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震緩緩睜開眼睛,他沒有想到祁雨會有如此直接了當(dāng)?shù)拇蛩悖呐虏恢廊绾螌⒑翢o存在狀態(tài)、甚至不知真假的道樞取出,就要將祁震形神徹底煉化吸納,就好像把祁震整個人當(dāng)作天材地寶一般。
其實從祁雨方才一番話,祁震心中就已經(jīng)有所懷疑了,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所謂身懷道樞?
道樞乃是元神修證演化之道所得之功果,就好像一個人修煉有成之后的境界,無所謂實際存在,甚至不是一種存在的狀態(tài)。
《霸仙真解》只是道樞的演化之一,稍加比喻的話,道樞就好像一棵大樹,《霸仙真解》只是其中的一個枝條上結(jié)出的花果,世人摘得花果以升華身心,但卻不一定能夠看見大樹本身的存在。
所以祁震從來不覺得自己掌握了《霸仙真解》的傳承就一定掌握了道樞,畢竟那只是元始修證之功果,而非別人所求。
如果說少有特別之處,那就是元始當(dāng)初指導(dǎo)霸仙老人修煉,就好像將大樹結(jié)出花果的玄理教給霸仙老人一般,后世祁震獲得《霸仙真解》傳承,得到的不僅是前人遺留的花果之寶,還有如何摘取種子重新培育大樹。
僅有一棵大樹結(jié)出花果,遠(yuǎn)遠(yuǎn)還不是道樞真正的內(nèi)涵,而是一木衍生森林,這才是演化之道的真髓。
“祁雨妹妹,你就沒有想過,道樞并不是三圣修證功果,而是本就于世長存的大道嗎?”祁震問道,這也是他對道樞最直接的理解。
“若要在此地高談玄理,你尚不及我。”祁雨語氣有幾分自傲,言道:“若僅是印證區(qū)區(qū)煉虛境,那我何須在此地屈身久留?最后一次機(jī)會,放開形神、讓我參悟道樞,否則就別怪我徹底不顧兄妹情誼。”
祁震還是保持著手捧傾天罩不動的姿勢,沉默了一陣,說道:“在這個距離里,你真的要與我撕破臉皮?”
祁雨笑聲高亢,但卻沒有傳得太遠(yuǎn),而是在周圍水華空間內(nèi)回蕩,說道:“莫不是你真的以為憑著那一身強(qiáng)橫法力就能跟我相提并論了?如今的我比當(dāng)初赤水江上不知強(qiáng)大多少,身懷道樞而不知其真正玄機(jī),這就是你守不住道樞的理由所在!”
“你知道我們要是在此地斗法,后果會如何嗎?”祁震問道。
“放心,絕對不會有什么驚天動地的情況發(fā)生。”祁雨說道:“但你會受到怎樣的痛苦,我就不好說了,畢竟你我血脈之中尚有一絲聯(lián)系,你要是肯主動放開形神,我可以讓你留下一絲元神靈光,未來孕生之際,你依舊是元神修士,不阻你求證煉虛境。”
祁震又是一陣沉默,祁雨也沒有追問,待得傾天罩上運轉(zhuǎn)的法力緩緩?fù)钫鸩艈柕溃骸澳闶窃趺纯闯鰜淼模俊?
“什么?”祁雨問道。
“我御使傾天罩,神識合于地脈延伸,自身神氣也隨之如江河泛涌,每隔十二日有一次低谷。”祁震語氣平鋪直敘地說道:“雖然不明顯,但是以我的根基而言,這個低谷是還會讓我所能夠施展的能為大幅減弱。當(dāng)初我一用傾天罩就發(fā)現(xiàn)了,可今晚才剛好是第一次低谷日,你就如此恰如其分地找上來,我原本還想借此機(jī)會引誘那天魔四王之一,可惜……”
“怎么?你以為我是那天魔偽裝?”祁雨冷哼笑道:“《煙波水華》的極致你又不是未曾見識,哪怕是我們那個父親都做不到如此。”
“所以我很肯定你就是真正的祁雨。”祁震說道:“這才是讓我痛心之處,為了印證境界,不惜拿自己親人性命作墊腳石,到底是當(dāng)初祖師雙魂讓你變得如此冷漠無情,還是你本心就是如此?”
“我早就說過,仙道中人,不要受世俗親緣牽掛太深。”祁雨說道:“像你這般糾結(jié)過往,哪里能夠再進(jìn)一步?”
“奈何、奈何啊……”祁震此時此刻,心中哀慟真切有割裂形神的痛楚,放下傾天罩,緩慢站起身子,面對祁雨,說道:
“你要讓我展開形神?此事我絕對不會做,此身容不得你如此,我尚有宏愿未證、尚有天魔未盡除,怎么可能在此時輕放?祁雨妹妹,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妹妹,趁著我怒意尚未升起,你立刻轉(zhuǎn)身離開,我就當(dāng)剛才什么事都沒有發(fā)生過。
”
“哈哈哈哈哈——”祁雨發(fā)出一陣狂傲的笑聲,隨后說道:“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再客氣下去了!”
言罷,祁雨揮手便是五音水弦琴浮現(xiàn)身前,琴弦未受撥動,一股沛然水華流風(fēng)如洪流席卷,朝著祁震方向包圍而去。
那是蘊藏著無數(shù)變化和扭曲狀態(tài)的交疊空間,哪怕是單純一門神通,恐怕也無法化解這樣駭然的攻擊,祁雨此刻,已經(jīng)無限接近煉虛境!
