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暉顏氏一向就謹慎小心,她進宮以來一不爭寵二不與人爭執(zhí),縱然被人故意找麻煩也是一味的忍耐,比之當年的姜氏有過之而無不及,雖然很早就做了一宮主位,但實際上連自己宮里的宮嬪也沒幾個把她放在眼里,姬深雖然沒有盛寵過她,總也是一直召幸不斷的,宮里如今對比著幾位咄咄逼人的寵妃,都覺得顏氏算是很不錯了。
但忽然鬧出了虧待新泰公主的事情來,實在不能不叫六宮喧嘩一片,連“病中”的高太后都被驚動了,因為事情是在澄練殿里發(fā)生的,顏氏又一向乖巧怯懦,高太后不免就要懷疑到牧碧微頭上,叫宋氏把新泰公主叫到和頤殿里,親自打起精神來細細盤問:“當真是那胡氏推得你?不是你牧母妃所為?”
“回皇祖母的話,的確是胡姑姑推了孫女,孫女才摔倒的。”新泰公主低著頭,擺弄著衣角,怯生生的道,“牧母妃當時想叫孫女到她身邊去說話。”
高太后又問了幾句,見新泰始終頭都不敢抬,到底親孫女,不免暗嘆了口氣,叫人領了她出去,對宋氏道:“真真是作孽,孫氏還在的時候,固然把這孩子教導得也談不上好,總也有幾分驕矜的氣勢,如今竟弄成了這個驚弓之鳥的模樣了。”
宋氏道:“顏氏打從進宮以來一直忍耐著,按理說,從前孫氏還在的時候,固然滿宮里沒有她沒得罪過的人,但對顏氏卻也沒有特別的為難,倒是何氏是被孫氏指使著先前沒了的唐氏處處刁難過的,何氏當初撫養(yǎng)新泰公主的時候,雖然沒有極上心,總也沒有特別的待公主不好呢……太后,這里頭是不是有什么內情?”
“何氏養(yǎng)著新泰時,孫氏還沒死,也沒去位呢。”高太后嘆了口氣,“孫氏雖然不好,但沒了生母的孩子究竟可憐啊!”
“太后,新泰公主這個樣子定然是不能再回嘉福宮了,莫非要她一直在澄練殿里住著嗎?”
高太后仔細想了想,道:“她的生母雖然是去了位的,但怎么說也一度是右昭儀!這宮里有資格撫養(yǎng)她的妃子,幼菽……如今已經有了長康,孜紜呢,又一心只想要自己的孩子的,牧氏已經有一子一女了,步氏更不必提!何氏……哀家怎么能夠放心她?再下去都只是下嬪……”
她沉吟著道,“你看下嬪里頭還有誰可靠些?”
“奴婢覺得戴凝華和焦光訓進宮數年無所出,平常看著性.子也都不壞,戴凝華更活潑些,焦光訓呢更沉穩(wěn),只是先前的顏凝暉看著也是極好的人,所以奴婢也不敢說什么了。”宋氏思忖之后道。
高太后反復思慮了片刻,卻是道:“說起來撫養(yǎng)非自己所出的子女,牧氏……做的倒還不錯。”
“但牧光猷已經有西平公主和三皇子了。”宋氏提醒道。
“不過是她照料著。”高太后道,“自有宮人具體的伺候,再說新泰和西平名義上是姐妹,俱是同一日誕生,養(yǎng)起來也不多費什么功夫。”
高太后說了這話,就又叫了新泰公主到跟前:“哀家想來想去,顏氏那里,不拘你父皇怎么罰她,總是不能叫你再回去了……”
她才說了這句話,新泰公主就如蒙大赦,當即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用力磕了三個響頭,哽咽道:“孫女謝皇祖母救命之恩!”
見這情況高太后也對顏氏起了疑心,頓了一頓,叫宋氏扶了她起來,輕斥道:“以前的事情,哀家也不提了,但你年紀小,又不懂事,不管什么事情總是不能怪到你頭上的!你生母糊涂,與你有什么關系呢?說起來可憐的,還不是你嗎?不拘你生母做了些什么,但你總是我姬家之女!堂堂正正的金枝玉葉!你的這些母妃,固然是你長輩,但若待你不好,不是還有祖母在,給你做主?從前為什么不說呢?平白的受這些日子的委屈!”
新泰公主就哭泣著道:“先前母妃做錯了事情,孫女雖然年紀小,但也知道自己犯下來大罪,皇祖母使顏母妃撫養(yǎng)孫女,已經是很操了心的,這些日子以來,皇祖母身子也不好,孫女在嘉福宮里擔憂著皇祖母都來不及,哪里還敢再叫皇祖母煩心?但不想到底還是叫皇祖母擔憂上了,這都是孫女之過!”
高太后對孫女本來就遠不像對妃嬪那么苛刻,新泰公主小小年紀又被利用又沒了生母,如今又受了庶母的虧待,卻還惦記著自己的病情,高太后心頭就是一軟,柔聲道:“好孩子,難為你小小年紀吃了這許多的苦頭還要惦記著哀家了!”
