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駕離都約莫半月不到,步氏果然出了事。
不過出乎高太后所料的是,她竟不是吃錯了東西,而是被撞倒在地滑了胎——撞倒她的,正是在御花園里玩耍的新泰公主。
這件事情連對新泰公主印象一直不怎么樣的牧碧微聽了也替新泰感到委屈,要知道步氏在姬深離開鄴都后,一直待在了善嵐殿里足不出戶,安靜得仿佛先前那個恃寵生驕、囂張跋扈的寵妃也跟去了春狩一樣。
因為姬恒尚在襁褓的緣故,孫氏不免要花更多精力辰光去照拂幼子,以至于新泰公主被冷落不說,在祈年殿中也感無趣,孫氏到底也是心疼女兒的,如今宮里不能惹的人,多半隨駕去了,另外兩個,牧碧微基本上是封了長錦宮,專心照料膝下一子一女,連愛玩鬧的西平公主都被拘束在澄練殿中不許外跑,步氏又成日里足不出戶,孫氏叫人偶爾帶新泰公主到御花園里玩耍——可誰能想到,步氏會莫名其妙從旁邊的花叢里鉆出來,新泰公主不過碰到她些,她就倒了下去,還流了許多血?
太醫一到,就宣布步氏小產了,不但小產,將來能不能有孕都是個問題。
這個消息依高太后的意思是先壓下,等春狩結束,姬深歸來再告訴他,但左昭儀卻堅持立刻派人告訴姬深,她的理由是她受命執掌宮權,如今竟出了這樣大的事情,她必須立刻向姬深請罪。
高太后一半是不想落兒子埋怨,另一半則是覺得這是個奪了曲氏宮權的好機會,斟酌之后,到底同意了。
不過短短三日光景,牧碧微在中夜時分,聽見不遠處冀闕宮的喧嚷,趕緊使人出去打探,片刻后,葛諾隔著屏風低聲稟告,果然是姬深只帶了幾名飛鶴衛,星夜飛馳而歸!
知道這個消息后,牧碧微吐了口氣,正待說話,忽然聽見外頭傳來哭泣聲,忙披衣而起,匆匆進了安置姬恊的屋子,卻是姬恊習慣了安靜,忽然被喧嚷吵醒,頓時就哭鬧了起來。
牧碧微心中暗恨,又叫人去看西平公主,回說西平公主果然也被吵醒了,正睡不著,就跟著過去探看的人過來,揉著眼睛叫了聲母妃,靠到搖籃邊,懵懵懂懂的望著姬恊,半晌才道了一句:“三弟弟也睡不著了嗎?”
牧碧微抱著姬恊小聲哄著,聞言柔聲道:“弟弟和玉桐一樣被吵醒了,他年紀小,醒了多半就是要哭的呢。”
又怕西平看著自己抱著姬恊哄勸,她只在旁邊看著吃味,哄了幾下,見姬恊究竟好睡,外頭喧嚷聲也漸漸停了,就將他重新放回去,蓋好小被,叮囑成娘子——成娘子是姬深出宮前幾日,牧碧微隨便尋個借口弄進宮的,還有樊氏仔細看拂,摟過西平溫柔的道:“外頭安靜了,玉桐回去繼續睡罷。”
親自送西平去睡下,牧碧微經了這么一番折騰,也睡不著了,回到自己寢殿,叫人上了一盞熱熱的酪飲來,就著案上常備的點心吃了兩塊,就見阿善穿戴整齊進了來,忙道:“怎就起了?”
“奴婢如今也不很要睡,見女郎醒了,索性起來陪一陪。”阿善道,“方才吩咐廚房里做些小粥,女郎既然吃了點心,不如一會做好了就用一點。”
“也好。”牧碧微點了點頭,目光向善嵐殿方向看去,嘆道,“新泰公主可憐啊!”
阿善此刻不免也憐惜了一句:“小小年紀的這樣被栽贓,怕是以后都難得陛下寵愛了,即使是金枝玉葉,可又沒個外家可以依靠,在這宮里固然難熬,將來還不知道怎么辦呢!”
“幸虧他告訴我步氏是不會有孩子的。”牧碧微吐了口氣,臉色漸漸凝重了起來,“不然,我也想不到在陛下走后立刻尋了借口封宮,連玉桐也為防萬一,拘束在澄練殿里不許出入……否則誰知道步氏會不會順便坑我一把?”
姬深最好游樂,狩獵鮮少會取消,上一次春狩取消還是為了采選,這一次因為步氏“有孕”不能隨駕,走的時候他就很舍不得,如今為了個妃子的小產,竟然星夜飛馳還都,足見對步氏的寵愛與重視——要知道他已經有了三個皇子與三個公主了,即使步氏懷的還是個皇子,總也不似姬恢出生之前那么珍貴,可當初小何世婦也好,談美人也罷,懷孕之際,姬深都沒怎么上過心!
如此珍愛,可想而知新泰公主的下場!
孫氏是一定逃不了管教不嚴、甚至是故意教唆新泰公主致步氏小產的罪名了。
甚至連左昭儀也要落一個管宮不力、照料有孕妃子不周之罪。
“最陰毒的就是那個太醫。”牧碧微喃喃的道,“說他不是左昭儀或者步氏收買的,我是斷然不信的!好一句以后生產也難了!這不是逼著孫氏還步氏一個皇子嗎?二皇子姬恒如今才多大呀?六個月都沒有呢,這個時候誰把他養大,哪里還能記得生母?何況二皇子既然要到了手,孫氏又怎么能活?當初他為絕步氏為患宮闈,斷了她的生養,沒想到連這一點,如今也被用上了……真是好算計,好算計啊!”
