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孟惑的存在,任素婉和孟嬌都顯得十分安靜,偌大的餐廳只有碗筷碰撞發出細微的清脆聲。
孟嬌喝了兩碗湯就放下筷子,看著對面的孟惑恨得牙癢癢。
從她記事起,孟惑在這個家里一直是被忽視的角色,尤其是爺爺過世后,姑姑對孟惑更加苛刻,就連傭人對這個私生女都可以肆意踐踏。
誰料一朝運轉,沒想到她那個便宜爹居然有這么大的本事,現在孟成安對她都噓寒問暖,生怕苛待了這位嬌客。
孟嬌惡意想著,再亮麗又如何,你孟惑就是個娘不疼爹不愛的私生女,更何況……
像是想到小孟惑受難的畫面,孟嬌嗤嗤笑了出來。
孟成安能吃辣,可畢竟還是習慣了清淡的口味,吃了半碗也食不甘味地放下了筷子。
從他的角度看去,孟惑的側臉像足了孟程程。又所謂外甥像舅舅,孟惑肖似自己的程度比孟嬌還要深。
孟成安對那個拋棄家族、自私自利的妹妹并沒有多深的感情,反而因著孟程程,孟夫人失足從樓梯處滑落喪命,孟成安將這些統統怪罪到了孟惑母女身上。
如果不是孟程程執意要與趙衡在一起,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孟成安瞇著眼打量孟惑,怎么想都覺得趙氏是孟惑母女虧欠自己的償還。
孟成安優雅地用手絹擦了擦嘴角,朝著孟惑問道:“惑兒,你父親留給你的公司,你是什么打算?”
孟惑雖然沒有聽從周律師遠離孟家的暗示,卻還是聽取了找個職業經理人的建議。周律師本科就讀的正是管理學,后來進了趙氏的法務部一直到現在。
他的母親多年前重病,還是趙衡出錢讓她順利動了手術。因著這份恩情,周律師一直幫著孟惑協助職業經理人打理公司。雖說不如趙衡在時那么輝煌,可公司的業績也一直沒有下落,保證孟惑一生衣食無憂,鋪張浪費遠不是問題。
孟成安那點算盤孟惑心知肚明,對此她幽幽開口:“周叔叔幫我打理,我沒什么打算,有錢花就行?!?
“這怎么行呢!”孟成安大喊一聲,隨后反應過來自己太過急切,迅速轉換了臉色,“擔憂”道:“周律師畢竟是外人,雖說你爸爸對他有恩,可面對這么大的誘惑,難免會生出點其他想法,我看……”
孟成安尋了機會,正準備洗.腦孟惑將趙氏交由他幫忙打理,就被孟惑出聲打斷道:“舅舅,我今天來是有事要說?!?
契機被打斷,孟成安前傾的脖子慢慢縮了回來,臉上是快速重新掛上的笑意,“嗯,你說。”
“我想把媽媽的墓碑重新修繕一次?!泵匣蟠怪X袋,左手撐在桌上,右手輕輕撥著碗中的幾粒米飯。
孟程程的墓碑就立在孟夫人身邊,如是修繕孟程程的,免不了二老的也要弄一下。
孟成安有些不耐,骨子里信奉入土為安的道理,他臉上的笑意斂去,問道:“前年不是修繕過嗎?”
孟惑抿了口手邊的紅酒,回答道:“我覺得不太滿意?!?
畢竟孟惑才是孟程程最親的人,孟成安也沒有阻止她的立場,只是出言不可避免帶著不虞:“入土為安是我們祖祖輩輩留下來的話,你要是真為你媽著想,建議你還是少折騰一點?!?
對于孟成安難得的嚴厲,孟惑卻是輕笑了聲,一雙大眼睛靈動的亮了起來:“我媽最是喜愛折騰,生怕大家忘了她呢。”
孟惑仿佛不知自己說的話有多么驚人,接著道:“若是舅舅愿意,我都想每年給她辦個悼念party呢。”
自從孟夫人去世,孟程程的病越發重了。這個可憐的女人折磨孟惑,也折磨著自己。
尤其是去世前幾年,她體型消瘦,面如槁木,手背上的經絡清晰可見,根本就不敢外出見人。她無數次在睡夢中掐著孟惑的脖子,一聲聲悲拗地質問:“為什么你要活著?為什么我要活著……”
孟程程沒有找到答案,可孟惑心里卻有方向。
孟成安暗聲咒罵孟惑是瘋子,可說出的話卻是一句:“隨你?!?
