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心翼翼地踏上由松軟泥土搭造的階梯,灰塵、濕氣、焦味,立刻四散飛揚。雖然人還沒有走下去,卻能感到這三味玩意兒在地牢里形成了一陣陣疾風,從耳邊逐漸蔓延開來。
看了看下方的一個階梯,輕輕邁開一只腳踩了上去,另一只腳卻還留在上方,以防萬一。
“需要那么小心嗎?”
“我害怕嘛!”
“那你還答應他?”
“我想早些離開這個鬼——咳咳——地方!”隨著新的一陣塵灰被揚起的旋風,我的喉嚨竟然開始發癢,終于努力咳嗽了一陣,不過我還是盡量將聲音壓低。現在是白晝之時,之所以要挑這個時辰與玄空一起去地牢查看,因蘇雋所言,他的兩個妹妹自從發現肌膚會被陽光無端灼燒之后,就選擇在白天“熟睡”。
那么,鬼是真的需要睡眠的嗎?我不清楚。或者說……
——她們睡覺的樣子就算被我瞧見了,也真的是在“睡覺”么?
我不知曉。
至于要避開她們的前因后果,只因她們似乎對地牢很執著,起因是他們兄妹仨當時就是死在那里的。一直以來,他們不歡迎外人進入鬼牢,地牢就更不允許了。這其中的原因就連蘇雋這個當哥哥的也不是特別了解。
——大概只是孩子心性吧,不喜歡自己身死之處被人無端打擾。
“也許只是調皮吧,不過連念茹也這樣,我九覺得有些奇怪了。問她們從來都不肯說的。”
這是蘇雋的原話。
終于到了地下,我松了口氣,玄空的腳步聲也從后面不急不緩的傳來。我連忙四處張望尋找著他們的尸骸,卻忍不住自言自語:“明明是兄妹,卻一個姓蘇,兩個姓楚。”
警示般的目光直刺背部,應該是玄空吧,可能是聽到了我的話后的反應。其實今早我已經把蘇雋昨晚“飯后”與我的交談盡數向他提起。他馬上表示要來地牢查探虛實,恐怕那才是他此行的真正目的。
走著……
“會不會是這個呢?”雖然是在向身后的男人詢問,自個兒的腳卻已經踏了進去。
是兩具看上去很小的骨骸,其身形看來與君茹、念茹兩姐妹差不多大小,樣子很完整,其中一具的手臂緊貼著另一具的身軀。在她們尸骸的上方,一具形同粉碎般的骨骸正壓著她們,似乎是有東西當年將這具骨骸敲擊碎裂,不過這具尸骸的兩只手臂卻恰好環繞著她們的身軀。
不知為何,被粉碎尸骸的手臂骨頭,情不自禁的,讓我想起了蘇雋那粗壯的胳膊。
——這其中……會有關聯嗎?
我輕輕走了上去,牢房的地上是亂七八糟燒焦的草堆和木桿,四分五裂,早已不成形狀。
“怎么,不害怕了?”玄空的聲音顯得空遼寂寞,卻又在四周呼出了一團濕氣,他似乎自己也感受到了,微微皺了皺眉頭。
“可能是事先早有準備,所以不覺得那么嚇人了。而且……”后面的話被我咽了下去,怎么我總覺得這種場景有些似曾相識,反而顯得溫馨呢?
居然覺得這種恐怖的場面是溫馨而熟悉的!
——看來我多半也瘋了!
玄空走得飛快,很快就跑到了我的前面。進入牢房后,他輕輕扒開了粉碎的那副骨骸,應聲而落的,是那副骨骸的髑髏。
他拿起灰白色的頭骨,仔細地看著,又摸了摸另外兩具小小完整骨骸的髑髏。
“果然。”他的嘴角又挑了起來。
——他想到什么了嗎?