就聽新泰公主繼續(xù)說道:“其實孫女也不能說顏母妃待孫女不好,畢竟顏母妃準許孫女在嘉福宮里穿著素衣,平常飲食用度也是好的,到底孫女也不是顏母妃親生,總不能指望顏母妃對孫女視同己出,皇祖母,若是能的話,可以不可以不要太責怪顏母妃?”
“真是個心善的好孩子。”高太后伸手摸了摸她的頭,沒有回答顏氏的話,道,“你先回去罷,若是牧氏待你不好再來告訴哀家,哀家這會有些乏了,回頭再叫你來說話。”
等新泰公主走了,恰好武英郡夫人進宮來,高太后就將這件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訴了武英郡夫人,武英郡夫人一聽,就道:“公主這話,是還在擔心啊!”
“唉,三郎這幾年寵愛的這些人就沒個賢德的。”高太后煩惱的道,“難道還是要叫幼菽養(yǎng)嗎?”
武英郡夫人道:“妹妹是打算怎么安置她?”
“那牧氏撫養(yǎng)著西平,也不是她生的,這幾年下來看西平過的倒也不錯,恊郎出生后,也是教導西平要姐弟和睦,并未虧待西平。”高太后道,“哀家就怕她從前與孫氏也是一直有仇怨的,未必肯一樣對新泰——哀家這兒實在也沒功夫養(yǎng)著她了。”
“其實公主說顏氏那番話已經有些主意了。”武英郡夫人提醒道,“宮里的這些妃子,多多少少與孫氏都是有些仇怨的,到底陛下只有一個,哪家后院沒點兒爭風喝醋的事情呢?公主如今又已經開始記事了,不比還在襁褓里,很難不叫人遷怒的,她也擔心這一點,說顏氏不是她之生母,能夠管她吃住不克扣就不錯了,不就是在說牧氏也未必一定要對她上心嗎?所謂無功不受祿……”
高太后明白過來,若是哪個妃子這樣委婉,她定然是責那妃子心計深沉,如今是孫女,這話就變成了:“可憐見兒的,才五歲的孩子,到了親祖母跟前話也不敢說明……那顏氏實在是該死!”
就道,“既然如此,那就給牧氏些好處罷。”
武英郡夫人道:“依我之見,先前牧氏就是光猷了,后來誕了三皇子,也沒晉位,妹妹你索性做的好看點,這回給她晉上去,再將新泰指給她撫養(yǎng),豈不是兩全齊美?而且這樣宮里都知道牧氏晉位是因為撫養(yǎng)了新泰公主的緣故,受了新泰公主的恩澤,若待新泰公主不好,六宮哪里能不議論呢?這樣總比顏氏先前默默撫養(yǎng)、暗中虧待的好啊!”
“那牧氏本來就是九嬪之首了,若是再晉位,那最低也要是三夫人之位了。”高太后提醒道,“先前三郎提到為她晉位,不是孜紜壓下去的嗎?不過一個妃子,何必叫咱們自己的孩子不痛快呢?”
武英郡夫人聽了這話就是心頭一酸,心想若非自己長女命不長久,又怎么會來抬舉這個牧氏?
面上卻依舊微笑著道:“這晉位還是孜紜使人告訴了我,叫我來和你商量的呢!”
“哦?”
“孜紜喜歡三郎,她么也是被我寵壞了,難免喜歡掐尖喝醋,只是那日也是湊巧,她在澄練殿上親眼看見了新泰公主所受的傷,心里著實難受,這不,轉頭就尋我來說了?就是因為當初纏著你幫她攔了牧氏晉位,如今不好意思親自來說呢!”武英郡夫人笑著道,“她說知道你這姨母疼她,只是這樣出爾反爾的到底叫你操心一次又一次,就躲著不敢來了。”
高太后對侄甥們一向就比較寬容,聞言就嗔道:“這有什么不敢來的?自家嫡親的姨母,就算惱她了,嗔幾句也就過去了,難道哀家還能怎么樣她不成?”
“妹妹你若當真要怎么樣她她倒不怕了,就是曉得你疼她,才越發(fā)的慚愧。”武英郡夫人抿嘴而笑。
因為蘇家母女都建議給牧碧微晉位,將新泰公主也養(yǎng)過去,高太后也就同意了。
太寧九年五月初,光猷牧氏以誕子有功并撫育新泰公主兩個理由,晉位貴姬。
雖然三夫人品級相齊,但按著慣例,是以貴妃為首,貴姬最末,可見高太后心里還是有敲打之意的。
牧碧微早就懶得與高太后計較這些,九嬪以上妃子的晉位都有正經的儀式,皆是極復雜繁瑣的,忙碌過晉位,被正式稱為牧貴姬——新泰公主也正式在澄練殿里住下來,改口稱她為母妃——牧碧微終于可以名正言順的將她單獨叫到跟前問話了。
新泰仍舊穿著一身素衣,只是之前那種小心翼翼的態(tài)度卻去了許多,她進來之后仿佛沒發(fā)現屋里別無他人一樣,大大方方的給牧碧微見了禮,還微露笑容,甜甜的喚道:“母妃叫兒臣來可是有什么吩咐?”
牧碧微盯著她看了片刻,才道:“瓔珞,如今這里沒有旁的人在,阿善也被打發(fā)到廚房里去看點心了……你老實的告訴我,顏凝暉,哦,如今是美人顏氏了,并那胡宮人,是不是你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