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大雪還沒封路, 吃過飯李烈就親自開車送孟惑回家。
二樓的書房,王川正和沈泰商討事情,沈宴就敲門進來了。
“阿宴, 有事嗎?”沈泰眼神一變, 很快對著沈宴笑問道。
沈宴點了點頭, 到底還是不太愿意開口說話。沈泰也不強求, 笑著對他招了招手。
因著積雪, 整個世界都顯得安靜了下來。屋子里關了窗戶,只能聽到桌子上溫酒的爐子發出的火苗爆破聲。
“喝一杯嗎?”沈泰取了個干凈杯子,放在了沈宴身前。
能和孫子一起在冬夜里煮酒話桑麻, 沈泰是一臉的期待。
沈宴垂眼瞧著面前的小杯子,思索了片刻, 輕輕頷了頷首。
沈泰十分開心, 連忙親自給他倒上了一杯。
經過這段時間的休養, 沈宴的身體狀態明顯好了很多。雖依舊看起來比較單薄,可面色紅潤, 眼底的青黛也消散了許多。
酒是存放了好多年的烈酒,入口就像是一團火竄進了胃里,短暫的難受之后就是五臟六腑都暖烘烘的舒服。
沈宴不勝酒力,一杯酒喝得急又快,幾乎是立刻臉上就泛起了淡淡的紅。
沈泰大笑:“酒得慢慢品, 來, 爺爺教你。”
壺里的酒很快就見了底, 還是王川一句“飲酒得適度”, 才打消了沈泰的興致。沈泰也不掃興, 滿心都是歡喜。
這是沈寬一家出了事以來,他最開心的一天。
人老了才明白錢財、名譽皆不過身外物, 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到了晚年渴求的也不過是子孫滿堂,天倫之樂而已。
如今只是跟著沈宴一起喝杯酒,到了冬天就萬蟻蝕骨的膝蓋都沒了疼痛感覺。
沈泰聲音哽咽,連聲說了幾句:“好孩子,真是好孩子……”
兩杯酒下肚,沈宴面色潮紅,更是說不出的俊美。修長的手指捏了捏鼻梁,沈宴總算記起了此行的目的。
“王爺爺,小惑怎么了?”
王川這人沒什么壞毛病,酒量差算一個。聽沈宴一問,他腦子也沒想,倒豆子似的將對孟惑的病情說了出來。
“王川!”沈泰阻攔不及,拿著拐杖就在桌下捅了捅王川的腳。
被沈泰一呵,王川立馬酒醒了幾分。可說出去的話就猶如潑出去的水,無論如何都收不回來。
“爺爺,王爺爺說的是真的嗎?”沈宴雙眼茫然,怎么也猜想不到會聽到這番話,只能帶著祈求的眼神去望向沈泰,希望他給自己一個否定的答案,告訴他只是王川喝醉了,這些都是胡話。
可沈泰只是偏過視線,輕嘆了一聲。
被白酒溫暖的血液頃刻沒了溫度,沈宴被抽空力氣一般癱軟在椅子上,“怎么會……”
沈泰不忍,可還是將調查出來的東西一一告訴了沈宴。只是他輕描談寫,將孟惑小時候被虐待的經歷一句話揭了過去。
沈宴緊緊咬著唇,拳頭半天都沒有力氣攥起來。
他知道孟惑絕不可能會像表現出來的那么快樂,他還記得他們第一次見面,醫院的草坪上,孟惑渾身籠罩著揮之不去的哀愁。
是他的錯,是他被孟惑甜美的微笑蠱惑,沒有去細細察覺笑容面具下千瘡百孔的心臟。
沈宴捂著胸口,第一次體會什么叫捏緊心臟的酸疼感。
下了雪,路面濕滑。李烈一路放慢了行車速度,到公寓樓下的時候天色早就黑了。
“孟小姐,回去早點休息。”
“謝謝烈叔,路上慢點。”
目送黑色的車子漸行漸遠,孟惑才收回視線攏了攏外套。黃色的路燈照亮了一小片雪,把整個世界點綴成了童話。
孟程程喜歡雪,每到下雪天,孟惑都能僥幸得到一份愛意。
“小惑,你看這個雪人可愛嗎?”孟程程一邊打著噴嚏,一邊興致不減問著身側不到她腰身的小女孩。
雪人白滾滾的身子,兩顆黑色的扣子做眼睛,胡蘿卜做的鼻子跟孟程程一樣的紅彤彤。
孟惑不知道怎么回答母親,悶悶的不說話。
“你這孩子。”沒有等到預料中的訓斥,孟程程笑著揉了揉她的腦袋,溫柔道:“媽媽最喜歡雪了,雪可以掩蓋世界上一切的骯臟和不幸,是最最讓人幸福的存在了。”
小孟惑不懂,只知道下了雪,媽媽就不會發瘋,不會打她罵她,叫她去死。
孟惑看著不遠處的路燈出神,小小的雪花顫巍巍飄落,在黃色的燈光下是那么圣潔純粹。
孟惑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直到脖子僵硬轉了下身子,下巴處感受到一陣冰涼,原來是雪水浸濕了圍巾。
灰色的圍巾沒了溫度,卻還帶著沈宴清淡的氣味。
孟惑笑了笑,睫毛上的水珠受重力作用很快滑落了下來。
冬天真是一個令人溫暖的季節啊。孟惑心想著。
雪連續下了好幾天,學校也沒課,孟惑這段時間都宅在家里。周三的時候,孟成安也奇怪沒有打電話來。
孟惑也沒心思管他,正蜷著身子躺在沙發上發呆。
地上的藥片散落一地,地毯上還有紅色的酒漬,十分顯眼。
孟惑不是傻子,相反她比一般人更敏感難纏。
就連沈宴都看出了王川的目的,孟惑又何嘗看不出來。高中的時候就開始出入醫院,方澤也是利用這樣的方式撬開了自己的心扉。
孟惑捂著發疼的胃部,額頭上汗津津的。她不知道沈泰了解多少,也不知道沈泰會不會告訴沈宴。
孟惑從來不懼怕任何詆毀,就連孟嬌說她狐貍精,不要臉,是個禍害,她都坦然的接受。
可是她現在怕了,她怕沈宴知道她的過去,她怕沈宴同情她,又或者覺得她是個怪物,再也不想親近她。
這種感覺是第二次,第一次是孟程程死的時候。
孟惑眼睜睜看著她咽下最后一口氣,折磨她的人沒了,可孟惑一點解放的感覺都沒有,反而心里空蕩的害怕。
她跪在冰涼的地板上,瘦弱的小手緊緊拉著孟程程的手掌。她想叫她睜開眼睛,想跟她說自己今天一點也不乖,你要站起來狠狠地罵我才行,想叫她……不要拋下自己。
可孟程程不會聽見,她從痛苦中解脫,徒留無盡的懼怕給了自己。
孟惑的身子在抖,她緊緊抱著自己的肩膀,嘗試給自己力量。可一個禍害,又憑什么擁有力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