,可沒那么多精力在用在這后院應付她們!
姚老爺心情舒暢,吩咐給下人發賞、染紅雞蛋給親戚朋友們報喜,便起身準備去祖宗面前上一炷香。
這一年多來,自己人財兩旺、運氣大漲,自然該好好的拜謝拜謝祖宗!
“爹,原本說了明兒女兒和三妹、贊兒要去外祖母家拜年的,您看——”姚存慧含笑追問了一句。
往年,去云家拜年是馬氏和姚存美去,自打姚存慧姐弟三人與外祖母、大舅舅、大舅母等聯系上了,與云家的關系自然不需要馬氏再插手,如今再去云家,儼然以姚存慧為首了。馬氏心里也有兩分傲氣,明白云家的人不喜自己,索性躲得清凈。
“明日你們姐弟三個照舊去吧!去給你們外祖母好好磕個頭,代父親給她老人家問好!”姚老爺略微沉吟,便如是說道。他輕輕咳了咳,不緊不慢道:“順便給你外祖母她們報個喜訊,慧兒你知道該怎么說的。”
“我會的,爹!”姚存慧含笑點了點頭。
姚老爺放心一笑。突然又轉向馬氏問道:“弟妹有了身孕了,若打發人來要什么,你盡管準備了給她去!這事,還得你多上心了!”
“家務事,妾身自會上心,老爺放心吧!”馬氏含笑著,與姚老爺一同出去。
姚存慧抬眸深深瞥了一眼馬氏的背影,突然覺得她其實也挺可憐的!然此可憐之人大有可恨之處!叫她說就一個字:該!
次日,姚存慧姐弟三個帶著禮物去云府拜年,當天晚上便回府了。
沒有別事,只如今已身為東宮側妃的云芷知道姚存慧會去娘家拜年,特意囑咐了,讓她初五上東宮做客。
姚存慧答應了下來,回府之后便向姚老爺和馬氏稟報了一聲。
如今她的事馬氏已經漸漸管不到了,聞聽只不咸不淡的說了聲“知道了”再無多言。姚老爺卻是沉吟了一會,淡淡笑道:“你們是嫡親的表姐妹,去走動走動、說說話也無妨!”
姚存慧微微有些詫異,這才明白原來自己對父親的了解還是不夠深刻。東宮關系敏感,他并不像一般人那樣可著勁往皇親國戚身上巴結,甚至可以說,是大有忌諱。他并不希望姚家的生意與東宮會有所糾葛,也不希望姚存慧陷入東宮正妃、側妃之間的奪寵斗爭。
“我和二表姐好些日子不見了,正有好些女兒家的私房話要說呢!”姚存慧會意一笑。
姚老爺點點頭,“你心里明白就好。咱們家本就是皇商,不宜同東宮走的太近,這話,爹也只有同你說。”
姚存慧垂首受教,心中不禁浮起淡淡的惆悵。
下意識的,或者說本能的,她有一種預感,自云芷入宮那日起,也許注定,她與東宮、與皇室,將會有著千絲萬縷、割不斷斬不掉的身不由己的關系,卻不知這種關系早在她意識到之前其實已經有了!
初五一早用過早飯,姚存慧便帶著紅蓼一道乘著馬車出門,吩咐小杏、小梨好生看守著落梅院和病中的紅枝。
上了馬車,紅蓼拂了拂鋪陳錦繡的坐墊,小心翼翼的扶姚存慧坐下,又彎腰替她輕輕的整了整衣襟下擺、百褶裙褶皺、系在腰間的宮絳,端詳端詳,方小心的挨著她坐下。
“你這是做什么!哪兒用得著這么小心!”姚存慧不禁好笑,略感無奈的輕搖了搖頭。
“這可是去東宮啊,不能叫人看輕了小姐!”紅蓼卻是一本正經,端詳端詳姚存慧這身打扮:粉紅色纏枝蓮花滾邊褙子、鵝黃燈籠錦百褶裙,頭挽半彎少女垂髫,除了幾朵固定發髻的細碎珠花,左邊斜簪一支嵌珠翡翠長簪,好似一泓綠瑩瑩的春水,大方而不張揚。淡掃蛾眉,唇紅齒白,妝容恰到好處,好似一株亭亭玉立的初綻清荷,在這清冷凝重的冬季里添了一抹活躍嬌嫩的色澤。
“小姐這身打扮,仍是素雅了些!”今日不比往日,放著那些刺繡精美、做工繁復的衣裳不穿,反而挑了一套這般淡雅的,紅蓼總覺得配不上“東宮客人”的身份。
“你這丫頭!”姚存慧笑嗔她道:“我是去看望表姐,又不是東宮赴宴,打扮那么出挑做什么!再說了,天底下的最好的錦緞、手最巧的繡娘、心思最靈活的裁縫都在皇家,便是打扮得再美麗也越不過人去,倒不如依著本色,自家也樂得輕松!”
“您說起道理來一套一套的,奴婢說不過您!”紅蓼撇撇嘴,主仆二人相視一笑。
來到皇宮門前,早已有小太監在等候著。
宮門侍衛例行檢查之后,姚存慧主仆便隨著小太監進去。
進了太和門,是一片廣闊無比的廣場,打磨光滑的青磚拼接無縫延綿而去,給人一種望不到盡頭的視覺極致感覺。站在廣場上,四目所及,天高地闊,自身渺小得如同翰漠里的一粒沙、滄海上的一片小舟。
正對面是威嚴赫赫的太和殿,坐落在高達十丈的漢白玉基座上,金黃的琉璃瓦在陽光下閃閃發亮,朱紅的巨型廊柱和門窗透著渾厚凝重。令迎面走來的人們自然而然生出一種傾壓壓迫之感。
太和殿后,隱約可見連綿起伏的宮脊檐角、樹影濃枝;廣場左右兩邊,則是長長高高的望不到盡頭的朱紅宮墻。
威嚴肅穆的高大建筑大有傾壓而來之勢,在這金黃朱紅的包圍之中,紅蓼頓感頭暈目眩,站在這廣場上,好像存在的只有這廣場、這建筑,自身已經不存在了一般。她腳步發軟,下意識扯住了姚存慧的袖子,呼吸也有些不暢起來。
天家威儀,非一般人所能承受。
姚存慧扭頭向她笑了笑,輕輕捏了捏她的手腕以示安慰。今日所見之皇宮,比之前世的故宮多了一種肅穆莊嚴之感,然建筑大體上卻相差不多,且姚存慧心中并沒有那種君權神授、天子乃天之子的想法,心中雖多了幾分謹慎小心,卻并不覺如何震驚。
紅蓼心頭略松,勉強一笑,緩了緩神,垂首跟在姚存慧身后。
“姚小姐,這邊請!”小太監眉目清秀,年紀頗小,看來不過十來歲,卻也一副老成持重的神情,抬手向右邊引了引,雙手依舊松松的交錯垂在身前,低著頭領著姚存慧主仆往左翼門行去。
“有勞公公!”姚存慧輕聲回答點了點頭,一張銀票水過無痕的袖進了小公公的袖中,跟著小公公前行,并無多言。
進了左翼門折而向北,過箭亭,再過了幾處宮院,便到了太子所居的東宮毓慶宮。
宮門前,有一道熟悉的銀藍身影正在不時張望,姚存慧定睛一看,卻是云芷身邊的月兒,不禁微微一笑,腳下稍稍加快了。
“表小姐!您可來了!”月兒見到走來的姚存慧主仆眼睛一亮,忙笑著上前相迎,向姚存慧屈膝福了一福。
“快起來!”姚存慧笑笑,忙扶住月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