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平公主聽說牧碧微打算晌午后帶自己去御花園里玩耍,因為牧碧微從回宮以來,多了一個姬恊需要照顧,加上宮里又不時的出著事,她也很久沒正經去御花園里玩了,自然是極高興的,特意叫蝶兒給自己換了一身新做的衣裙,仔細收拾了,牧碧微更衣畢,出來看見就笑著道:“這鏤金錯蝶大紅繡衣到底還是要你們小女孩子穿著才好看,不然總是顯得太艷麗了。”
“母妃穿什么都最好看。”西平甜言蜜語道,“咱們現在就走罷?帶不帶弟弟?”
牧碧微捏一捏她面頰,含著笑道:“玉桐是個好姐姐,什么都不忘記弟弟呢,可惜弟弟年紀太小了些,如今還不能隨意到外頭來玩,就叫你善姑姑和成娘子留下來陪他罷。”
就攜著西平上了步輦,到了御花園里,還沒尋著何氏,卻先在一處明軒遇見了顏氏與新泰公主,兩下里都有點意外,顏氏忙招呼新泰公主出來行禮,新泰如今全然沒了孫氏還在時候的驕橫任性,變得沉默寡言,倒和顏氏的氣度越發像了,只是她小小年紀生得卻是比顏氏出彩得多。
顏氏對這個養女看得出來也是用了一番心思的,新泰一身質地極為上乘的衣裙,裁剪合身,她這個年紀正是一兩個月就要長上一回的,必是到了嘉福宮后才做的,然而衣裙款式雖新、質地雖好,顏色卻很素,新泰公主頭上腕上釵環也是多用白玉和銀,這自然是許她為孫氏盡孝了。
新泰公主默默跟著顏氏行過禮,低聲叫了句牧母妃,牧碧微和氣的叫了免禮,兩邊一起進了軒中安置下來,她先說顏氏:“今兒個天好,本宮才說這些日子怪拘束玉桐的,要帶她出來透透氣,倒也巧,正遇見了你和新泰公主。”
顏氏抿嘴一笑,柔婉道:“妾身卻是不及娘娘細心,是瓔珞想過來才帶著她來的。”
“是嗎?如今氣候和暖,百花盛放,也難怪她們不愛被拘在宮里頭。”牧碧微聽說是新泰公主要過來,就微微怔了一怔——當初,新泰公主就是在這御花園里被污蔑撞倒步氏并致她小產的罷?并且孫氏也因此吞金自盡以保全她……經過了那樣的事情之后,不說她從此都不肯到御花園,至少如今還著著素服,總不能就忘記了?
只是新泰公主低著頭,她本來就沒長大,牧碧微總不能強令她抬起頭來給自己察顏觀色,只得繼續笑著與顏氏寒暄,便聽顏氏道:“四月里的風究竟和軟了許多,妾身昨兒個都使人在找扇子出來了,不然這日子過起來一天快似一天,到熱起來的時候別找不著了。”
“如今倒還不怎么熱,只是你說的也對,日子過的這樣快,早早預備了也好。”牧碧微含著笑道,“你們先來了多久?可見到什么好玩的地方沒有?”
顏氏道:“卻也沒多久……”面上帶出些許歉意,“妾身還是頭一回陪瓔珞過來,也不知道她喜歡哪里?”
這么說著就向新泰公主看去,新泰公主低著頭,半晌才輕輕道:“兒臣想隨意轉轉就好。”
牧碧微不動聲色的碰了下西平,西平會意,起身道:“二妹妹,我陪你罷?咱們一起玩。”
新泰公主似乎不太愿意,但思索了下還是沒有拒絕,只細聲道:“多謝阿姐。”
兩位公主被簇擁著到附近玩耍,牧碧微便問顏氏:“新泰公主怎么會主動要到御花園來呢?”
顏氏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悄悄的道:“這段時間瓔珞她不斷的做著噩夢,妾身試了許多法子都不成,昨兒個她又從噩夢里驚醒,卻要求到這里來了——妾身問她,她也不肯說,只是站在那里看著妾身流淚,唉!”
當初也不是顏氏主動要撫養新泰公主的,乃是太后之命,不過是看中了她謹慎小心,覺得不太像是敢虧待公主的模樣,這新泰公主又是已經記了事,并且還是經歷了生母為自己而死的變故的,又還有個同母的弟弟養在太后跟前——真正是養也未必能夠養得多么親,對她不好呢,指不定什么時候叫太后知道了,必定不肯輕饒!
更何況那位二皇子若是長大了,就算姐弟兩個不是養在了一起的,哪里能不對自己的同母姐姐親近些?對許多人來說實在有點燙手山芋的意思。
牧碧微便含糊的安慰道:“許是年紀小,先前獨自在祈年殿里住的那段時間嚇著了,小孩子么,忘性總是大的,過上幾日或許就好了。”
“娘娘說的是,妾身也是這么想呢。”顏氏輕聲道。
她不是個擅長說話的人,答了這么一句,就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兩下里沉默了片刻,牧碧微正琢磨著怎么擺脫了她,眼角就看見不遠處一抹丹色衣裙從假山后飄然轉出——正是錦衣華服的何氏,手里折了一枝盛開的杏花,悠然而來。
那杏花開得正艷,人花交輝,格外灼目,顏氏趕緊起身行禮,何氏一腳跨進來,已經含笑道:“顏姐姐就不必多禮了,咱們說起來在這宮里頭也是做伴多年了的,怎么還要來這一套?”
