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爲全文完結後的番外,由於VIP的問題,將番外放在此處,請第一次看文的親直接跳過。)
闇昧之夜,紫微星隕。
明黃色牀幔,明黃色被褥,明黃色絲緞,明黃色騰雲飛龍,明黃色亮得晃眼的慾望。
他跪在牀邊,看著幔帳掩映下,漸漸失去光澤的男人。
生命像一泓乾涸的泉,在歲月點滴磨蝕中露出內裡醜陋髒污的泥漿與禿石。
曾經的風華絕代,曾經的不可一世,曾經的江山旖夢。
最殘酷的,是曾經二字。
“遙勉,你這小雜種,竟不許我和二弟見父皇!”大哥二哥仍在紫宸殿外高聲叫罵,幾個年弱的弟弟亦是沉默,看好戲的心態,他冷冷地笑,不過是敗軍之將而已,待天下既定,再收拾不遲。
一陣絲帛細微摩擦的聲響,牀上的靜眠的人突然有了動作。
遙勉立馬起身,待太監總管王順服侍承乾帝坐起,便端了藥碗,小心翼翼地喂與承乾帝飲下。
遙勉躬謙和遜,承乾帝沉靜安然。
好一副父慈子孝的風景。
“說說已是何等光景罷。”
遙勉接過老太監遞上的帕子爲承乾帝細細擦著嘴角,他做得很用心,動作輕柔,一滴殘汁都不曾略過。
一隻蠟黃的手突然搭在他肩上,他的父皇,唯有一雙眼睛清亮如昔。
遙勉很平靜,是他原先無法想象的平靜。彷彿已然在昨日經歷過,如今只是回憶往昔,冷眼瞧著往日種種,頓覺荒唐與遺憾。
應當做得更盡興些。他如此想。
“內城門守備已經調換,二十萬禁軍屯聚汴梁城外西南十里。”
承乾帝亦無過多震動,只是平靜地,溫和地看著他,帶著慈父般溫暖和煦的笑容。
這是第一次,父親這般看他,卻是在如此生死離別時,他竟沒有絲毫觸動。
他已然化作冰霜,在追逐權力的路上,溫情是最繁茂的荊棘。
此刻的承乾帝眼中竟是欣慰,緩了緩又繼續說道:“朕沒有料到她會對你如此之好,爲你,竟將韓楚風陳詮二人牽扯進來。”
他回憶往昔,枯槁顏色陡然一亮。
“若不是姑母,父皇亦不會如此栽培兒臣。”腦中閃現那人模糊的影,心中溫暖。
“朕對你委以重任,不過是想令你輔佐新君。”他仍舊犀利,目光如炬。
遙勉望向緊閉的窗,彷彿看到暗夜下寒光閃閃的鎧甲。
“父皇中意的,可是七弟?”
承乾帝但笑不語,諱莫如深。
沉默許久,卻突然說道:“但現下是你。”
“朕的遺詔你可曾準備好?”他提醒遙勉。
“殿閣大學士蘇貞執筆代寫,已將父皇的筆跡模仿了十成十。以假亂真,不在話下。”
“可是萬事俱備,只待朕今夜西去。”承乾帝的話語森冷,透著絲絲寒意,卻已是枉然,只好回味往昔,聊以安慰,“也好,朕去地府尋她。朕虧欠她太多。”
要做得更盡興些。遙勉如此想,便如此做。
“父皇,您可曾記得玉華殿水榭四周環繞而過的細流?”
承乾帝一怔,冷冷瞧著遙勉,“如何?”
他在心底竊笑,卻仍舊是淡漠的神情,“您可知道姑母爲何堅持要引活水麼?”
承乾帝突然咳嗽,嘈雜聲響在胸腔轟鳴,肺部被一陣一陣地撞擊,痛得無法言語。他用盡全身力氣去推遙勉,卻仍是頹然。“閉嘴,給朕滾出去,滾出去!”
遙勉卻不肯罷休,扶住承乾帝雙肩,逼迫他直視自己雙眸,那眼底的鄙薄,如一根芒刺,逼得承乾帝連喘息的機會都沒有。
“當日大火,姑母涉水而去,死的不過是我們在奉州尋來的煙花女子。而您,我的父皇,竟抱著一個娼婦的屍體徹夜慟哭,您以爲那最後一句話是姑母對您的臨終表言麼?不!那是一個被無數骯髒賤民呷玩過的□□對您最後的憐憫。”
“夠了,夠了,你滾,滾…………”又是一陣咳,心肺彷彿都被震裂,縫隙中噴涌出殷紅血液,彷彿片片落梅,在慾望的顏色上傲然怒放,美到極致。
遙勉彷彿著了魔,發出一陣狂亂而虛妄的笑,“父皇,您懷念多年的不過是一個娼婦的逢場作戲!”
“知道麼?她現下早已與完顏煦重聚,說不定已然兒女繞膝,盡享天倫。而您,卻要去無間地獄用受烈火燒身之苦。您這一生,究竟得到了什麼呢?”
他看見血,滿眼紅梅枝頭綻放。
明黃色的底,耀眼灼目。
他聽見父親最後一聲嘆,一口氣上不來,往何處安身。
這是承乾二十四年,即將是天佑元年。
接下來呢?
接下來不過是飛鳥盡良弓藏的尋常故事,說起來,絲毫趣味也無。
天佑元年某個深夜,遙勉對著兵部奏摺眉頭深鎖。
大太監王順死在承乾二十四年,不慎落水而亡。
天知道他落下的水潭有多深。
此刻秉燭守夜的是個白淨太監,杭州人。
他斗膽問了,遙勉竟也耐心地答。
韓楚風被參,仰仗手中虎符,隨意調兵,不經皇帝授意,藐視皇權。
是真?是假?他沒有興趣知道。
他只是很犯愁,小太監也看出來了。
“聖上想要什麼人從這世上消失,大可不必親自動手。”
遙勉不言,但並沒有立即喝止。
小太監愈發大膽,上前一步,進言道:“這江湖上,做什麼買賣的都有,殺人越貨更是不在話下。”
遙勉將奏摺丟到一旁,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
“去內務府要銀子。做得乾淨些,一絲話柄都不要留下。”
小太監行禮,應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