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曾偷翻過幾本,其中有那么一頁,尼爾斯坐在三角鋼琴前,偏著頭看向坐在身側(cè)穿著小禮服的安柔,異色的眸子里,透著醉人的深情。
配著這張照片的是一篇隨筆,最后的一段寫著:愛情是什么,不是口口聲聲的我愛你,而是在高興時,最想與之分享的;遭遇挫折時,最希望見到的那人——是你。
當年,他每做成一單生意,總會去找雪蘭溫存;每次受到打擊,也都去找雪蘭求得一絲溫暖,他喜歡枕著雪蘭的腿聽她聲音溫婉的講從前的從前,憧憬將來的將來。
可那個時候,他從不去思考雪蘭之于他,意味著什么。
讀著那段話的時候,他想到了雪蘭,想著雪蘭后,會不自覺的再去想安柔。
奶奶再三催促:“洛辰,好久沒見睿睿了,怪想他的,把他帶回來給我瞧瞧。”
奶奶還說:“洛辰,他們說承志要娶柔柔,你不用慌,只要記得一點,那就是承志縱然有一百個好,可也比不過你是睿睿生父的事實,這就是你最大的資本。”
他是睿睿的生父,可睿睿最喜歡的人也是尼爾斯,這是他奶奶不知道的。
在他眼前,尼爾斯輕輕捧起安柔的臉,在她額頭落下一吻。
安柔仰起頭,對尼爾斯綻開一個笑臉。
還真是濃情蜜意的一對璧人,睿睿不知所蹤,他們竟有閑情逸致在大庭廣眾下你儂我儂?
施洛辰深深淺淺的吸著氣,他很想沖過去拆開那對男女,可心痛得難忍,無力移身。
郁千帆也趕了過來,終于拆開了那對相依相偎著的男女。
再然后,安柔接了個電話,臉上浮現(xiàn)激動神情,掛斷電話后,跟尼爾斯和郁千帆說了兩句話,尼爾斯把安柔塞入副駕駛,親自駕駛安柔的車,郁千帆也跑回自己才買的座駕,兩輛車同時啟動,一前一后駛離幼兒園。
施洛辰穩(wěn)了穩(wěn)情緒,直覺是有了安睿的消息,也不遲疑,啟動車子,直接追了過去。
誰也不曾想到,遍尋不見的安睿居然被人接到了施家的濱海別墅。
眾人趕到時,安睿正摟著拖拖的脖子坐在花園里的噴泉前。
李憐兒拎著包狗餅干,試圖勾起拖拖的注意,可拖拖連眼皮都不抬一下。
施奶奶坐在搖椅上,腿上還蓋著條薄毯,眼睛一眨不咋的盯著安睿,笑得心滿意足。
張珊珊站在施奶奶身后,微微俯身對施奶奶說著些什么。
尼爾斯將將停車,拖拖突然掙開安睿的摟抱,箭一般的飛奔而去。
安柔剛推開車門,拖拖便撲了過來,端著果盤出來的貴嬸遠遠的看見拖拖要撲人,高喊一聲:“拖拖,趴下。”
拖拖立刻收了力道,軟趴趴的伏在安柔腳邊,睜著水汪汪的一雙眼,直直的望著安柔,嘴里發(fā)出低低的嗚咽,似在向她傾訴思念。
安柔看著拖拖,身心瞬間暖了,原來在這世上除了安睿外,還有這么個心無城府的小東西,在她棄了它多年以后,還在對她念念不忘。
安睿跑了過來,仰起小臉望著她,怯生生的說:“媽媽,睿睿知錯了。”
張珊珊走到安睿身后,伸手輕搭在安睿肩膀上,好像她和安睿十分親密的樣子,對安柔和善的笑,她說:“總聽洛辰夸他這個兒子好,之前我一直覺得肯定是因為有了思思那丫頭比著,叫出個孩子都好的很,今天去幼兒園找他,他是怎么也不肯跟我走,就算看見過我跟洛辰走在一起,也不相信我,后來還是因為憐兒不認識我,我拖著她走,她哭叫個不停,我們睿小紳士是看憐兒哭得難過,才主動跟過來的,好歹也是回自己家看他太奶奶,你可不要責怪他啊。”
安柔將安睿從張珊珊手下拉入自己懷里,面無表情的看著張珊珊,冷聲問:“你想干什么?”