牧碧微淡淡的道:“何姐姐說的很對,何姐姐可也別多禮的好呢!”
“若是旁的日子我必然就依了妹妹了。”何氏嫣然道,“可今兒得了那樣的喜訊我怎么能不謝一謝妹妹?這個禮卻是必要行的。”
“何姐姐還是不要行的好,何姐姐一行禮,本宮不是虧了這個就是折了那個,總是沒有便宜的時候,真正心疼。”牧碧微叫挽裳上去攙扶。
何氏到底還是福了一福,才笑著在下首坐了,道:“滿宮里誰不知道牧妹妹是個有福之人?做姐姐的到底也是忍不住想沾一沾妹妹的福氣呀!”
顏氏看到何氏來了就頭疼,她曉得何氏與牧碧微是素來不和睦的,兩人見了面少不得要爭執起來,自己夾在中間實在難以作為,就露出了無可奈何之色來。
果然牧碧微冷冷淡淡的道:“何姐姐說笑了,何姐姐如今哪里是沾本宮的福氣呢?簡直連根都要挖過去了,這個禮委實太重,本宮是打從心眼里不想受!”
“牧妹妹這話說的。”何氏嫣然道,“牧妹妹膝下子女雙全,何況已經有了嫡親的長侄,這次子過繼之事,可是咱們先前說好的,方才在澄練殿里還說的好端端的,怎么牧妹妹如今就要懊悔了?懊悔可也不成呀!”
牧碧微哼道:“本宮當真懊悔了你怎么樣呢?”
聽了這話顏氏就是一陣忐忑,只是何氏到底城府深沉,依舊笑瞇瞇的,道:“牧妹妹這話是當真惱了我了,也是,說起來牧妹妹家里也是人丁不多的,只是這開枝散葉說起來也是幾代的事情,如今急也是急不來的,也難怪牧妹妹應下來后心里不痛快了,這份情做姐姐的心領了,妹妹若還不痛快再說幾句也是使得的,這事情啊換做了做姐姐的也是不高興的呢!”
“何姐姐好口才好氣度,本宮卻是自愧不如呢!”牧碧微斜睨了她一眼,不冷不熱的道。
兩下里正暗流洶涌著,外頭卻見兩位公主匆匆跑了過來,身邊一群侍者簇擁著,均是面有惶恐之色——牧碧微頓時停下了與何氏的彼此譏誚,與顏氏不約而同的問:“這是怎么了?”
西平遠較如今的新泰活潑,與牧碧微也親近,當下就道:“母妃,那邊躺了一個人。”
“咦?”牧碧微一頭霧水,就向西平身后的鄧氏望去,只是鄧氏還沒回答,新泰公主身后已經有人搶先向顏氏道:“娘娘,奴婢們伺候著兩位殿下沿著宮道玩耍,卻見不遠處的花叢里有個人躺著,殿下想去看,奴婢們因草木阻擋也看不出來那邊是誰,就阻攔了殿下,想回頭討娘娘的主意。”
這說話的宮人約莫三十來歲年紀,看著一臉老實憨厚,只是她說話時,何氏嘴角勾了一勾——新泰公主分明的冷哼了一聲。
顏氏便詢問的看向了牧碧微:“光猷娘娘?”
“打發個人去看看。”牧碧微隨便叫了個小內侍,“你去瞧瞧。”
那小內侍去了,不多時回來,帶了絲疑惑道:“娘娘,那邊的花叢里頭的確躺了一個人——看衣著仿佛是個宮人,瞧著眼生……奴婢并不認得。”
“好端端的躺在那里干什么?沒得壓壞了花草。”何氏接過話,道,“去叫了他走開,免得嚇著了殿下們,他擔待得起嗎?”
那小內侍垂手道:“奴婢瞧著那宮人……似乎有些不好……”
牧碧微與何氏就驚訝的交換了一個眼色,叫鄧氏:“先帶玉桐回去罷。”又安撫西平,“今兒個你與妹妹已經玩了會了,該回去習字了,母妃隔幾日空下來了再帶你過來。”
西平公主臉露失望,到底還是乖乖點頭,被鄧氏等人帶著回長錦宮去了,另一邊顏氏索性親自要帶新泰公主回宮去:“瓔珞這些日子在喝些滋補的湯藥,這會快到時辰了……”
“那你去吧。”牧碧微巴不得她早點走,何況顏氏向來就是什么都不摻合的。
等顏氏和兩位公主都走了,那小內侍才悄悄道:“那宮人……奴婢看著仿佛是沒氣兒了!”
“什么?”何氏皺起眉,“御花園里……怎么會有這樣的事情?”
牧碧微也露出怫然之色道:“還偏偏叫玉桐和新泰公主都看見了,內司到底是怎么做事的?怎么會叫人死在了御花園里?”
小內侍不敢多言,兩人發作了一番,各自打發了人一面去內司詢問,一面要去和姬深稟告,只是何氏抽空里道:“如今右娥英自知命不長久,你也曉得她當初是因為愛慕陛下才進了宮的,這會自然是巴不得時時刻刻能夠貼著陛下,誰這會去打擾,不拘什么事情,你信不信都要被她恨上?這一位活不長了,本性就不是好惹的,別叫她記在心頭,臨死之際再坑上一把!”
牧碧微思忖了下,道:“那還是要去華羅殿一回了。”
何氏知道她話中之意,微微頷首道:“若有什么不對我自然會提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