阿善嘆了口氣,道:“孫氏還有新泰公主,為著新泰公主,孫氏或許還能撐一撐罷?不然新泰公主才多大?失了圣心將來可怎么過!”
“她撐不了的。”牧碧微有些悲涼的說道,“新泰公主是她親生的,咱們這幾年看下來,孫氏對新泰公主雖然教導嚴格,卻是真心疼著這個女兒,固然有了二皇子后,新泰公主不免被冷落些,但叫孫氏親眼看著親生女兒被毀了一輩子,她不會那么做的,原本她就要失寵了,如今即使活著,也不過帶著新泰一起捱日子,于新泰將來無益,為新泰將來計,她只有一條路可選……別說新泰是她親生,就是我養了玉桐這些年,倘若沒有恊郎,若這回被污蔑的是玉桐,我也會為玉桐這么做的……”
事情正如牧碧微所言的那樣——
翌日清晨,就傳出祈年殿右昭儀孫氏吞金自盡的消息,死前留下遺書,認下了唆使新泰公主致隆徽步氏小產之事,同時還透露出當初新泰公主出生后,因是一位公主,而非她所期待的皇子,因此對新泰公主極為不滿,不但這幾年不住拿苛刻的功課來要求新泰,這一次為了姬恒,更不在乎她的前程,至于孫氏為什么要自盡,卻是在聽說太醫診斷步氏再不能生養后,擔心姬恒被抱給步氏,所以遺書最后,請求太后親自收養姬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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凄清的祈年殿里,一身縞素的新泰公主跪地號啕大哭:“母妃!我明明沒有撞到那步氏!是那步氏忽然沖出來碰到我的,不過是衣服碰到,她自己倒地出了事,關我何事?你為何還要死?”
又難過道,“便是母妃更喜歡弟弟,我總不與他爭就是了,母妃!你回來啊!”
“殿下還不明白嗎?”因右昭儀孫氏謀害有孕宮妃,并使步氏終身難孕,即使自盡,亦難逃罪責,姬深盛怒之下,命降其為嬪,只按御女的禮儀下葬,孫氏身邊人更是多半都被一起處死,如今上來的這個寄葉因為不是近身伺候的宮女,僥幸得免,如今也是看各宮無人前來吊唁,靈堂冷清無人注意,這才悄悄過來開解新泰,“娘娘她之所以去了,全是為了殿下與二皇子啊!”
新泰公主淚眼朦朧的回過頭來,認得是寄葉,到底孫氏平常對她要求嚴格,這會還不忘記整了整儀態,把淚擦了,抬頷道:“你說什么?”
“殿下!”寄葉跪到她身后不遠處,低聲啜泣道,“殿下被步氏污蔑,這六宮有幾個人不知道呢?只是陛下……陛下寵愛那步氏,就是信了她的話,疑上了殿下!娘娘位份雖高,如今因為步氏的緣故也不怎么得陛下喜歡了,殿下又沒有外家扶持,一旦被陛下厭棄了,將來可怎么辦呢?為著殿下和二皇子的前程,惟獨娘娘站出來,把事情都攬了過去這一個法子!娘娘在遺書里一再表示并不疼殿下,這才不顧殿下將來唆使了殿下,哪里是真的不疼愛殿下?無非是只有這樣說了,大家才會對殿下有所憐恤……進而在陛下跟前為殿下分辯,把事情推到殿下年幼無知上頭去……”
“我要去告訴父皇!”新泰公主呆呆的聽著,猛然之間跳了起來,大聲嚷道!
寄葉一個眼疾手快將她按住,含淚叫道:“殿下聽了奴婢這樣解釋娘娘的苦心,竟然還想去告訴陛下?奴婢死不足惜,可殿下你怎么對得起娘娘的一片苦心啊!”
用力拉緊了新泰公主,寄葉跪在地上膝行了幾步,哽咽著道,“殿下想來不知道,從前和奴婢一起的還有一個寄云!在殿下出生的那一年就死在了永巷!殿下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嗎?皆因那時候如今的牧光猷才進宮,到祈年殿來給懷著殿下的娘娘請安,當時因為她正得意,娘娘想著敲打她一下,就叫早先的宛芳姐姐給她些顏色看,不想那牧氏身懷武藝,反過來將宛芳姐姐打成重傷!當時寄云恰好給那牧氏上了一盞茶,回頭娘娘親自跟陛下說了此事,那牧氏三言兩語,竟說得陛下反過來把寄云重責三十杖發到永巷……就那么沒在了永巷里頭!娘娘隔了不過五六日去尋她回來就不行了!”
寄葉傷心的抱住了新泰公主道,“陛下固然是殿下的父皇,可他也是君父啊!更何況如今陛下有了三子三女,殿下只是其中之一,如今娘娘也沒了,那許多寵妃環繞,陛下怎么會相信殿下呢?殿下,娘娘豁出性命去才保了殿下得到宮中同情、太后憐恤,殿下不可沖動,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啊!”
新泰全身顫抖,大顆大顆的淚珠滴下,她一字字道:“那我就這樣看著母妃受屈而死嗎?”
“殿下要叫娘娘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穩嗎?”寄葉厲聲反問!
新泰公主如遭雷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