張珊珊轉(zhuǎn)過頭去對著施奶奶笑了笑,聲音清亮的回答:“奶奶這些日子想自己的小曾孫都想病了,洛辰又忙,我就擅做主張了,奶奶一直說你孝順,你不會怨我沒跟你打招呼,就把睿睿接到這里來的,是吧?”
安柔瞇眼審視著張珊珊笑容背后的深意。
和尼爾斯并肩走來的郁千帆可是不會被一句“孝順”給堵住的,撇嘴說:“咦,施奶奶的曾孫不是思思么,想她就接她回來唄,偷別人的孩子干什么?”
聽了郁千帆的話,張珊珊燦若春花的笑容凝滯在嘴角。
安柔攬著安睿,眼角的余光瞥見了施洛辰的身影,她不想和他們施家再有什么糾纏,越糾纏,施奶奶越放不開安睿,如果施家要豁出一切爭奪安睿的撫養(yǎng)權,那事情可就更棘手了。
禮貌的和施奶奶打過招呼,安柔就想走,再說尼爾斯剛下飛機,很累了啊,她可不想讓他陪她耗在這里。
可不等安柔開口,施奶奶竟先聲奪人:“柔柔啊,奶奶一直想和你說說話,不過你一直忙著,既然今天來了,就留下……”
還沒等她說完,郁千帆連連擺手,插嘴道:“不行不行,這可不行,安伯母早就跟我們說好了,今晚吃大餐,還等著我們回去呢!”
施奶奶愣了一下,抬頭望向安柔:“是這樣么?”
安柔想了想,微笑著點頭:“家母這些日子突然對烹飪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正好今天尼爾斯回來了,所以……”
這不過是說話技巧而已,她可沒撒謊。
施奶奶“哦”了一聲,臉上現(xiàn)出一抹遮掩不住的落寞表情:“既然這樣,我也不好強留。”
郁千帆得意洋洋,沒想到施奶奶接下來的幾句話,竟讓他的嬉皮笑臉轉(zhuǎn)為呲牙咧嘴。
施奶奶對已經(jīng)站到她身邊的施洛辰說:“忙了這么多天,連你岳父出院也沒能抽出時間去瞧瞧,今晚你岳母備了家宴,擇日不如撞日,你就和柔柔一起回去吧!”
這頭千年老狐貍婆——郁千帆在心里狠狠的鄙視施奶奶。
施奶奶目光掠過郁千帆,轉(zhuǎn)到挨著安柔的尼爾斯臉上,笑得和藹可親狀:“承志,奶奶有幾年沒見著你了,嘖嘖——真是越來越越優(yōu)秀了,聽說你終于肯收心回湯氏了,怎么樣,感覺還適應么?”
尼爾斯對施奶奶微微點了點頭:“托您老的福,勉強可以應付著。”
施奶奶繼續(xù)笑:“上次在國外遇到你父母,他們還跟我提了一嘴,說也不知道你這孩子整天忙些什么,又不回家,也沒正兒八經(jīng)的找個媳婦,這孫子,可有他們盼得了!”
聽見這話,安柔的臉色一點點泛白,她的世界是單一的,可她忘了,尼爾斯和她是不同的。
即便安家將安柔寵上了天,可當初和施洛辰簽的協(xié)議里也特別注明,如果安柔不死,施洛辰可以出去和別的女人生養(yǎng)繼承人。
尼爾斯不是真正的旅人,他身上擔著龐大的家業(yè),愛情這種捉摸不透的東西,哪里有優(yōu)秀的繼承人來得實際。
或許,報恩什么的,不過是她一廂情愿的幼稚想法罷了。
一直盯著安柔的施洛辰擰了眉頭,壓低聲音提醒施奶奶說:“奶奶,這是湯家的私事。”
施奶奶微微側(cè)目,幾不可查的瞪了施洛辰一眼。
尼爾斯看著安柔褪盡血色的臉,更往她身邊挪了挪身,伸手攬緊她的肩膀,對著施奶奶溫文爾雅的笑:“施奶奶很久沒見過家父家母了吧?有些事情不知道也是正常的,家父家母很喜歡柔柔和睿睿的。”
一席話,震住的不止施奶奶一人。
張珊珊將秀眉擰了幾擰,看著施洛辰陰郁的表情。
端著果盤的貴嬸,見到安柔很激動,不過這里沒她插嘴的份,因此只能默不作聲的聽著。
可尼爾斯將話說得這么開了,貴嬸實在忍不住:“少奶奶啊,拖拖這些年每天都蹲在大門外,等著你回來呢!”