餐廳的溫度以肉眼可見的迅速降了下去,孟惑勾了勾唇看他們三各型各色的臉,重新攏上披肩站起身來:“那我先回去了,舅舅、舅媽再見。”
孟成安何嘗沒有感覺到孟惑的不信任,再加上修繕墓地的事情,他冷冷點了點頭,并不像之前提出送她出門。
孟成安越是這樣冷漠,孟惑就越是舒服。因為這就意味著,她成功惹怒了他。
紅色的超跑一路上飛馳到了一百二十碼,駕駛座上的車窗沒關,柔和的風也如同利刃刮在了臉上。孟惑像是察覺不到痛,腳下的油門一踩,猶如離弦之箭般沖了出去。
孟惑在外面有套公寓,一百八十度的落地窗戶將整座城市的繁華收入眼下??伤裏o心在意整座城市的美好,拿了本小說去了陽臺上的躺椅躺下。
抽出書簽,孟惑晃動著紅酒杯飲了一口才順著之前的節奏看了下去。
小說劇情俗套,無非是情情愛愛的糾纏,看到虐戀情深部分,孟惑還輕笑著搖頭,著實不懂作者的內心世界。
一杯紅酒飲盡,小說才堪堪翻了幾頁。
孟惑百無聊賴的起身,從躺椅旁的小桌子底下摸出了一個白色藥瓶。上面是復雜難懂的英文詞匯,大段用紅色字體標記的感嘆號。
孟惑用手搖了搖,里面窸窸窣窣的零碎聲音。
打開蓋子一看,滿滿的藥盒里只剩下幾顆白色藥丸。
孟惑揉了揉太陽穴,將它們盡數倒在了手上。桌上的紅酒還未收走,孟惑直接用了紅酒將藥物服了下去。
少女吞得急又快,一道紅色印記從嘴角蜿蜒而下,順著她高高揚起的天鵝頸,而后沒入了她的黑色浴袍里。
孟惑抬手摸了下脖子,眼睛透過玻璃看清了自己的模樣。
少女黑發半濕,一雙長腿性感地垂放在椅子上,大大的眼睛里滿是空洞和死寂,像是參悟紅塵的耄耋老人。
孟惑的手腕一抖,高腳杯摔在地上,清脆刺耳。
“孟惑,你就是個禍害!”
“惑兒,來,吃了這些藥,我們就都不難受了。”
“惑兒寶貝,媽媽愛你,媽媽對不起你。”
“孟惑,惑兒……”
無數道聲音交織在耳邊,拉扯著神智。孟惑痛苦地捂著耳朵蜷縮在躺椅上,殷紅的唇瓣發出細微的求饒聲:“媽媽,惑兒不要吃藥,惑兒沒病……”
半濕的長發扎進了脖子里,陰冷又貼著皮膚,孟惑緊緊拽著浴袍上的帶子,瑩白的小臉死命地埋了進去。
孟惑本就身體不好,晚上的重辣還有剛才的紅酒和藥物刺激,這兒整個人躺著止不住發抖。
哆哆嗦嗦拿起一旁的手機給周律師撥了電話,顫顫巍巍喊了一句“周叔叔”,孟惑一聲悶哼就暈了過去。
等到她醒來的時候,外頭黑黑的夜空變成了白晝。
“孟小姐,你醒了?”梅苒瞧見病床上的姑娘睜開眼,立馬笑著柔聲道。
“梅阿姨。”
梅苒是周律師的老婆,孟惑見過幾面。
“你別起身,手上還扎著點滴呢。”瞧見孟惑的動作,梅苒急忙過去制止道。
孟惑抬手,果真瞧見了手背上的輸液器,“我這是怎么了?”
梅苒替她拉了拉剛剛下滑的被子,低聲道:“醫生給你洗了胃,說是吃了不該吃的東西?!?
梅苒沒有說出到底是什么東西,只拿一雙眼睛盯著孟惑瞧。
孟惑沒有吭聲,兩只眼睛空洞地看著高處的點滴瓶。
梅苒并不如丈夫了解這個小姑娘,只是代入了長輩的角色,不免有些心疼。她握著孟惑另外一只手掌,兩只手輕輕摩挲著少女的掌心。
“醫生說你現在不能進食,老周回去煲粥去了,等二十四小時后你就可以喝一點?!?
“謝謝梅姨。”孟惑柔柔笑著,小臉憔悴也難掩艷麗,反而有股柔弱的病態美。
回想起醫生的話,梅苒腦子里亂的很。她張了張嘴巴,滿肚子的話遇見孟惑懨懨的神情都吞回了肚里。
房間里沒人說話,只有兩道微弱的呼吸聲。