但是如此猛烈的攻擊,甚至一瞬間就能夠?qū)⒋罅_洞天門戶如摧枯拉朽般毀滅,但是在靠近祁震周身一丈之內(nèi),一切變動驟然停頓,扭曲交疊的空間折射著無數(shù)光輝,尋常人只要看一眼,就會頭疼欲裂、七竅流血而亡。
“你——”祁雨心中一驚,因為在元神感應(yīng)之中,祁震竟然徹底消失,好像眼前之人只是視線中留下的殘影。
“我并不想動用此招。”祁震的聲音回蕩在祁雨元神之中,到底其人身在何處,根本就沒有人知道,好像四周天地皆是他的一部分。
隨后只聽見一聲清脆拍響,祁雨身前的宗門神器五音水弦琴竟而消失不見,與神器交互不斷的一身法力神氣就好像繃斷了絲線的魚竿,空空晃晃無處著力,祁雨形神都為之顫抖,在此一瞬間內(nèi),什么神通法術(shù)都施展不出。
“論斗法,你還真的不是我對手。”依舊是從四面八方傳來祁震的聲音。
而在祁雨元神感應(yīng)的范圍之中,好似有一只大手從天而降,無論是哪一個方向,都好像只有一只大手,悍然不可阻擋,盡摧世間一切神通。
“虛空大擒拿!”
霸仙老人成名絕技、古往今來殺伐神通第一,滅絕一切、毀滅一切、銷蝕一切,從萬事萬物的本源發(fā)端之中,用毀滅來取代。
如果說三圣各自修證演化之道、開辟之道、返照之道,那么得授元始教導(dǎo)的霸仙老人,著實另辟蹊徑,試圖開創(chuàng)自己的毀滅之道。
雖然直到霸仙老人形神俱滅的那一刻,毀滅之道都沒有被完善,但是那一縷毀滅意境、甚至要將整個宇宙的一切全部歸于寂滅的強(qiáng)大意念還是保留了下來。
深得毀滅之道意境的神通,便是虛空大擒拿。
如果要讓祁震盡量描述虛空大擒拿的玄理奧妙,倒是有一個勉強(qiáng)的解釋——讓現(xiàn)在對過去的謊言成真。
就好比眼下有一個人,他活得好好的,但是有人說他的祖父在五歲時候就死了,這樣的事情顯然在實際中絕不可能發(fā)生,但虛空大擒拿就能夠做到這一點。
虛空大擒拿本身作用并不在目標(biāo)身上,而是承受神通本身其過往歷史歲月,虛空大擒拿可以逆轉(zhuǎn)過往,將這個人的祖父殺死于五歲之時,而這個人存在的一切過往都將徹底湮滅消失。
哪怕是煉虛境修士,在面對虛空大擒拿,也會硬生生被剝離一部分過往歷史,若非分剖陰陽、隔離生死,煉虛境修士也很難完全應(yīng)對這樣的神通。
如果說煉神境修士能夠在一定程度上改造空間,那么煉虛境修士就是在把玩空間,如同軟泥隨意捏造,然而對時間的操縱只能停留在自身存在。
唯獨霸仙老人以毀滅之道改變了這一點。
現(xiàn)下這一時刻的祁震,已經(jīng)不能算是煉神境修士了,他穿透了未來,以未來煉虛境修士的成就,對現(xiàn)今自己面對的祁雨施展了虛空大擒拿。
錯亂的時空在這一刻徹底失序。
在旁人眼里,這一切卻都不曾發(fā)生。
看著躺臥在冰冷地上,已經(jīng)漸趨寒冷的祁雨身體,祁震一言不發(fā),發(fā)動如此神通,他根本什么事都沒有,神氣流轉(zhuǎn)自如,根本不像經(jīng)歷了一場大戰(zhàn),而且也只是一名元神修士。
“這又是何必啊……”祁震闔眼嘆息,抱起祁雨的身子,化身金輝銀芒驟然飛天。
祁震的速度太快,以至于閃爍即逝的法力波動讓別人無法察覺。
如一尾流星直撲中州天南,起伏秀麗的丘陵之中,一座人間宮闕坐落其中,香風(fēng)飄蕩、霓虹明滅,哪怕是暗夜之中,也是光照四方。
祁震腳下就是青嵐宗的本山道場,嚴(yán)密卻不顯著的守護(hù)禁制日夜不停地運轉(zhuǎn),似乎察覺到祁震的到來,蠢蠢欲動。
然而祁震的身形更加詭異,好像是空氣中任意被風(fēng)吹卷動的鵝毛,在禁制中隨便穿行,不受阻礙,飄飄然就來到青嵐宗本山道場的深處。
較之其他地方光彩艷麗,青嵐宗僅有此處幽深清冷,那就是祖師宗祠所在,幾乎毫無燈火,唯有一點青燈。
從祖師宗祠中,有一名女子披著玄黑長紗緩緩步出,抬眼便看見面色木然的祁震。
而當(dāng)這名女子看見祁震懷中形體冰冷的祁雨,她不禁流下兩道清淚,嘴里卻說不出話來。
祁震小心將祁雨放在這名女子的面前,說道:“華光郁長老,祁雨欲殺我煉化爐鼎,我必須自保護(hù)身,奈何祁雨修為太高,我動了不世殺招,將其元神放逐異境時空之中,除非他日我修成煉虛境,否則祁雨元神將永遠(yuǎn)不得回歸。”
華光郁俯下身子,抱著祁雨,輕輕撫摸她的臉龐,一言不發(fā),也沒有對祁震怒目惡言。
當(dāng)祁震正欲道別離開之際,從遠(yuǎn)處飛來一道流光,落地正是青嵐宗掌門瓊紫衣,她看了看祁雨和華光郁,臉色說不上喜怒哀樂,然后對著祁震說道:
“真是造化弄人,祁震道友,告訴你一件事,麗水凝長老方才元神重歸清明,而且直證元神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