安柔垂頭看向扒著她腿的拖拖,笑著說:“看來我還不是那么失敗,至少這里還有個拖拖是惦記著我的。”
貴嬸臉上露出尷尬的表情,想要開口解釋,可她素來沒什么急智,真怕越解釋越不清楚,索性閉嘴。
施奶奶深深的嘆了口氣,看著安柔,姿態(tài)放得很低:“柔柔,我們兩個單獨談談行么?”
安柔默了片刻,微笑著說:“奶奶,有什么話不能在這說呢?”
施奶奶又是一聲長嘆,語調(diào)悲涼:“有些舊事,我只想說給你一個人聽。”
安柔看著施奶奶眼中不覺浮上的傷感,也跟著輕嘆,偏過頭對尼爾斯輕柔的說:“我去去就回。”
尼爾斯微笑頷首:“我等你。”
可尼爾斯剛剛放手,郁千帆竟又握住了安柔的手腕。
安柔不解的回頭,對上擠眉弄眼的郁千帆:“怎么?”
郁千帆貼近安柔耳畔,神秘兮兮的說:“妞,出來走江湖的,行業(yè)基礎通俗入門手冊一定要研究研究,你看過多少?”
安柔挑挑眉梢:“什么手冊?”
尼爾斯通俗翻譯:“他問你看過多少本武俠小說。”
安柔白了郁千帆一眼:“等會兒回來再說。”
郁千帆仍不松手,撇著嘴說:“看你這表情就知道你絕對是菜鳥等級的,罷了,誰讓咱愛你在心口難開呢!只能犧牲自己,成全你的幸福,我跟你說啊,很多陰險狡詐的老家伙為了搶奪別人手里的寶貝,都會想辦法陷害人家,例如和你約個地方見面,半路雇幾個殺手伏擊你,或者挖個坑活埋了你,推你跳懸崖什么的,等把你解決掉,你的寶貝就會毫無懸念的歸她所有。”
剛開始的時候,郁千帆還記得壓著點聲音,誰曾想越說越興奮,最后干脆敞亮了說,將施奶奶說得臉上青一陣紅一陣的。
施洛辰陰沉著表情,森森然開口,尾音拉出去老長:“千帆!”
郁千帆“啊”了一聲,伸出食指掃開額前的劉海,轉(zhuǎn)臉對上施洛辰,嬉笑著說:“我沒特指你奶奶,真的沒有哦,你奶奶這么和善可親的,怎么可能陰險狡詐的坑害柔柔呢!”
施洛辰斜睨著郁千帆,默不作聲。
郁千帆打了兩聲哈哈后,繼續(xù)道:“我是說柔柔啦!你也知道,柔柔心腸軟,以前就常常被欺負,哎呦!被欺負的那叫一個慘啊!可她記不住,最捱不過人家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戲碼,我是怕她忘了這些年受的罪,再往火坑里跳。”
施洛辰的臉色比施奶奶更難看了,郁千帆笑得牲畜無害,好像指桑罵槐的不是他一樣。
安柔輕輕撥開郁千帆始終輕攥著她的手,給了他一抹感激的笑,柔聲說:“千帆哥放心吧,我跟尼爾斯保證過要善待自己。”
郁千帆盯著她的眼看了許久,才慢慢的松開了手,想替她拂開遮眼的一縷劉海,不曾想她在他放手時便轉(zhuǎn)過身去,他的手半舉在空中,姿勢尷尬。
施洛辰若有所思的盯著郁千帆的手,不言不語。
安睿小聲囁嚅:“媽媽,對不起。”
安柔回頭瞥了他一眼,輕聲回他:“回家找你算賬。”
闊別多年的豪宅,一如記憶里的奢華典雅,卻給不了她渴望的幸福。
還是那間書房,施奶奶告訴她,再出色的孫媳也沒有一個優(yōu)秀的繼承人重要的那間。
施奶奶還像當年那般看似慈祥憐愛的拉著她的手一同坐了。
安柔有些微的抗拒,可施奶奶抓她抓的緊,安柔也不好硬生生的掙脫,只好由著施奶奶抓握。
不經(jīng)意的抬眼,愕然的發(fā)現(xiàn)當年被施奶奶打碎的娃娃竟然又成雙配對了。
施奶奶順著安柔的視線望去,敞開了笑容:“柔柔,這里還維持著你當年住進來的模樣。”
當然,施奶奶不會說,在安柔走后,雪婷將這里做過改動,可安柔回國后,施奶奶找到原有的圖紙,將被雪婷改過的地方完全復原了。
安柔并沒有用心聽施奶奶到底說了些什么,她只是盯著那對瓷娃娃,想著當年買下時,那個店主說過,這對娃娃是一個傳統(tǒng)手藝活老匠師最后一批作品,每一對都不重樣。
既然如此,摔破了,又怎么可能復原呢?
