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蕙蘭麼?分明死了,卻還如此美麗。她閉著眼睛不說話,她臉上最美的地方就該是那雙鳳眼,如今睡著的時候不可能再有睜著時的盈盈,但也是非常動人的。因爲似乎,正對那張面容的時候,你就忍不住有一種期待,只要那雙鳳眼一旦睜開,它們的主人一定會含情脈脈地與你對視。
然而……
我打開房門,撲鼻而來的不是慣常蕙蘭喜歡塗抹的蘭花脂粉香味,而是一股十分濃重的血腥味。
牀上躺著蕙蘭,她的左手垂下,殷紅的血正從她的左手腕一滴滴的落到地上。
地上有碎了的青花瓷碗,她右手上還握著一塊碗的碎片。
對於這個場景,當時的我是感到如此的陌生。我唯一能做的就是……
接著我就大叫,直到府裡的人都被我吵醒。
紫玉走近試著爲蕙蘭止血但終究無濟於事。
最後,她還是死了。
喪禮上,雲少爺天凡就站在那兒。他的表情很沉痛,雖然沒有流淚,但有一種被喚作傷心的氣息盤旋在他的身邊。他其實並不壞吧,他也不可能預料到蕙蘭的突然自殺,而且一直是蕙蘭將他拒之門外的,我也是後來才從紫玉那兒知道的。當然我沒有告訴任何人關於那天晚上雲少爺在雲府院子密叢中吃兔子肉的事情,說來大概也不會有人相信。畢竟他平實還是像個正常人般孝敬父母,對待下人也很和藹。況且我也不能確定那晚所見究竟是真是假,事實也許並不如我所想的那樣。
時間不停流逝,不知過了多久,當人們已經遠去,連紫玉也勸我不過而走開了以後,我依然呆呆地坐在蕙蘭下葬的泥地前不願離開。
蕙蘭,到底爲什麼?到底發生了什麼?爲什麼全都不告訴我?
我明白你一直很聰明,聰明到自認爲可以解決許多問題,不願懇求別人的襄助。要知道,以前你與父兄住在一起,許多問題可都是他們幫你解決的呀!你又如何知道單憑你一己之力就能瞭解世間萬物呢?
幾天的眼淚已經流乾,想到這些竟已無淚可流。爲何我周圍的人命運都如此悲切?先是父母,再是姨母,現在又是蕙蘭。
難道我是一個被詛咒的人?那我將何去何從,看來不能再留此地了,接下去如果紫玉也被我害死了可怎麼辦?但是回沈府的話,連累沈老爺和夫人他們可怎麼辦?
——那麼回於府?
不!紫竹林和那個女人,不知爲何已經成爲了我心頭的一片禁忌不願再被提起。
一陣輕風拂過頭髮,背後天生的直覺告訴我,有人在走近。
我擡頭一驚,竟是玄空道長。奇怪,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而且還穿著與上次一樣黃白色的道袍。
“明白了?”
“什麼?”
“你們姑爺是妖怪。”
“什麼!”我突然從泥地上跳起來,直愣愣地瞪著他,明明我沒告訴他的,他如何得知,而且明明已經知曉了事情的真相也沒弄出任何動靜。
“你們家小姐大概是不願讓我知道吧。不過她忘了一件事,我曾經說過,只要寶鏡照過這個妖怪,就會自動記憶所發生的事情。”
他從兜裡拿出那面看起來與普通的小銅鏡無異的寶鏡,眼睛又睜地老大,十分有神,似是在鏡子上撫摸了一下,遞給我看,邊還說著:“不信你自己看吧。”
鏡子開始顯現的是雲少爺的面容,恍惚中,人的臉開始緩緩扭曲,牙齒漸漸伸長,最後竟成了一隻白色的老虎。從情形來看,它正趴在蕙蘭的頭頸側邊似要咬上去的樣子,而蕙蘭則目光呆滯,神情癡傻。這場景像是在雲府後院的那個溫泉裡邊。
記憶頓時如翻江倒海般涌入腦子。那天是蕙蘭拿到鏡子後的第七天,在雲府許多人身上暗暗地照過倒沒有什麼異常。似乎整個人都放鬆了,她突然想到後院的溫泉洗浴。後來姑爺還來過的,爲了讓他們好好談談,我就好心地特意離開。待我折回,卻見雲少爺已經出來,那時我以爲他們兩個已經……我卻忘了就是從那天起蕙蘭的神色開始有異,而我竟然以爲只是她的小病剛平復的關係。
“白老虎……”我呢喃著,突然驚訝於自己的大膽。若以前看到鏡子裡映出這種東西,我一定早就嚇得魂飛魄散,拔腿就跑。如今卻只是震驚,也許是先前已經想過雲少爺是妖的可能性,所以只是驚歎,卻沒有慌亂。
“你沒事吧?”他平靜地問我。這種東西、這種事情,他應該見慣了,所以對他而言根本就不算什麼。
“我沒事。不過,”我很疑惑,“你現在告訴我這個,是想去捉妖麼?”
他看著我,褐色的眸子顯得特別大。“我不會。”
“呃,我還以爲你告訴我這些是爲了……”
“是爲了讓我幫你捉妖?”他第一次露出了微笑。
“沒必要,蕙蘭是自殺的吧。”
他說的沒錯,蕙蘭是自殺的,而且已經死了。我一貫好奇心不如紫靈那樣,所以不想再糾結下去了。
如果真是誰造的孽,我又能奈他人何?難不成還要去報復不成,這怎麼可能是我會去做的事情呢?
“她看不清自己的感情罷了。至於雲少爺,就讓他去吧。雖然我從來不相信有什麼好妖怪。但只要他不害人,我也不便去過問。一切隨緣。”
原來是這樣,若真要定義,女人的直覺倒讓我覺得雲少爺是個好妖。
算了,現在都過去了,想也沒用。
“對了,你現在有什麼打算?”他直接問我。
打算麼?前面我不正在想這個問題卻沒有頭緒麼?他現在突然問起我還真不知該怎麼回答了。
“不如跟我去修行怎麼樣?”他看著我,眼神並不焦急,但看得出很有誠意。可是……
“你認爲我能修行好嗎?”親人都這麼一個個棄我而去,我真懷疑自己是那種老年人口中所言的“剋星”,還是我自身有什麼問題。現在去修行,我能做好嗎?
“那你現在有想去的地方嗎?”
“這……”
的確,掐指算算,一個都沒有。要說一個女子上路,雖然我已經二十二歲,早已過了吸引男人的年齡,但若真碰上無賴,孤身一人也是極不安全的。雖然對我來說,他也還是個不熟悉的人,但總比陌生人要好,況他本就是個修道之人。
所以,相信一回又何妨,反正我本來就一直淪落天涯的。
“好,那就一起走吧,作爲夥伴。”我大聲說話,一點也不客氣,都大姑娘了,要在普通人家,該有孩子幾個了吧,所以也沒什麼可害羞的。發現自己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恐怕以後不能老是以此爲藉口來逃避不想面對的事情了。
夕陽西下,映紅了天邊漂浮的雲彩,一男一女平緩地行走在城鎮的平直小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