我走上前去也想要看看這些頭骨,他纖細的手指擦拭著粉碎骨骸的手臂,說著:“下頜處的骨頭微微張開,喉嚨處的骨頭似有黑色被熏的粉末,說明死前略有痛苦,但這種程度大概是被壓到身體的某處,不是被燒死的,所以吸入了一些零星的火種。”
他放下慘白的手臂骨頭,又捏著孩子般大小尸骸的頭骨,像是把玩似的,邊捏邊喃喃自語,好像在和我說話,又好像不完全是:“兩個都是嘴處的骨頭緊閉,喉嚨處的骨頭沒有黑色粉末,說明是被熏死,而不是被活活燒死的。”說完,他打開了其中的一只嘴巴,“嚓”的一聲,嚇了我一大跳。
他也根本不顧我臉上驚恐的表情,繼續說著:“如果是被燒死的話,因為太過痛苦,嘴巴會張開很大,從而吸入大量的黑煙聚集在喉嚨處。看看這里……”他努力將這個骨骸上可憐的下頜骨撥開極大,要我仔細觀摩,我卻覺得一陣惡心,肚子里的某個東西從五臟六腑內直沖喉管,眼看就要吐出來了。
這人卻根本還是沒有覺悟,拿著這幅頭骨開開合合好幾次,斷斷續續地念叨著:“沒有煙熏的痕跡,所以是被熏死后才被燒焦身體的,沒有痛苦。當然了,這個也不一定正確,因為是檢驗剛被燒焦的軀體才最有效,這畢竟已經化成枯骨。骨頭已去肉,喉嚨的肉膚處粘附的粉末可能會被殘留到尸骨上,所以只能說當時的情形或許是這般的,但不確定。如果沒有過去的五十年,或者是肉身還在就能確定了。”
——既然你對驗尸這么感興趣,干脆去當仵作算了。
他取出寶鏡,旋開鏡柄,將內里盛放的不知何物輕輕灑在這些尸骨上。邊揮灑時,還用身旁的稻草慢慢地撫摸著,大概是為了均勻地涂抹。
一陣反胃的感覺又襲擊了上來,但我還是忍不住去看他到底想要做什么,畢竟關系到蘇雋所拜托的事情吧。
不久,粉碎骨骸的裂紋清晰地一條條展現在我們面前,而那兩具小小的尸骨還是十分光滑,未見破裂的痕跡。
看他如此專注,我只能躲遠幾步,嘆口氣問他:“你是從哪里學來這些東西的呢?”
“看過些書而已,略懂皮毛罷了。”他很隨意地回答,顯然興致還在那些骨骸上。
真是讓人透不過氣的地方。我剛想要走出去,冷不防一個女孩“倏地”飄到了我的面前。
——難道是君茹?
天哪,不會是想來殺了我們吧,因為我們違背了她的要求,擅自“闖進”了地牢。
“你……”我連句完整的句子都講不出口,深怕一說錯了什么就會馬上刺激到她,身子更是情不自禁地后退了好幾步。
最重要的是……
——我可不想死在這個“鬼”地方!
“不是跟你們說了,讓你們不要到地牢來的嗎!”她的嗓音十分低沉,完全不是一個孩子該有的稚氣,甚至連頭發也全都豎了起來,綠色的光圈在眼中逐漸放大,慢慢擴散到了小小身軀的周圍。
雖然離開她有些距離,但有股強勁的力道無聲無息地要向我們兩個襲擊過來。
我吞了口口水,剛想呼喊玄空,還沒有出聲,一個有力的手臂攬住了我的腰,沖著外面快速移動,鞋子甚至沒有沾到地面。
就在我和她擦身而過的一剎那,我看清了那張臉……
——右鼻翼邊沒有那顆紅色的肉痣。
——是念茹!
玄空帶著我飛向上方的時候,我只聽到后方一陣崩塌的聲音,除了木頭與草堆互相碾壓的聲音之外,另一種硬物摩擦粉碎的聲音亦夾雜其中。
——是尸骨粉碎的聲音。
——整個地牢快要斷裂。
“哼哼,兩個趕,一個迎,有趣!”玄空在我的頭頂上方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笑得諱莫如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