誠如那荼蘼花的紋飾,易天南也說,當初賣那套銀飾的店主介紹,那是一套古物,純粹的手工制作,幾個紋飾出自同一匠師之手。
店主偶然間淘到它,見雕工爐火純青,不舍的毀了,可擺在店里那么多年,居然沒人賞識,最后要盤店,才打折處理給了易天南。
如果這世上物,并非全然的獨一無二,那易天南的銀戒指和她的那枚還有關系么?
施奶奶見安柔望著那對瓷娃娃出神,臉上終于現(xiàn)出松懈的笑,語氣也更和善:“柔柔當初說這娃娃碎了就不能再配回來,可你現(xiàn)在也瞧見了,它們就在那里,和好如初,人世間的事,哪會那么絕對,只要用心,破鏡重圓什么的,也不是什么登天的難事。”
安柔仍舊沉默著,不過已轉(zhuǎn)過頭來盯著施奶奶看了。
施奶奶輕拍了拍安柔的手背,輕言慢語的說:“那個新娘娃娃,是洛辰找回來的。”
安柔蹙眉,她知道施奶奶話里的意思。
施奶奶見她了然,也不再拐彎抹角:“柔柔,回來吧,你和洛辰畢竟是夫妻,何況還有個睿睿,就算旁人愛屋及烏,對睿睿再好,可總歸不是自己親生的,感情怎么能一樣?”
安柔到底開了口:“奶奶,如果我沒有睿睿,或者睿睿如您料想的那樣,給施家丟了人,您還會想讓我們母子回來么,再或者,您的孫子當年簽了離婚協(xié)議,厲雪婷生出來的孩子像睿睿一樣聰明伶俐,洛辰也堅持要和她結(jié)婚,您還會像今天這樣希望我回到施家么?”
施奶奶的手輕輕的抖了抖,長嘆一聲,笑得虛弱無力:“柔柔,我知道當年的事傷害了你,不過有一點我可以跟你保證,就算當年洛辰簽了離婚協(xié)議,我也絕對不可能讓洛辰娶厲雪婷。”
見安柔只是默不作聲的盯著她,施奶奶深深的吸了口氣,說:“以你當年的身體情況,但凡是有點常識的人都不可能讓你去冒那個險,施家?guī)状硕伪。沂钦娴暮ε率┘揖瓦@么斷了根。”
施奶奶握著安柔的手突然收緊,將安柔的手攥得有些痛,可安柔沒出聲,施奶奶神游了片刻后,繼續(xù)道:“施家對不起你,洛辰那年的難以規(guī)勸,歸根到底,也和我的寵溺是脫不開關系的,柔柔,如今你也是個母親了,該能體會那種害怕失去的惶恐,我不到三十歲,就開始不停的體會失去,風風雨雨這么多年,我是真的被傷怕了。”
安柔眸光流轉(zhuǎn),緊盯著施奶奶眼底隱現(xiàn)的淚光,這位干干瘦瘦的老婦人,在商場上成就了一段傳奇,是比戴靜萱更出彩的女性,手段干脆利落,將許多風云人物踩在腳下。
老年喪子后,徹底垮了,如今,已是風燭殘年。
令人喘不過氣的壓抑之后,施奶奶口氣沉重的說:“柔柔,洛辰兩歲那年,差點死于至親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